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树树冠不停颤动,连带着几片翠绿的叶子掉在苏图肩上。
“王子这么晚了还不睡觉?”程行礼音色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来找你啊。”苏图睥睨着程行礼,他想把这个汉人按在身下,可手脚酸软无力只任由对方动手,“你方才撒了什么?”
程行礼勒缰匕首勒紧,苏图感觉到皮肉绽开的酸胀感,温热液体湿了他的脖子,他眼神含着戏谑的笑:“你想杀了我?”
程行礼道:“我只是想让王子明白,若可以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他隐在晦暗夜色里的双眼现不出以往的温柔,无人之处面对屡次挑衅还有危险的人,程行礼就不再是那个温和如玉的君子。他经历了多少离别,深知相聚多难,若是再惹上一个疯子又被带到天涯路远的地方,叫他如何能忍!
“夤夜无人,此处近室韦、契丹一带的胡人城,据说有匪,我要是在此处将王子你杀了,抹去一切痕迹,谁能知道是我这个书生干的?”程行礼缓缓道,“况且我也没有理由杀一个即将与我朝求和的王子,再者我出来除了我的近身侍从没人知道。述律将军派来的兵一直认为我好静不喜走动,入夜从不出门,他们现在只认为我在帐中熟睡。而王子你出来,想必除了你的近身侍卫没人知道。你死在大雍的国土上,你大哥为了朝廷的兵一定不会与我们翻脸。”
苏图说:“做事挺缜密的,我这个人就是想跟你聊聊。使君不要这样严肃嘛,如此花前月下你我共饮美酒也算个朋友。”
程行礼道:“王子是个怎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斡难王子登王位后想必少不了王子你的帮助,你何必把性命丢到我手里?”
苏图不是善茬,会在阿罗山手里绑走他,难保不会再次绑走他。
苏图仰天笑了笑,露出被匕首划破的结实脖颈,但又很快垂眸凝视程行礼,郑重道:“你真是个让人想不顾一切都藏起来的烈马。程行礼,汉人的官恐怕不好做吧,不如跟我走,我会把草原上所有的珍宝都给你奉上。”
“我的王妃。”
忽然一阵风摇过桦树冠,惊起几只飞鸟。
程行礼哂笑,匕首深勒进苏图血肉,说:“王子真带我回了牙帐,那将是党项的灭顶之灾,我定拼尽全力回到大雍亲率大军踏平党项牙帐。就算不是我,平卢都知兵马使郑岸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苏图眼底闪过一抹嫉妒和思量,说道:“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使君别这么吓人,不愿去就不去吧,我还能强迫你?”
程行礼:“我也愿意跟王子交朋友,两邦安好亦是百姓福气。”
闻言,苏图好整以暇地看着程行礼,说:“那你给我个机会。”
“什么机会?”
苏图动了下脖颈,程行礼会意放下匕首,他靠着桦树跌坐在地,仰视着程行礼,说:“征服你的机会。”
在草原上,烈马是需要武力去征服的,这是每个人跨上马背时就有的梦想。
程行礼把刀上的血在衣服上擦干净收回鞘中,居高临下道:“我不喜欢男人。”
苏图感觉力量在慢慢恢复,但他忍住心里那股冲动,笑道:“跟我试试,你会喜欢的。”
程行礼侧身几步,让开一条路,说:“王子若不信我的话可以试试,杀鸡儆猴这个道理放在如今的党项身上最合适不过。纵朝廷今有小乱,但天子就是天子,可令百万雄狮。失我一人换辽东局面,未尝不可。”
苏图这才明白,程行礼把药的量控的很好,若是他方才继续犯上,这人真会杀了自己,若自己能见好就收他则会放自己离开。
这样一个人深夜出来,不可能没有侍从跟着,程行礼身旁常日跟着的那位侍卫一定在丛林深处看着自己。
他中计了。
想及此处,苏图摇摇晃晃地扶着树站起,说:“你很有意思,总有一天你会喜欢男人的。”
程行礼眼神垂下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苏图看他须臾转身离去。
过得许久,直到林中再也没有苏图的脚步声,程行礼才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招了招手,一道健美利落的身影闪至身边,竟是察鲁。
程行礼在察鲁耳边低语。
察鲁朝侧方一棵大树道:“少主说看够了就出来。”
郑岸沾着月色从树后负着双手走出,神情严肃,眉心紧锁,压抑不住的怒气从唇间挤出:“为什么不杀了他?”
