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线，清悟刚进入游戏，眼前陡然闪过一道光芒。
那光芒长二尺长，呈黄白色，自东北方天空迅疾飞过，显然是一颗彗星。
在清悟看来，这只不过是正常的天象，只是略罕见些罢了。
但是千年前的古人却将这事看得很严重，司天监奏过后，朝堂一阵议论纷纷，最终再次落到太后欲穿衮服属于僭越、上天降下警示上来。
刘娥满肚子气，冷眼看着众臣议论。
毕竟她再有能力，也越不过上天，就连前朝的武则天称帝，都要先塑造自己是弥勒佛转世的人设，更不要说没有吕武魄力的自己了。
但是祭庙所穿的衮服已经做好，需要的礼仪也都已安排好，这个时候已经不可能再更改。
大臣们讨论半天，最后想出的解决方法是，朝廷继续拨款赈济地方灾民，为天家积德；皇太后祭祖所穿的皇帝衮服减二章，衣去宗彝，裳去藻，不佩剑,前后垂珠翠十旒。
也就是说，比起正规的皇帝礼服，去掉两种绘绣纹饰和佩饰的长剑，头上的冠冕垂珠由十二串改为十串，改名为“衮衣”，既全了太后的心愿，也不构成僭越。
按照礼部流程，太后先身穿袆衣、头戴九龙花钗冠到太庙，行祭祀礼时换上衮衣和仪天冠。皇太妃、皇后穿钿钗礼衣到太庙，行礼时换上最高等级的袆衣凤冠。
清悟对什么钗啊冠啊并不关心，她只知道——又有新衣服穿了！
如今的她已经年过二十，和现实世界没差多少。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上插满流光溢彩的钗环簪饰，身穿上等布料量身裁剪的锦衣华服，美艳高贵中又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和刚入宫的童装版袆衣凤冠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清悟只恨自己不能录屏，要不然她一定要发到朋友圈炫耀一番。
但更让她震撼的，是身穿衮衣、头戴仪天冠的太后。
不愧是一针一线皆有寓意的天子之服，那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华丽和威严，是电视上的那些古装剧演员怎么演都演不出来的。
理解武则天、接受武则天、成为武则天……别说刘娥想穿衮服了，就连郭清悟都心痒痒的，恨不得也穿上试一试。
整个祭祀流程严肃隆重，荐献七室，皇太妃亚献，皇后终献。
清悟动作一板一眼，做完整套流程，转身时眼角余光扫过群臣，见文武百官全部恭谨肃立，她的心中油然生出一股骄傲感觉。
这种高高在上的骄傲和满足感是她在现实世界中从未体验和感受过的，清悟心想，大概刘太后也是这种感觉吧？如果AI也有感情的话。
谒庙结束后，太后就把衮衣焊在了身上，上朝、听政皆穿戴衮衣冠冕。
只是她的气色一日日黯淡下去，看得出来，太后时日无多了。
赵祯和大臣理解太后这点压抑了许久的野心，便由着她去。
不久，刘太后就病倒在床，太医院想尽了办法，每日汤药不断，太后依然气息奄奄，甚至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赵祯大赦天下，发布告示遍寻天下善医之人入宫为太后诊治，又是请道士又是请僧人入宫，在后苑流杯殿做法事，为太后祈福。
清悟知道太后大限便在今日，心中不由得有些怅然，漫无目的地沿着青石道路四处溜达，看着皇宫内的一花一木、一树一草。
流杯殿方向传来若有似无的吟唱声，空灵缥缈如同仙乐，清悟被这乐声吸引，不知不觉走到了后苑。
恰在此时，有人双手提着下裳裙摆，从角落恭房急步走出。
“小心！”
“哎呦！”
清悟踉跄几步站稳，发现撞到她的是个道士，再定睛一看，这不是李植吗？
“怎么又是你？”
“皇后殿下恕罪！贫道……贫道不是有意藐视皇后殿下，还望殿下不要动怒……”李植跪伏在地，吓得浑身颤抖。
清悟好气又好笑，用鞋尖碰了碰他的手：“起来吧，我有话要问你。”
李植抬起头，却仍然跪在地上，只嗫嚅道：“皇后殿下要问什么？”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的约定吗？你现在和那位小娘子怎么样了？有没有成功解除婚约？”
李植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清悟柳眉倒竖，声音不满。
李植瑟缩了一下，这才稍稍抬头，声音颤抖地答道：“我没找到合适的人求娶曹家妹妹，只好按约和她成亲。成亲当晚，我看到新房里全是鬼神，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说我道心不纯，要降天雷劈了我……”
清悟噗嗤笑出声，连忙轻咳一声让自己恢复高贵冷艳，淡淡追问：“然后呢？”
李植抬头飞快扫了郭清悟一眼，又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似乎很不好意思说出接下来的事。
