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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尾声

这个故事的**到此戛然而止。八朝老人喝了一口茶,往椅子上舒舒服服地一趟,再一转眼睛的时候忽然就换了口吻,并没有告诉我楚晔之死是否如同一些人猜测的那样是一场皇室的阴谋,故事转变成那些都城中小孩子都耳熟能详却没有真凭实据的故事——楚昭进京之后三个月,厉帝燕琮驾崩,在民间口耳相传中他是被一枚国师炼制的金丹噎死的,临死前始终睁大眼睛望着他的儿子,而端着漆盒的燕蘅只是转过头去,死死咬紧了牙关,看向站在金殿之外的楚昭。另一种较为少见的传言中,厉帝则是被那残忍的年轻佞幸活活勒死的,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废太子的名字,不知是否在怀疑这是他兄长的幽魂索命——没有人知道哪一个是真的,就像也没有人知道同一天晚上大将军刘炯被人诓骗入宫究竟是谁的主意,等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方平浑身浴血地从归元殿的玉陛上走下来,魂不守舍地将已经被血浸软的圣旨——后人认定那是乔礼的手笔而非天子本人的——扔到地上,以一种与那场景不符的颓然仓促语调宣称旧帝已经死了,先王明日就要登基。然后他坐下来,闭上眼睛,直到同样浑身是血的乔礼在他身旁蹲下,用颤抖的手摇晃他的肩膀,告诉他,张象已经带着她父亲的士兵进了太后的仪鸾殿。

方平睁开眼,目光只看向夜空,视野内被血朦胧得什么都不剩。

那一天被记载得最为清晰的反而是张象和太后的对话。这段对话名垂青史:因为没有人知道张象在想些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女人摘下头盔,就连那些同她一起杀入宫中的士兵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以为自己誓死追随的是她的父亲。太后眯起眼睛,像是一点也不惊讶,只问她究竟是为什么来的,难道太子许给了她一个皇后的位置?然而张象站在那,反而给出了一个令人不能接受的理由:只是因为她不喜欢这样。原本端坐在凤座上的太后一愣,转而大笑起来。“很好……很好!”她笑出了眼泪,头上的珠花颤动,散落几根白发,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几乎在灯光中莹莹发亮。她对一旁的柳夫人说:“阿柳,你听到没有,她说她不喜欢呢。”

柳夫人脸色很白,不知是早上残存的胭脂水粉还是了无血色……后宫的女人们此刻都坐在太后的阴影下,她的一句话就足以要所有人为她陪葬。唯有卫夫人因不知她们之间的龃龉而显得十分坦然,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只是低头看着地面,甚至没有表情。太后的目光扫过这些斗不过她的女人——天下又有几个男人曾斗得过她呢,只可惜她的一生只在这里,没什么在别的地方寻求胜利的机会——最终轻蔑地落在卫夫人脸上,化作一种无可奈何。

“好吧。”她终于又看向张象,年轻女子无动于衷,甚至懒得看她的脸,并没有被嘲笑的实感,于是太后就也没有了嘲弄她的兴致,她认真地想起这少女从前进宫拜谒的时节,发觉自己对她父亲压根没有印象,天呐,这宫廷里真是处处都是索然无味的官员,“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太后说,“本宫一开始也不喜欢,若非先帝,谁愿意留在这地方……可所有人最后都后悔了,本宫,德娘,还有琮儿蘅儿他们。”

张象说:“我和你们不是一类人。”

“那本宫但愿如此吧。”太后翘了翘嘴角,然后在那些剑锋对准了她的卫士们当中站了起来,仍旧像自己还是权倾朝野时那样挥了挥手,快要瘫软在地上的吉正用尽力气爬起,走向她。太后扫了他一眼:“胆小鬼。”将手搭上吉正的肩膀,高昂着头,拖着曳地的华服走向了仪鸾殿之后。她此后都被囚禁在那里,又过了十年才死。传闻中她死前始终在宫中的龙女祠堂内供奉着方废后的灵牌,人们在为她办理丧事的时候才想起来,她原本是那女人的婢女。