察鲁同声传着程行礼的话:“我不杀在我面前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况且你之前不是教训过他吗?”
先前几天郑岸看不下去苏图对程行礼的殷勤,背着程行礼给苏图队伍找了不少麻烦,不是丢他们的马鞍就是在饭里丢沙土,所以才惹得苏图迫不及待来找程行礼。
隐匿在树后的郑岸看见了所有过程和对话,他忽然发现程行礼成长了很多,亦或者现在这个才是原本的程行礼。一个会解决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人,也会阻止麻烦产生的。
这样的程行礼这样才像宁愿自刎守城也不愿屈居敌手的周锡,也像那个愿随爱人千里北上的江南女子程云玑。
“小事,”郑岸收起所有情绪,笑着说,“你要是喜欢我继续给他们吃沙土。”
程行礼没说话,嘴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
郑岸回想适才隐在树后,他看着察鲁,手握紧着已拔出的刀。
这是独属程行礼的时刻,他不能在程行礼遭他人羞辱时出现,不然脸皮薄的程行礼肯定接受不了,他得保护好程行礼的风节。
但若是苏图敢有任何不敬,他会立刻冲上去将用比察鲁更快的速度和刀法解决苏图,随后掏出怀里温了许久的饼给程行礼吃。
“饿不饿?”
郑岸目光温柔,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程行礼掀起眼皮看了眼郑岸,嘴唇阖动,察鲁说:“饿。”
郑岸晃着尾巴高兴地把饼递了上去,程行礼接过,吃完后对郑岸说了句谢谢,带着察鲁离开。
郑岸送程行礼回了营帐,抱着刀在帐门口前守了一夜。待天边显出鱼肚白时,他望着晨昏交际时的漫天朝霞,觉得这日子还长,他不整死拓跋苏图那个贱人!
他就不是男人!
靠近营州时,程行礼想起母亲的尸体,想运回或去看看。但察鲁告诉他程云玑在开元寺塔地底很安全,且尸身不腐。而且唯一能打开密道的只有瑶姬留下的红宝石钥匙,可等事情平稳后再行安葬。
程行礼望着辽阔的土地和奔波数日的队伍点头赢下,想三月三前他还是没能到家。
过后几日,队伍中总是传出摔跤的闹声,程行礼不大理会,只当是兵士们在玩。
而述律绰也总是见程行礼身边围着几条乱吠的狗,不禁疑惑:“使君,你不嫌闹吗?”
彼时午后休整,春阳照地,程行礼手里卷着一本秦云送的旋风装抱朴子外篇看,整个人浸在微热的风里,几缕鬓边散发勾着他白皙似玉的侧脸飞舞,察觉前方有人靠近后,答道:“有点。”
于是道:“察鲁。”
身后的察鲁立即挡住来人。
苏图说:“斡里朵,你不去休息吗?”
述律绰,契丹名斡里朵,除了程行礼和下属会叫她将军外,其余人都斡里朵斡里朵喊。
述律绰看他想支开自己,失笑道:“你又来做什么?”
苏图提着只兔子,昂首道:“方才抓到只兔子,前来献给使君。”
苏图听郑岸喊多了,他也学着喊字,不过他官话不甚流利,听起来有些饶舌。
程行礼视线落在那只圆滚滚的白兔上,说:“好肥的兔子。”
这几日述律绰吃饼都吃得想吐了,看见这兔子就咽口水,眼放精光道:“还有吗?”
