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后,如清和江痕的关系渐渐近了。
白日里,如清便待在家中,时而干活,时而休息,晚上就牟足了劲上山,日子久了,也就更熟练了。
*
镇上的人都说,只有日子是有色彩的,人才会拥有色彩。那时,如清坐在一旁听着,眼前浮起的却是江痕那个肃清的院子。
后来,她再去到梨幽苑时,总会带几束开得烂漫的野花,装在江痕的屋子里,亦或是种在院子里,好让它看起来有些人烟气。
每每做这些时,江痕总是看着,不言也不语,但额间的那份寒凉之气确是减少了许多,连夜间的灯火都多了几盏,如清自当认为他是欢喜的,只是他不愿说。
江痕寡言,但如清知道,不论她说什么,他都在听。如清常常给他讲述镇子上的趣事,村里的人们,以及家中的琐事,如清慢慢讲,江痕在一旁慢慢的听,如清告诉江痕,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让她觉得生活是平静的,也是幸福的……
素秋到了,风吹黄了树,吹落了叶。赶着丰收的季节,小镇上的人们又开始了做活,忙忙碌碌,勤勤恳恳……
*
这天,夜晚的风很大,卷起了地上的尘土,吹得人都睁不开眼。如清出了村口,眯着眼加快着脚步。
突然,前方传来微弱的声响,夹杂着几分不寻常的沉重。如清脚步一顿,停住了。
是一名女子。前方不远处,一抹黑影在风中摇曳,一名身着夜行服的女子,周身竟染满了触目惊心的鲜血,步履蹒跚,如同风中残烛。
如清一惊,哽咽了一下脖颈。
纵使小时候也是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但再次看见时,仍是觉得十分可怕。
如清小心翼翼地退着步子,警惕地看向她。谁知那人仅是看了如清一眼,继续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想来应只是途径此处,没有恶意。
如清思索着,却见那女子身形一晃,终是支撑不住,瞬的跪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丝痛苦的声响。
如清紧锁着眉,连忙上前了几步,“姑娘,需要帮忙吗?”话音里透着一股焦急。
然而,就在这时,狂风忽的骤起,“呼呼——”一阵,如同妖魔狂舞,四周顿时变得模糊不清,砂砾打在如清脸上,使她不得不侧过身去,用袖口遮挡住脸颊。
待风势稍减,如清抬头回身,再次向前看去时,那满身鲜血的黑衣女子竟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地上几滴干涸的血迹,和空气中未散的寒意与尘粒。
如清愣住,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没事吧?出现在这偏乡小镇,风急天高之夜,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是偶然……
如清拽紧着衣角,更加快速的朝山上跑了去,心中那份疑惑与不安,却如同这夜风一般,久久未能平息。
*
“今日,可是有什么事?” 江痕抬眸,看向推门而进的她。
“噢,今日夜里起了好大的风,吹得让人睁不开眼。”如清缓缓坐在案桌前,柔声回答。
她没有说起那个女子。既无事,就莫让他人担心了,想来,应当是个巧合。
想罢,如清就开始垂头摆弄着桌上的小物件。
而此时,透过窗外却传来些奇怪的动静,隐隐约约的,似是有些远,又好像只是被什么东西隔挡住了。
如清摆弄的动作有些慢了,直至最后停了下来,努力竖着耳朵听着,同时,又抬起眼,有些担忧地看着江痕。
虽说是奇怪,奇怪的点却不是来自于声音,而是来源于这个地方。这声音是常见的,大抵类似于摔碗,或者是两个物体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但这深更半夜的,还是在僻静的山林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呢?莫非这里还有人居住?
如清起身,抬腿准备去窗边看看,不料江痕也起了身来,猛地拉住了她,却在他用力的那一瞬间猛然放下。
如清蹙眉,有些疑惑的回头,看向他时,他的眼神冰凉,且直直地盯着窗外,语气冷冽,不容让人拒绝,“坐下,别出去,我去看看。”
如清有些震惊地看向他,还没回过神来时,就见他已越过屋子,消失在了院子里,看不见背影,也没了一点痕迹。
如清缓缓踱步至了门框边,望向那被风卷起的尘土,面色有些忧虑。
原来,阿痕也有秘密,看起来,是个会让他难过的秘密。
纵使再想知道,然未得主人之允,“奇”当深埋心海,不言,不语。
当晚,如清并没有久留,走的时候留了张纸条,搁在桌案底下,趁着夜色离开了。
*
江痕归时,已过夜半子时。
屋内烛光已熄,唯余一片沉寂与幽暗。
他立于院中,目光穿透重重夜色,凝视着那漆黑黑的屋宇,眼中墨色深邃,似一片空旷无垠,整体看去,却是满身的落寞与疲惫。
她已经走了。
江痕垂了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缓缓移动了步子。劲风打着他的衣袖与衣摆,把衣上带着的点点未干的污渍浸染的更加斑驳。
半响,屋中的烛火被点燃。
屋内,江痕静坐在桌案前。桌案之上,一张宣纸平铺,旁边墨盅静放,但在那宣纸之上的娟秀字迹却格外入眼。
“阿痕,我下山了。桌上有温好的热茶,回来时可以喝,还有,今日夜里有些凉,我已提前点燃了暖炉,别不在意,别伤风。”
良久,起身。江痕缓缓走向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棂。
夜里的秋风很凉,但通开窗的屋子,却仍是暖和的。
*
第二日巳时。
“清儿,放下手中的活,去大堂帮忙。”绸姨从外头快步走进来,拿起药纸就开始抓药。
如清本还在边翻医书,边熬着炉火上的药,听此,抬头看向绸姨,
“怎么了?姨。”
“吴婶的丈夫昨夜里死了,据说是喝醉酒摔死的,今日清晨在镇口那个小巷阶梯下被人发现。你吴婶啊,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现在还得去料理丈夫的后事,家中也已没人了,一个人总归是勉强的,街坊邻居都想着去帮忙,我们也总该尽一份自己的心力吧。”
听罢,如清心里有些难过。
如清记得,吴婶是一个面容和善的妇人,小时在街边玩耍,吴婶也常常会给些小食给她们吃,虽不贵重,但也常常使她们不亦乐乎,是心意,亦是淳朴与良善。可惜所嫁非人,丈夫是镇上出了名的无用败家人,总强拿家中的钱去镇外花天酒地,没钱了又回家强逼强抢,不给则动手打骂,干的实不是人事。
死了倒好,死了就不会再去祸害别人了。只可怜吴婶已过半生,都未曾享过福,没有得过丈夫的怜爱,还要为他一个流氓似的人处理后事。
想至此处,如清有些生气。
“吴叔此人品性怎样,村中人人皆知,我作为旁人,都觉得实在可恨,吴婶怎还给这样的人办理后事?”