这就是伪诏之乱的整个经过。

如同一场轮回,刘大将军死后刘家人也悉数问斩。几百口人身着囚服,齐齐跪在城郊特意搭成的刑场之上,背后旌旗招展,在炎炎夏日中所有颜色都一并蒸发的天空下尚未死去就已经像是没有生机的尸体。兀鹫盘旋,监斩官方平坐在高处的台上,俯视着他们,无来由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秋狩时在地上如同蚂蚁一般跪下的群臣。此时与彼时有什么差别?只是他现在是站在高处的那一方……就像是当年尚还在世的恭帝。男人的声音骤然出现在他的耳边,分不清是谁,楚晔的声音合着前方传来的哭泣的声音变得苍老而柔和,也许是定国公,也许正是先帝,看啊,看啊,那时候你以为那样巨大的东西如今看上去也不过如此,祭拜先祖与一场盛大的行刑又有何差别,你站在高处时那些人就连蚂蚁都不算了,只是闹剧——闹剧!方平攥紧了拳头,找不到那些哭声的缘由。刘家的人一个一个被拖到前面去,刽子手的刀大得荒诞……原来天子看向我们的时候也是这样吗?还是他终于可以不用再那样被看着?

头被刀砍掉的声音是那样清脆。方平先前杀人时的恶心感忽然不见了。他像是被魇住一般死死盯着那些溅出来的血。他们的血,那些血液在崭新的木材上奔流,把它们染成陈旧的黑色,这场盛大的仪式有着可怕的魔力……他屏住呼吸,坐直了身子,感受着那些不存在的热流。观刑的人们发出兴奋的嚎叫,方平还在看着,阳光下的刀身有粼粼的光,遮挡住泰清公主的血,遮挡住楚晔的血,遮挡住刘大将军的血。人的血是这样相似的东西。有更多的血了就不再令人恐惧。那一天杀死了人之后血的触感还停留在方平的指尖,只是那一夜太暗了,太混乱了,让他来不及感受,只有麻木,像是一个空袋子被骤然填得太满,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就不重要了——此刻,只有此刻,当这些死像是一种仪式一样被那样缓慢而郑重地呈现在他面前时,才有了迷人的意义……他就像是沐浴在血里。那个声音说:“是的,你现在不会死了,你可以让别人死。”

他像是握紧了什么东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尖叫打破了宁静。

方平睁大了眼睛。遮阳的华盖坠着的流苏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原本匍匐在地上的囚犯们中的一个豁地站了起来,俘虏的雕像中有了一个缺口,无形的陶土拔地而起,有了面目,有了形状,线条勾出一个人的神态与声音,双手绑缚在背后,在他的同族们恐惧压抑的哭泣与求饶声中拔高了音调。士兵们冲上前去想要把他重新按倒在地上。而那个男人的眼睛和嘴里都流出血来。方平的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了楚晴的脸。阿晴如果看见这场面一定会伤心……为什么?杀人的实感又回来了。那些灰白的影子正在飞速恢复如人一般的样貌。他想要扭过头去,却被焊死在原地,刘长恩大声喊道:“乔礼——乔奉祖!乔君赐!”

原本坐在方平一旁死死闭着眼睛的乔礼蓦地睁开了眼。因为想要呕吐而没有血色的嘴唇颤抖,龟裂的皮肤下也渗出点点红,囚徒的血与监斩者的血一同流出来。方平想要把乔礼拉住,然而后者已然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只为了与那人四目相对。接着,他们都听见了刘长恩的最后一句话:“去找嘉安!救救她!”

乔礼的手剧烈地哆嗦了起来。他扔下了仿佛石像一般动弹不得的方平,推开了旁人,窜上马车,从车夫手中抢过鞭子:“快走!快走!”