“你想要自己抓去。”苏图虽败了,但他有求于人,对述律绰这些大雍将领也算客气。
何况他也很佩服述律绰,若他俩是在草原上一起长大的定会成为好友。
“谁稀罕。”述律绰看见远处奔来的身影,嘴角压不住笑。
苏图一个侧身迅速闪到程行礼身边,把兔子丢在书上,双手叉着腰俯下身朝程行礼说:“送你,喜欢吗?”
这儿不是牙帐,没有那么多金玉,只能送些小玩意儿。待程行礼跟他回了,什么东西都碰上去。
程行礼还未答话,兔子就被人拎起。
兔子两脚不住扑腾,述律绰倚着树看戏,郑岸晃了晃兔子,哂笑:“我当王子有多厉害,没想到只会抓兔子。”
苏图身量与郑岸差不了太多,但胡人皮袄野蛮的装扮让他在气势上压了截着翻领袍的郑岸,反笑道:“你那么厉害,怎么还在你爹手底下当兵?我还以为你这小孩已经做金殿上的上柱国了呢。”
郑岸搓着兔耳朵,懒散道:“再怎么样我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看起来你这个王子是威风,但你见到我爹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地行个礼,乖乖地叫声郡王。”
“子承父业,你有本事别对他恭敬啊。”他眼里是压不住的挑衅,“送兔子算什么,我们永州最不缺兔子。”
看着郑岸这幅样子,苏图嘴里就有股沙味,哂道:“你爹是卖了山北部的穷亲戚才有今天,别以为他多有本事,不过是皇帝的一条狗。”
郑岸把兔子扔到程行礼怀里,锋利剑眉蹙起压着眼,冷冷道:“你爹连我爹的眼都入不了,他见过当今皇帝吗?今时今日他老人家还在草原上吃风喝水,有我爹过得滋润吗?别忘了,苏图,你爹只比我爹大四岁,怕是看不到你成婚了。”
正是因为党项王病重,苏图才不得不与大哥朝大雍借兵夺王位。
郑岸早不会因为别人冲动的话上去一通拳打脚踢,苏图也不会因为话破坏即将成功的兵。
这时程行礼抱着兔子起身隔开两人,朝苏图说:“王子的礼物我很喜欢,只是生灵有德,长于广袤天地方能展示万物生机,望王子日后不必送此大礼。”
苏图摸了下热乎乎的兔子,挑衅地撞开郑岸离去。
看两人争吵这么快结束,述律绰没了看戏兴致吹着口哨离去。
程行礼抱着兔子坐回胡床,郑岸说:“你要喜欢兔子,我也去给你抓,你想要什么样的都有?黑的白的红的紫的都行,所以你能不能把苏图那只给我?”
从小长在父母恩爱家庭里的郑岸知道怎么喜欢人,也知道作为一个男人不能太过于小气,得大度得给伴侣无限的爱。这是他娘经常骂郑厚礼的话,郑厚礼不大度但他对程行礼非常大度,不过这个大度仅限于从不跟他抢人的察鲁和一只兔子。
仅此而已。
程行礼不答郑岸的话,只又把书放在膝上看起来,兔子温顺地窝在他怀里。
“不理我?”郑岸单膝跪在程行礼身边,扯了扯兔子耳朵,惹得那兔子又往程行礼怀中埋了些许。
“这兔子你想养?”过得许久郑岸又问。
程行礼卷过一截书点了点头,郑岸看程行礼终于搭理自己,想起高人指点的话说:“行!养就养,察鲁那小妾我都让你养了,何况一兔子!我这人心胸就是广就是宽。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是不是生气我离开前那天晚上做的事?”