“我……我向祖师爷忏悔，说自己会遵守誓言绝不娶妻！她就自己写下和离书，让我和她都签了字，掩护我翻墙逃离家门。后来听说，她第二日早上把和离书交给我父母，说是我们两家都已履约，今后互不相欠，之后就自行回家了……”
清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次追问：“然后呢？”
这好端端的，头婚变二婚，别说是古代了，就是现代，这种事情发到网上，网友的口诛笔伐都能淹了他。
李植无措地摇摇头：“然后……然后我就回到师父身边，继续潜心修道，也成功拜入老君山全真派门下……至于曹家妹妹怎么样，我也未再打听……”
清悟轻笑一声：“看出来了，你确实道心不纯！”
李植的目光瞬间凝住了，似乎颇为受伤。
“为什么？”
“因为你贪生怕死、不知感恩！她帮你争取到一整夜的逃跑时间，你竟然连她事后的名声都没有顾及？”
这一下，李植连耳朵根都红了。
“我……我有报答她的！我编了童谣让京城孩童盛传她的美德，让她不至于名声受损，将来嫁不出去……”
清悟震惊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那首《曹门高》是你写的？”
李植点点头，语气颇有些委屈：“贫道并不是天性凉薄不知感恩之人，只是人各有志，贫道的志向便是修仙得道，注定与曹家妹妹无缘……”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前殿方向忽然传出报丧的钟声。
太后驾崩了！
两人匆忙道别，各回各位，筹备太后治丧事宜。
刘太后驾崩时留下遗言，要求尊杨太妃为皇太后，代替她继续参与听政，处分军国大事。
但是这个这个遗命赵祯并没有遵守。他在刘太后病逝的次日一早问辅臣，说是太后临去前不停抓衣服，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这是什么意思？
辅臣会意，说太后身穿衮衣，自觉到九泉后无颜面见先帝。赵祯顿悟，命人给刘太后换上皇后装束入殓，又任命吕夷简为山陵使，安排太后陵寝选址、挖掘事宜。
看到赵祯为太后崩逝悲痛不已，入宫吊丧的八大王赵元俨于心不忍，告诉赵祯了一件令他震惊的事——当今太后并非官家生母，去年病逝的宸妃李氏才是官家的生身母亲！
清悟当时身在后宫没有亲眼看到，但听碧月说，官家听到这个消息后愣怔许久，“哇”地吐了一口血，当场昏迷！
前朝后宫顿时忙作一团，尚珍儿、杨宝珞不顾福宁殿内侍的阻拦，强行闯入赵祯卧房，守在他床边不吃不喝地照顾。
清悟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和杨太妃又是宣御医给赵祯医治，又是安排人送道士法师们出宫，还得接待内外命妇入宫吊唁，整个一忙不完的烂摊子。
幸好这些事也只是走个流程，很多细节安排下人去做就行。那些NPC一问一答、宫人内侍往来匆匆间，时间如水一般流逝。
李宸妃被尊为皇太后，谥号庄懿，改葬永定陵。【注1】
期间有人故意进谗言，说章懿太后实为被刘太后毒杀灭口，而且也没被厚葬，赵祯便在挖出李宸妃棺椁后特命亲舅舅李用和亲自开棺查验，发现庄懿太后遗容被整理妥当，遗体用水银养护，容貌栩栩如生，身上穿着皇后服饰袆衣凤冠，赵祯这才放下心来。
不久后刘太后也被下葬，同时赵祯遵刘太后遗愿，册杨太妃为皇太后，但却删去了太后遗诰中“皇帝与太后裁处军国大事”之语，迁杨太妃所居宫殿到内宫深处的保庆殿。
至此，赵祯完全接管朝政。
但清悟明显感觉到，赵祯给人的感觉变了，特别是在她面前。
此前他看着自己，目光中还有几分亲人般的温情，可是如今的他看自己的目光冷硬无比，竟像是怀着愤恨一般！
后宫事务繁杂，赵祯又把从前亲近太后的内侍一一安排出京，以后宫人员过多为由一下子遣散了二百多个宫女。
人事变动导致的交接问题让清悟手忙脚乱，可是每当她有拿捏不定的事宜去咨询赵祯时，他总是冷冷一笑，回道：“你都是皇后了，什么事不能自己决定，还需要来问我？”
清悟不由得莫名其妙——隐瞒你身世的又不是我，你冲我发什么火？
本来对他知晓身世后的痛苦还有些同情，如今全部消失不见。
她懒得再理赵祯这种阴晴不定又阴阳怪气的矫情男，如他所愿，啥都不问他，自己做决定。
注1：仁宗朝的三名太后，原本谥号中的“章”皆为“庄”字；庆历四年冬才改“庄”为“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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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衮服祭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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