乔礼最终没有见到嘉安郡主最后一面。他到的时候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云聚拢又嬗变,只需一刹那的时间,接着便将人淋得犹如跌入泥潭,水几乎灌满他的胸腔,他在窒息与脱力的间隙近乎疯狂地摇晃着被人封死的刘府的大门。那里面有无数的人为了看管皇室血脉而留下,但没有人来给他开门。他们说嘉安郡主不许他进去。她不想见到他。她不想。乔昭德后来会安慰弟弟她是谁都不想见,人在恐惧至极的时候不会想要见到任何令他们伤心的人。但乔礼总会觉得那也是他罪过的一种,他跪倒在刘府门前,直到好心的军官从中走出来,告诉他,金枝玉叶的郡主已经死了,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天子答应了会赦免她。

那女孩后来理所应当地被皇室抚养长大,而乔礼一生没有家室,只和笔墨为伴,留下天下闻名的字帖和不好的名声。我的时代人们认为他不如宣岷,宣相一生君子气,有所为有所不为,胜过随波逐流的乔氏和见风使舵的郑家。郑勉遵从了他父亲的意思在伪符之乱的夜晚出卖了表兄弟,此后得到了一个二臣的名声,大齐的臣子们经常拿他举例子:那郑公后来死守龙关、尸骨无存,尚不能弥其变节之过,何况那些远不如他的人?有的事,做了就是做了不能撤回。任谁听了也不能反驳。

也就是在那时,宁王燕琏以新帝听信谗臣为由起兵,朝堂震悚,天子力排众议,听从彼时已经是大司马的楚昭的建议,拒绝讲和,将皇室成员严加看管,派大军出阵前线。宣岷拒不认同,在朝堂上痛斥楚昭误国,被人投下天牢。诏诸王回京的谕旨一到,八皇子和九皇子便乔装打扮逃离了封地,与宁王会合,宁王以燕珂为先锋,一路杀到龙关,只花了短短三个月。

军报传到朝廷的时候,方平去天牢看了宣岷,宣公子自己坐牢时与看别人坐牢时一样,在一地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中正襟危坐,他和楚晔的确是一类人,从他们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将会发生什么。方平站在阴暗里,看了他很久,像是鼓起勇气,才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好像如果不喊就不会发生什么一般:“崇岭。”

宣岷头也没有抬,声音冷淡:“他们要杀我祭旗了?”

“没有,”方平说,“我要去前线了。”

宣岷没有回答,方平等了很久,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乔礼那时候已经躲在家中不愿过问朝廷上的事,而郑勉与他向来不熟悉,现在足以令他多说一句的竟然是宣岷。宁王说过的话就像一个无心的预言:现在他们的关系最好了!因为那些更好的人已经死去或者等同于死去……然而宣岷始终无言,他不回答,甚至没有抬头,让方平想难道这个人真的像他所说的一样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或者其实出了问题的是方平自己: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听宣岷说话,他想要的是有人听他说话,只是他又太傲慢……他此刻终于肯承认自己的傲慢了!他同样是那一类唯独希望一切顺着他的意思走的人。老鼠在稻草下窜动,像是虫子在皮肤下爬行,窸窸窣窣。方平恐惧地发现自己已经快要忘记自己住在这里的时候,就似乎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然而却离他那死去的父亲更近了:是了,也许父亲的不妥协并不是因为他们是忠臣,而是因为事到如今,他们能坚持的竟然仅此一点而已。多么虚无缥缈的一点!但又绝不能放开手,一旦放开,就会万劫不复,所以宁可杀死所有人,只为了自己——只为了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宣岷终于开口,眼睛被油灯映得如同猫的眼睛,散发出黄铜般的光:“你真的要去?”

方平在转头离开前停下了:“不然呢?”

“你知道这样不会有好结果的。”宣岷拔高了声音,十分愤慨,他所有积攒的不平在此刻忽然爆发出来,诡异的是宣岷多年之后会在自己的文章中说,他在牢狱中想到的最多的是远嫁的公主,那一天她的命运就在他的眼前被不动声色的决定了——正如如今擎天城所有人的命运,那种无力终于令他忍无可忍,就像有的人的无法忍受在这一刻反而变成了不得不忍,这两种感情激烈地冲撞着,消耗尽所有他有过的思绪,必须用最大的声音来确定自己此刻还存在,他站起来,走向栏杆,对着方平,厉声说道:“你也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不管是天子还是燕琏,他们一直在利用——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就放任他们……”

“这不是为了他们。”方平麻木不仁地打断他,“是为了我自己,是我自己想去的。”

“你去做什么?送死?”

方平定定地看着他:“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还怕什么死不死?”