程行礼眼眸微动但仍不言语,郑岸单膝跪在草地上有些麻了,就改成双膝端正跪着,确认四周除了察鲁外,低声道:“我不是故意弄你脸上的,抱歉。只能说媳妇儿你那时候实在太迷人,我一个没忍住就弄出来了,事后我知道自己是个大混蛋臭流氓,但你不能不理我啊。咱们从平州出来这么久了,眼瞅着后天就到永州见儿子了,你这种漠然会给小孩子内心留下无法愈合的创伤。我可听人说了,这孩童成长的岁月一定得在父母恩爱的情况下,不然像你这样对我冷冰冰的,可对孩子不好。”
程行礼:“……”
“等回了永州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好不好?别不理我嘛。”郑岸双手抓着程行礼的手臂,含着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我下次不敢了。”他轻轻晃着程行礼的臂,“跟我说说话,要是不想说话骂我两句也行,打我也行,不要无视我嘛。”
怀着焦虑的心却得不到心上人回答,这让郑岸心里犹如火烧。
程行礼不动声色地抽出被攥紧的手起身欲离开,但又被郑岸按回胡床上。
郑岸轻吁一气忍住把程行礼扑在草地上狠啃几口的心,强撑着笑脸问:“心肝儿你看的什么书?”
程行礼露出木柄卷轴,赫然写着抱朴子外篇。
郑岸哦了一声,旋即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听说这书里有写房中术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不好想教教我?”
程行礼脸顿时黑了,把书对着郑岸头砸下,起身咬牙道:“此乃葛前辈呕心之作,非你所想那般,另你说的是内篇,这是外篇!且纵是房中术也是劝人勿要纵欲,深悟修身养性之道,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书砸在皮糙肉厚的郑岸额头上不过泛了块红,郑岸捡起书卷好递给程行礼,讨好似的说:“是是是是!不过食色性也。”他似是勉为其难地说:“你要不想教我,我……我可以看春宫图教你。”
程行礼气得发抖,欲言又止一番后恨道:“郑应淮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待程行礼走后,郑岸才慢悠悠站起,摸着额头上的包,笑道:“手劲还挺大,春宫图我又不是没看过。”
随即吹着口哨去找苏图那贱人的麻烦。
装好兔子的程行礼看着又围了一圈的闹哄人群,不解地问喂马的述律绰:“他们在做什么?好几天了都这样。”
述律绰答道:“摔跤啊。这可是草原上的男人发泄愤怒的行为之一。”
“谁跟谁摔?”
述律绰:“郑岸和苏图呗,两人跟狗一样互相咬,吵死了。”
程行礼翻身上马望着远处两位躬身比力的魁梧男子,摩挲缰绳微笑着低声哂道:“确实。”
两日后,一行人到达永州城外。
郑岸老远就看见郑厚礼带着上千骑兵驻马白狼河边,心想还好没告诉老爹程行礼身世,否则郑厚礼知道了定会火急火燎地杀过来,肯定会打扰到他和程行礼的相处,所以他打算回了永州再说,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的留下来,不再返回营州。
然后他有些期待地看了眼程行礼,继而又看到跟在程行礼身后的察鲁和不远处的苏图,脸色顿时又垮了。不过想到永州城里那个最大最厚脸皮的拓跋瑛,心里就又好受了些。
一行人下马,郑厚礼朝郑岸说了句回来就好,继而朝程行礼说:“一路上没事吧?”
“没事。”一别近半年不见,程行礼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想郑厚礼的,郑厚礼打量他后说:“你瘦了些,回去我给你拿两支参。”
“多谢郡王。”程行礼拱手道。
恰这时不知哪儿钻出的友思扑在程行礼身上,郑厚礼亦去向述律绰及苏图打招呼算尽地主之谊。
“爹,你怎么去那么久?”友思抱着程行礼的腰说。
“有些事耽误了。”程行礼蹲下仔仔细细地看了遍友思,抱了下他说:“你长高了,在家有没有惹董伯生气?”
友思摇头,勾出程行礼挂在脖子上的狼牙和自己的并在一起,说:“将来我要长得比爹还高。”
拓跋瑛见到阔别数月的程行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可在看到程行礼脖子上的狼牙后,笑容顿时僵住。
不可置信、懊恼、怅然在他充满着少年气的眼眸里闪过,最后那些汹涌如死灰般沉于平静,喉结滚动几下后勉强扯出一个笑,说:“本想劝友思在家等的,可他想你得很,我就带他来了。”
程行礼沉浸在与友思再见的喜悦里,并未发现拓跋瑛的异常,笑着说:“多谢这段时间你对友思的照顾,他没给你添麻烦吧?”