听着如清这有些指责的语气,绸姨缓缓一顿,转过身,有些沉沉道:“你还小,不知有些事情想通了,也就无事了,放在心上反而是害了自己。你吴婶良善,终是为他办了这场后事,就当是他们夫妻一场的终了了。”
说完,绸姨继续转过身赶忙着抓药,边抓边说着;“别多想了,快去吧。”
“知道了,姨,我去。”如清垂了垂眸子,起身灭了火炉,朝大堂走了去。
*
走在路上,如清越想越觉得不对。
昨日夜里…死亡,那她昨日夜里遇到的那个女子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但为什么她会受那么重的伤呢……
想得出神时,一阵熟悉的喊叫声硬扯着如清出来了,“阿清,这儿,别磨蹭了,快来帮忙。”
是初六。
初六站在大堂口,手上抬着一张桌子,其上又叠一把椅子,冲着如清叫道。
如清拿过那把椅子,看着身边人都提着桌椅,问:“是缺桌椅吗?”
“是啊,”初六无力解释道:“吴婶家没有这么多可用于摆席的桌椅,临时租费钱,干脆就去街坊邻居家借着先用用,凑凑也应该差不多,等结束了再还回去。”
如清觉得有理,点点头,跟着初六闲谈着进了大堂。
“初六啊,快到这来!”初六和如清刚放下桌椅,就听见了芹婶的叫唤声。
“来了,娘!”初六回道,转头叹了口气,一脸苦涩,“我娘又叫我了,我先过去,待会再来找你。”
如清眼中掩过一丝笑意,心想道:芹婶这嗓门倒是一如既往。接着看向初六,“行,赶紧去吧。”
顺道推了推她,示意她快些。
待初六走远,如清回过头,看向这摆面前的一大片桌椅,有些不知从何干起。恰跟前路过一长辈,如清拉着问道:“顾叔,我想问一下,这些桌椅要搬到何处?”
“奥,”顾叔指了指前方的屋子,“搬到里堂里就行。”说罢就匆忙忙地走了。
如清低头颠了颠那张桌椅,正准备搬,一双大手就已经将她手中的那张桌椅抬起,
“秦哥哥!” 如清抬头,正对上秦哥哥那张俊朗的脸,冲着她笑。
“清妹妹,这些重活哪是你这样的小姑娘该干的。”秦哥哥笑着说道,“还是让我们这些大男人来做吧。”
见秦磊这样说,如清有些倔强的看着他,“我可以的,秦哥哥。”
见如清没松手,又看着她那模样,秦磊不禁失神又笑了笑,“那这样吧,我们这用于丧葬的白绸布刚用完,你再到村婆婆那儿去拿一些过来。”
见她还不动,秦磊又靠近了些,正经催促道:“是真的需要,清妹妹,到时候这儿要用,要是没有的话可就赖你了咯。”
如清咬着下嘴唇思索了番,眨着眼松开了手,对着他拖长了“行”字的音,说:“行,我这就去。”而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秦磊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然后才转身继续搬动桌椅。
村婆婆家并不远,如清很快就到了。
“婆婆,”见婆婆坐在屋子里,如清亲切地叫道。
婆婆听见,慢悠悠地抬起头来,见是如清,脸上扬起了和煦的笑容,“丫头,是你呀。”
村婆婆虽已年过古稀,但身体依然健朗,丝毫不见老态龙钟之状。
“嗯,婆婆,大堂丧事那边缺了白绸布,秦哥哥让我到您这来拿。”
听完如清的来意,婆婆起身,“好,我去里屋里给你拿去,你先在这儿坐坐。”
“好,婆婆。”如清冲着婆婆盈盈一笑。
在婆婆去里屋的间隙,如清漫无目的地在屋内踱步。
小时候这个地方来过很多次,但好像从未认真看过,这样一看,倒也还是挺陌生的。
如清心想,目光缓缓扫着屋内,但一个不经意的转身,让她不小心碰到了前方的老旧的柜台。
随着一阵轻微的响动,柜台上的物品仿佛受到了惊吓般纷纷跌落,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如清连忙蹲下身去,手忙脚乱地开始捡拾散落的物件。
少顷,当几乎将所有东西都归位时,如清看见了一幅画,在柜台的一角,静静地躺着,似乎被时间遗忘在了这里。
如清正准备捡起它放回去,刷的一下,它便自己散开了。
印入眼帘的画,让如清心里不禁一跳。
那是梨林,寒山上的那片梨林,阿痕生活的那片梨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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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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