昏暗中他听见宣岷恼火地吸了一口气:“你真是无可救药。”

有的人说他无可救药是因为他没变,有的人说他无可救药是因为他变了。方平发出一声惨笑,然而宣岷似乎把这个惨笑理解成了冷笑。那人震怒地问道:“你笑什么?“

就好像他们曾经的地位互换了。方平无法再面对这样的场景,只有转过身去,说:“乔礼也是这么说的。”

并不大的声音过于轻地回荡在如今已经空旷的天牢里——那些其他的犯人已经死了。

我帮高桓整理那些旧书简的时候惊讶于这场战争剩下部分的轻描淡写,无论是民间故事还是正式记载,我们能找到的都只有那些人的结局,而缺少了过程:方平和郑勉死在镇守龙关,懿康长公主的儿子徐谌献关投降——人们直到那时候才意识到长公主驸马当年买卖良籍的案子实则是在城中处处借机安插眼线——宣岷那时候在狱中等死,后来出人意料地反而成了朝廷栋梁,燕蘅在城破后自悬梁于归元殿,楚昭死于乱军,乔礼和他的父亲乔太傅最终一手包办了进献传国玉玺请降的礼仪,而亲手献上那玺印的则是永王。被兄长和侄子接连软禁后他的射技最终只在一处有了用武之地。那就是燕蘅死后,大军即将开进皇城,永王登上最外层的天门,弯弓射箭,一箭射穿了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九皇子燕珂头盔上的红缨。

燕珂转头看向那支半截插入土中的箭,少年人并不恐惧,战场也只像是猎场,他们这样的人本不应对生死有什么敬畏,皇室的人太容易杀人也太容易被杀,于是只莫名地笑起来:“九哥,你准头不好了。”

永王站在城楼上,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挥了挥手。那只带着翠玉扳指的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伴随着的是永王疲惫的声音:“按照古礼,你们当退一射之地,待我军行投降之礼——请退吧。”

燕珂看向他的五哥,燕琏坐在马车之上,整张脸几乎都隐藏在阴影之中,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永王在那场战役之后自请去给他的父亲守陵,天子恩准了,他的名字就此消失在史书上,甚至没有被提及是何日身亡的,我们只知道他的孙子后来被盛武慧皇后楚晴收养为嗣子,而当今圣上正是这一支的后裔。今上的祖先竟然不知何日逝世,听上去像是场闹剧,但似乎也无人在意这些,我朝的大臣们灵敏地规避了此事,心照不宣地当成不存在,倘若不是为了这本史书,连我也不会发觉:今上的先祖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太祖,其余的都可以省略,就像尽管我的父亲甚至没来得及教过我除了我们祖上的光辉历史之外的事就已经去世,我也还是会在人前提起他就落泪,说我谨记着少年时他对我的教诲。每次说完我都和高桓偷偷地笑……就像是一种聊胜于无的叛逆。笑完之后我会想起来他还说过我要当一个好女人:另一件我完全做不到也不那样想做的事。

唯一不知何处去的人是张象,有人说她在城破后那滔天的大火中死了,也有人说她只是逃走了,这样一个比太后还要更恐怖的女人不会死——很多年后还有人在坚信她一定躲在暗处试图纠集士兵造反,这女人是个疯子,所有人都这么说,她永远不会认输,直到她满意为止,谁也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她也确实没有成为恭思刘太后以为她会成为的皇后。未来将会两次临朝听政的皇后是楚晴。盛武皇帝踩着死者的血,在失败者的顶礼膜拜中提着长剑走入擎天城辉煌的宫殿,第一件事是告诉他的养母卫夫人,他将要把那个刚刚用簪子在他肩膀上戳出一枚血洞的少女纳为皇后。我想到这是多么巧合的事,她的簪子也差一点刺伤了方平,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可怖的命运将所有人联结。而未来的盛武帝只是说,他早答应过楚晔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弟弟妹妹们——哪怕她会为此恨他——而他们都会奉养她……他抓住养母已经有了皱纹的手,轻声对她说:“以后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了。”

卫夫人只是发出一声长叹,用艰涩的齐语说道:“你的北狄话说的还是不够好。”