拓跋瑛趁程行礼跟友思说话时,不经意地擦过眼角的水,摇头道:“没有。”
随后程行礼向两人介绍了察鲁,友思没什么意外只觉得父亲觉得好那就是好的,作礼叫了声叔,察鲁僵硬地叫了声小公子。
拓跋瑛听到是瑶姬留下的时,眼中闪过一丝伤情,见一直盯着他们四个的郑岸和苏图,只能牵紧友思的手。
军前,苏图觉程行礼对面那人眼熟得很,问:“程行礼对面那傻小子是谁?”
郑岸揪着马的三花辫子,不耐烦地说:“拓跋瑛。”
苏图蹙眉思索,说:“党项人?”
郑岸剑眉紧锁,沉声道:“是。他爹叫拓跋达。”
苏图喃喃道:“拓跋达?”
见苏图那思索模样,郑岸狐疑道:“难道是你亲戚?”
苏图问了亲兵几句话,随即漫不经心道:“嗯。拓跋达是我三祖的小儿子,你知道我三祖他早年惹事被赶出了王帐。”
郑岸:“……”
郑岸骂了句脏话,冷冷道:“真是一家子东西!”
这句话并未对苏图造成多大伤害,他在拓跋瑛眼里看见了他与自己同样的**,心下明白了几分。
回城后,郑厚礼带着一众幕僚商讨党项事宜,至于室韦那边,郑岸告诉程行礼,他爹会抽时间回去探亲的。
两邦议事,程行礼作为刺史自然要参加,便派兵士先将送了友思回去。
路途虽累,但议事并不难。且也是议在平州时阿罗山跟苏图说好了的,不过一个时辰就将行军路线人马、粮草及党项上贡天子的牛羊、马匹、珍宝议了个清楚,最后敲定由郑岸、述律绰率两万铁骑与党项合围突厥,收回党项曾经的牙帐旧地达尔兰草原。
不过郑厚礼也提出条件,要求党项收回达尔兰草原后,往后撤牙帐百里,退至呼伦湖对岸,不过呼伦湖劫掠百姓,并要每隔一年都派重臣入京朝贡天子,另在互市上的价格十年之内不许上涨只许在大雍规定的价格下贩卖皮毛牛羊。
这就是郑厚礼出兵的条件,按常理来说诸部族进京朝贡天子是常事,但路难走一来一回都要花个大半年,胡人部族又常常发生灾难,人畜死得多,常不好过。对此天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们四五年来一次也迁就,只要这些部族安分点待在草原上别劫掠百姓城池就行。
且这大群人一去长安能从今年十月待到来年十月都不走,为此当今天子曾示意过鸿胪寺官员让他们别待太久,因为东南西北的数十支部族十来万人靠着朝廷胡吃海喝,还常惹是生非,天子对此非常无奈。
苏图说:“这条件我与来日的党项王应了,不论日后谁登王位都会遵守这个约定。”
达尔兰草原上埋着先辈尸骨,他们不可能放弃,收回牙帐领土守护子民是王的责任。
说罢苏图和党项将领起身朝厅中大雍诸位官员按肩弯腰叩谢,草原上的男人弯下了腰感谢天子出兵为他们收回旧地。
“我党项拓跋王族对长生天起势,必会遵守条约,不过呼伦湖劫掠百姓。愿大雍天子千秋万岁,福寿绵长。也多谢郡王愿施以援手。”
郑重的党项语穿透了每个人的心,程行礼看着郑厚礼真觉得厉害,党项牙帐后撤百里,那呼伦湖便归大雍,虽说羁縻州统管在朝廷下。但漠北草原辽阔,各胡族间并不是那般和谐,对汉人也多有轻蔑,只要收了呼伦湖,那在草原放牧的百姓与商人来说也会安全些。
郑厚礼走到苏图面前,扶起他,笑道:“好小子。”随即朝冯平生说:“拟文书吧。”
冯平生很快用羊皮卷拟好了汉字和党项文各两份的契约,程行礼送去朱砂印泥,郑厚礼摆手轻声解释说不用,他和苏图以刀割破拇指将献血印在羊皮契上。
