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的树木生的茂而高,把如清的影子都遮挡得死死的。
虽说这路昨日如清走过一次,但今日再上山时,如清却如同走过许多次般,不出两刻钟,如清已穿过梨林,来到了小院。
“江…阿痕,”如清来到廊上,对着那半开的窗户冒出个脑袋,露出了张清丽柔美的脸蛋,冲着他笑。
江痕下意识紧皱眉梢,但初闻她喊他的名字时,微微一愣,心中生出异感,抬眼看着她,不知何情绪,好一会儿,眼帘才微微转边轻动,最终垂眸低下。
“你……”
“你又来了!”如清抢过他的话,笑着道:“你是不是想说这句话?”
“先说好,我就是来给你送药,等会儿我就走,千万别扔刀。”如清躲在窗后,探头道。
他微微偏头,紧皱的眉头更深了。
“上次为你把脉的时候就发现了,你有些气血不和,筋骨有损且脏腑待调,虽说是习武之人常会有的症状,但你若不重视,轻则疼痛,重则残废,所以,你理应重视。”
“再者,”如清清了清嗓子,趴在窗台上满脸真诚地看着他,“就算不会达到严重的地步,能缓解疼痛也是极好的,不是吗?毕竟,世间众生,莫不畏痛,此乃人性之常情也。”
说着,如清唇边漾起一抹莹莹笑容。
听此,白衣少年仍没有任何动作,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但有一瞬间,如清总觉着,他的眼眸中闪过什么,可一转眼又什么都没剩下,像惊奇,像苦涩,又像是嘲讽…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如清看见了他的反应,舒心一乐,将头伸进了屋内,将手中的小油纸包轻轻放在了地上,然后一翻,落了屋,鞋底碰撞在窗框处时擦出了点点灰尘,很少,几乎是看不见。
江痕没有抬头,但那眉心点皱的一瞬证明,他看见了。
如清方才只顾着翻窗,并未留心江痕的神情,只自顾自地起了身,拾起那放在地面上的油纸包,准备朝江痕走去,
“站那,”他凉声道,话语里似藏着一丝忍耐,“不准过来。”
“啊?”如清顿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他的话做了,又乖乖退了几步,说了个“好”字。
半响,如清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有洁疾。
江痕的神色恢复了正常。
如清也不怨,像上次那般,席地坐下了。
“阿痕,”如清叫他,看着他握着书卷的手顿了一下,笑道:“我叫如清,清平喜乐的清。”
江痕闻言,流光微动,转眸朝她盯了去,眸光不再似以往般寒凉,倒像是春水回暖,蜻蜓点水时。
如清嘴角的笑有些僵硬了,渐渐收回,转换了话题。
“阿痕,你看,”如清掏出系在腰上的药瓶,轻轻放在地上,“这是给你配的药丸,每日服用两次,辰时和亥时各一次即可,”如清瞧着他,又轻声道:“这药不苦的,而且你放心,不需要一直吃,只是调理一段日子便可。”
“哦,还有这个,”如清的视线落在了那油纸上,找到了离自己最近的柜子并轻手放在了上面,“这是紫薯糕,特意带的,阿痕可要尝尝看?”
看着江痕就静静地坐在那,如清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他人虽在,却总让人觉得空虚,就像湖心底的水,任岸上发生什么,都不会泛起任何波澜,石子落了下去,也只会慢慢的,最终被泥土覆盖。
见此,如清也不再说话,连同药瓶一起放置在了柜上,回到了窗边。
窗外的梨花还开得旺,微风簌簌,携着梨花满院地飞。此时,如清正曲腿坐在窗边,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清风打在脸上,眼里满绽着光,而端坐在桌案前的人,眼眸轻眨,眼底倒映着的,也是光……
后来的日子里,如清也像这般,夜夜前来这梨花林……
起初些时日,他一直是那般,如清以为,他便一直是这样了,不爱热闹,不爱人流,亦不爱说话,不爱笑,像暂居在这里的神灵,不沾人间春水与烟火,亦无人间七情与六欲,却也忘了,他不过一介凡人。
他不是无“情”,只是,从不“显情”。
他越是这样,如清越是想弄清楚他为何这样。
于是,在与他同伴的日子里,如清见:
起大风的夜里,阿痕会像一个孤影剑客,手提着一柄闪烁着寒芒的银刀,步入梨花漫天的林间,与风习剑,这时,树上的梨花纷纷扬扬,围绕着他;
下小雨的夜里,阿痕会独自坐在窗边,一个人温茶,静目窗外,微风拂过,掺杂着些许雨滴,染得他发丝湿润;
至于那些平静无波的夜晚,阿痕则会像最初那般,一人一桌,一盏孤灯,偶时兴起,还会在宣纸上留下几笔淡墨,画几幅画,但画的内容永远是那几样,没有色彩,没有生气……
他素日沉静,言语稀少,多数时光,皆是如清独自轻吟浅唱,如清之语虽非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然相较于他,却显得多了几分生动。偶有瞬间,他亦能温言以对,虽不过寥寥数语,已是难得。
但好在,日子平淡无恙,而人,宁静无危。
*
转眼间,已至酷暑八月。
这夜,夜幕灰暗,朦胧胧的云层里偶地冒出一道道暗紫色的雷,把光亮打在如清脚下。
而就在下一秒,雷声猛地轰鸣,如同远古战鼓,震撼着每一寸土地,电光石火间,大雨倾盆而下,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这雨夜,让人步履维艰。
雨来的凶猛,势头也大,如清来不不及反应,也没办法反应,渐渐的,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像极了…像极了那一天的夜晚。无助,恐慌,与不安……
此刻,她支着发软的双腿,再也无法前行,倒在一块凸起的岩石旁。好在并非树下,能暂避风雨。
而后,如清虚弱地撑开眼,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因寒冷与恐惧止不住地发抖,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一人。