她最终以八十岁高龄逝世,是大齐有史以来年寿最长的太后,陵墓就在盛武帝之阳陵的右侧,与宁王迁葬楚晔之后的那一片从雁州移栽来的桃花毗邻,一到花期,满园春色火海般翻涌,就像是方平记述里顾小鸾的裙子——然而倘若不是方平将这件事告诉八朝老人,便不会有人知道顾小鸾,正如同宁王至死没有提过他当年给方平写过的劝降信中到底是什么内容。除了将方废后重新追谥为殇皇后之外,他做的唯一一件与方平有关的事是把小翠都接进了宫中,封她为国夫人,为了报答她曾经照顾过他。小翠穿着华服,对他说起自己回想起来当年她在村里看见的树根。他们说那是龙的残骸,他们玷污了它才会遭到报应,让她为奴为婢,但如今看来,真正的龙也不算什么。盛武帝孤独地站在思故台最高处,看向那年复一年越发衰朽的桃花林,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他究竟在想谁呢?稗官野史上只说到这,然后他们将这座台的名字改为光宁台。思念故人没有用,谁也没有必要去想。何况那些人都已经为了他死了。成王败寇,天下没有公平可言,就也没有遗憾与悔恨的理由。

那么,方平临死前究竟在想什么?他认为宁王背叛了他吗?这是我最想知道的一件事,仿佛方平的答案就是我们的答案:这天下究竟有没有一种这一切仓皇落幕之外的可能?我对八朝老人使尽浑身解数,威逼利诱着想让他告诉我真相,毕竟是他把我的好奇心不幸地勾了起来。然而老人躺在椅子上,说多了话,将那一腔无人倾听的孤寂倾倒完毕,就变得十分冷淡,多说任何一个字都要被归罪于我的无理取闹。只是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哪有什么事都有真相的?唉,永龄侯到死也不知道当年宁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又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没告诉过你?”

八朝老人又摇头:“他没提这些事。”

“真的?”

“他最后的遗言和盛武皇帝什么关系都没有,”八朝老人说,“他只是说,他是为了不被人摆布才活到那时候的,倘若能够如愿以偿,就算是死了也应当。然后……”

“然后——”

“然后他问我是不是这样。”八朝老人说,“我告诉他是的。他就笑了。”老人的声音忽然沉下去,像是梦呓,他闭上眼睛,在他的声音里我失魂落魄,“他说我不过是骗人,接着让我走。那些人都说,我才走出帐篷,他没多久就死了。”

我对高桓说,其实楚晔猜错了一件事,那就是龙女祠也许并不是完全不灵,它给他们的谶语都是对的,福王死于“昭”之手,永王一生身陷囹圄,宁王后来成为皇帝,恰巧是王上加白,八皇子以才华闻世,而九皇子后来果然跟着他哥哥打进了皇城,手提宝剑,成了一代英雄。高桓听了,只对我笑。我看他一笑,就生气,瞪他:“你笑什么?”

高桓说:“我只是想,也许盛武帝那句谶语,不过是说他和方平最后一次告别时,天上下雪罢了。”

“盛武帝未必把这件事看得如此重。”

“他不说我也知道。”高桓说,“他如果不这么想,一定会将那谶语反复声张,不会不说,还要我们来猜。“

“这是文字游戏。”

他愤愤地瞥了我一眼,似乎恼恨于我的故作愚蠢。我假装没有看到。这时候外面传来仆婢们的声音,少男少女惊呼下雪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站起身,推开挡住日光的轩窗,天色又阴沉,雪在其中像是黄昏时不甚明亮的星星,他编好的史书一摞一摞地码在案上,尚散发着墨的气味,我伸出手去,宣纸冰冷,如同死意。

我说:“陛下肯定不会喜欢这些书的。”

高桓只看着天空飘雪……那些絮一样的冰晶星星点点从高空落下,然后消失殆尽,只有等到明日,待它们残骸堆积,才会显露出苍白的颜色。我们只是徒劳地追寻不存在的真相而已——就像是要把一捧雪留在手中。离得太近,就看不到全貌,离得太远,就只剩模糊一片,而最终的结果都只是消融成无人在意的污水,顺着水渠奔流而下,永不回头。连我们自己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不会对高桓坦承我是个女子,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说他远不甘于一生只做一个被冷遇的闲人。但即便如此又如何呢?

“谁知道呢?”高桓末了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我们孤独地坐在雪中。

只有名字和故事会流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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