“长生天保佑您。”苏图不佩服郑岸但一定佩服郑厚礼这个曾经杀穿漠北的男人。
“吃顿饭吧,休息两天整好军队你们一起回去。”郑厚礼道。
苏图诚挚道:“多谢。”
席间筹光交错,宾主尽欢。
有郑厚礼在,郑岸和苏图也不敢放肆,宴席还未结束。程行礼归心似箭忙告别回了家,期间拓跋瑛想送他,但被郑岸拉了回去。
程行礼不在的这段时间按,郑厚礼为了堵口,只说他替自己出使周围部族去了。
如今一回来,董伯是止不住的眼泪哗哗流,拉着程行礼老泪纵横地说:“郎君你出使外邦一趟,老奴在家快担心死了,生怕你有个什么不测,来日死了到地底无法面对家翁。”
出行这一趟,程行礼虽捎过书信,但寥寥几语也化不开董伯心里的思念,他只能带着友思等程行礼回来,幸而郑厚礼派了重兵驻门外日子也安稳。
程行礼看三个侍从面露喜悦,与最大的长荣抱了下,长荣说:“一直等着郎君回来呢,小公子每天读书可勤快了,奴婢们都看着呢。”
程行礼笑道:“孩子顽劣,辛苦你们看着了。”
此时抓着程行礼的衣服不撒手的友思不满的哼哼两声,程行礼摸摸他的头,又给董伯擦去眼泪,说:“董伯别哭了,小辈们都看着呢。”环视一周后,说:“良辰美景呢?”
董伯擦了眼泪,说:“良辰美景俩丫头被我送回家休息了,明日回来,张嫂给郎君煮了醒酒汤,你喝了让长荣他们伺候你洗澡歇息吧。”
程行礼颔首,又让董伯给察鲁收拾了间房子睡。察鲁本想继续伺候,但程行礼念及一路回来就让他先下去休息。
待程行礼洗完澡天也黑全了,父子俩吹灯歇下。
夜幕笼罩着北阳王府,书房内郑厚礼看着那份羊皮契约沉思,脚边趴着郑岸的猞猁,沐浴完后的郑岸擦着头发,说:“爹你说他们会安稳几年?”
“就近两年安稳就行。”郑厚礼靠在凭几上,揉着眉心疲惫道:“前两日松漠都督路过我们这儿,跟我说新上任的河西节度使王台鹤是个年轻人镇不住西域诸国,吐蕃、回鹘、突厥等蠢蠢欲动,尤其是吐蕃。朝廷的意思应该是这两年要用兵镇一下,所以这个节骨眼上,辽东不能出事。去年中秋你走后江南发生水灾有人叛乱,郑郁前去赈灾,前两月来信跟我说,朝廷免了江南受灾严重州县的三年赋税。赋税重地的江南免税三年,这下国库是没钱了,所以拿什么打仗?只能让这群人先稳着,等朝廷缓过这阵,就大军开拔扫了他们。”
对于朝廷里弯弯绕绕,郑岸并不是很懂,他坐在父亲身边嗯了声,说:“我知道了,请爹放心我和斡里朵会打赢这场战的。”
郑厚礼拍了下郑岸的肩,说:“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方拜上柱国。你若只知道打仗往前冲,我只能说你是一个当兵的好苗子,但并不是一个适合做将军的人。”
郑岸登时愣住,郑厚礼说:“郑岸,你看那么多人都等着你的决策去冲,你得做好每一个决定,知道吗?总有一天,你会要做得比我更好才行。”
“知道了,爹。”分别数月,郑岸不想郑厚礼是假的,他爱父亲也景仰父亲,“我会明白你的话,不在冲动了。”
不甚明亮的烛光掩去他眼角的泪,郑厚礼和蔼道:“这次你带上拓跋瑛一起去。”
郑岸剑眉瞬间拧在一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狼,喝道:“为什么?”