此刻,梨幽苑内,江痕的心也随着窗外的风雨而波动。他静坐在窗边,目光穿透雨幕,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其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良久,他起身披上外衣,踏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暴雨如注,山林深处,夜色朦胧,万籁俱寂只得雨声中,一袭胜雪白衣悄然穿林而过,缓缓行至如清身前。
他的眼帘垂下,看着那地上蜷缩在一团的少女,眸光忧然,像是冬日里正在融化的雪花。
手中握着的那一柄古油伞,也悄然地落在了少女的头上,雨打在油纸伞上,滴答滴答地溅起……
半响,少女的身子开始微微颤动,额间被压实的发丝也随着她的抬头被风吹过脑后,这一刻,他慢慢蹲下了身子,目光里带着柔和与深邃。
如清抬首,雨水染湿了她的眼睫,沿脸颊落下,带走了她的血气,眸色中还闪着点点猩红,正好对上了眉目前的那双清眸。
霎时,那双清眸里似流过一股暖意。如清猛地一颤,双臂瞬时环上了少年的颈项,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阵阵呜咽声随即零碎而又低沉地传来…
少年的身躯微僵了一瞬,不语,低下了头,任由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
已至丑时半刻,雨势未减。
少年用臂膀环着她,撑起伞,动作轻柔地抱起她缓缓站起身,穿过密林,朝着更深处的幽静之地行去……
*
梨幽苑内,缕缕暖香烟弥漫在屋中,带着些许梨花香,想来也是用梨花做了引。
回到屋里后,江痕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件素色的女子衣裙给了如清,如清没有多问,便也换上了。换完后,如清软软地坐在了竹塌上,抱膝披上了被子,捧着江痕递上来的暖茶杯呆呆地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鼻头有些微微泛红,两鬓的发丝乱着,还有些湿润,清瘦白皙的脸颊上,一双似含着秋水般的眼眸眨巴着,倒像极了家中受了委屈的孩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江痕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垂帘放下了茶杯,瞧向了窗外。
窗外,雨开始变得淅沥。
“我的父亲是文官,才学渊博,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我的母亲是大家,温文尔雅,礼仪端庄,因而我自幼便依照家中长辈安排,三岁时开始读书识字,五岁时开始颂《女戒》,习礼仪,但我从不喜欢这些,可家中长辈严厉,每到月底总要归查,好在我天生记忆力不错,每每到了考阅时我都能轻松的应对。
我是幼妹,与姐姐一胎而生,家中还有一个哥哥,年长我几岁。那时父亲被指认到地方为官,带着母亲哥哥也一同去了,说要两年后才归家,留下了年幼的我和姐姐,那年,我七岁。
其实日子也算是稀疏平常,没有什么波澜。但从那一天开始,一切就有了变化。”
如清放下了杯子,语气平静,眼中却闪着过往的影幕。
“那日,我独自一人在院中玩耍,远远的,在前厅处就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路过的下人们都叫她白巫大人,我好奇,便也跟着偷偷去看了。
后来,我看见她进了太奶奶的院子。太奶奶是族中的大长辈,娘亲说爷爷奶奶去世的早,族中小辈都以太奶奶为尊,但在我眼里,太奶奶却是个封建迷信,信佛念经的老婆子,为人刻板,不懂变通。当然,我不曾当着她的面说过,不然,她定当又让我去抄经念佛,在佛祖面前思过。
之后,我从后院里钻了进去,来到了那个房门后,听到了那女巫与太奶奶的对话。
具体是什么我已是记不清了,只知她说异生双胎为邪子,违背天道,终会使家门破灭,因小子天生身子孱弱,恐是被邪气影响所致,方除之,可救家门。我本以为她说的是玩笑话,当时民间也传过这样的话本子,太奶奶并不会当真,可谁知思虑过后,太奶奶竟真动了杀心。”
如清抿了抿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但是,她不敢光明正大的杀我,只能在暗地里下功夫。
起初,她是在我喝的药里下了慢毒,那药的味道我闻了太多遍了,闻着味就知道有问题,所以我没有喝,次次都倒掉了,后来,她派人推我下水,假装我是溺水而死,谁知我命大,又活了下来,可眩晕之症也是从那时候落下的,再后来……
可能是一次又一次的谋害不成,更加深了太奶奶的愁思与执念,在我八岁春游那年,密派人杀之。可正巧那年,皇城局势动荡,郊外流民百姓很多,还有总有山匪流寇作乱,我还算幸运,趁着人流逃走了,跟着人群一直南下,不知到了何处,逃走的那一天也像今天一般,乌云密布,雷雨大作。”
“娘亲不能保护我,那我就自己来保护我自己。”
不觉间,如清裹紧了紧披盖在身上的被褥。
“再后来,我就遇上了绸姨,她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家。”
少女的眼眸清澈,嘴角弯着令人舒适的弧度。
“雨停了。”少年清凉的嗓音响起,声音柔和,让人心里静静的。
少女闻言,撇头望向窗外。
山间的夜色清淡,望风吹动着雨丝滴下,满眼的流光。
“以后,不会再有那么大的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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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幼年【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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