这声太大,吓得猞猁都打了个激灵。
郑厚礼揉着被震聋的耳朵,说道:“拓跋这孩子能力不错,参军这位子他坐了几年,该升一升了。这次打赢回来,我让他到军营里去历练历练,挺好的一孩子总不能埋没了吧。”
“他自己要求的?”郑岸不想拓跋瑛怎么突然变了性子?以前郑厚礼说要给他升官他都不肯的,如今怎么又肯了,难不成是因为他想离程行礼近一些?
郑厚礼瞬间猜出郑岸话里的意思,义正言辞道:“这是我的意思。我问过他,他答应了我才跟你提的。再说了,跟你去战场增加阅历也不错。你怎么就不情愿?大男人,心胸要开阔!”
郑岸气的才洗好的头发又要气得冒烟了,想起曾经郑厚礼能为了魏慧的一个追求者拈酸吃醋十几年,如今居然还有脸来说他,当即反驳:“不!”
“你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抛开别的不说,他打小跟着你七哥七哥的叫,多有礼教。真是的,你娘挺喜欢他的,还说你跟你弟弟有他一半,咱们家都得清净些。”郑厚礼恨铁不成钢,“郑妹妹!做男人心胸开阔点!”
这个称呼压垮了郑妹妹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倔强地说:“你叫我郑弟弟也没用!我不,我不是个男人行吧?!反正程知文也不喜欢男人,我不要心胸开阔!我就要狭窄,我就要独占一人!”
郑厚礼气得两眼发晕,直接开始用“亲切”的语言关怀脑子被斗鸡啄过的郑岸。
奈何此时的郑岸一心想着怎么弄死拓跋瑛,但又下不去手。
当然了,他还是喜欢拓跋瑛这个温和的小弟弟的,但他不能接受拓跋瑛喜欢程行礼,也不能接受程行礼忍受拓跋瑛的靠近,明明他才是最先遇见程行礼的人,他才是那个程行礼会明媒正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婚约一方。
想到魏慧,郑岸深吸一口气,说:“娘有多喜欢他?能喜欢到把周萱给他做媳妇儿?”
郑岸凝视郑岸须臾,怒道:“郑岸我觉着我跟你个脑子被牛踢过的不能好好说话,你娘怎么可能放心地把周萱交给外人照顾?!”
郑岸乐了,起身道:“那就行,我的人就还是我的人,你和娘记着这句话就行。”
见郑岸那副洋洋得意不要脸的样子,郑厚礼登时警惕道:“郑岸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啊?!我跟你说你和程知文的事,是他大度放过了你这个厚脸皮的王八蛋,但你要是再在外面给我惹个这种事出来,我直接手起刀落,为民除害!”
最后那句话郑厚礼是指着郑岸裤子说的,郑岸下意识地提了下裤子,说:“爹,明天我告诉你一件大事。”
郑厚礼:“……”
“现在说不行吗?”
郑岸嘿嘿一笑:“我怕我现在跟你说了,你高兴得睡不着,一激动找我娘怎么办?”
郑厚礼:“……”
郑厚礼狐疑地看着郑岸,说:“真的是好事?”
“当然了。”
翌日,一夜未睡的郑岸推开郑厚礼的房门,把老父从床上揪起来。
郑厚礼揉着额头坐起,阖眼忍着怒气,说:“逆子什么事?老子快五十了,冯三说我要好好休息。”
郑岸愤怒道:“你昨夜居然睡着了?”
郑厚礼:“……”
“难不成我要去瞭望台放哨吗?”
“行吧。”郑岸郑重起身,扑通一声在郑厚礼床前挺腰跪下。
“……”
郑厚礼狐疑地打量着郑岸,心想是不是得去找个巫医给傻儿子喝几碗符水才行时。
郑岸一字一句道:“爹,我找到周萱了。”
扑通——!
郑厚礼听得此话,激动的一时没缓过来,捂着胸口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3章 雄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