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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山雨

朝廷在腊月二十三时休沐,皇帝下旨,年尾晚夜宴群臣。

萧夕朝到徽玉园转眼又是一年,去年初入晔京,可以以抱病的名义辞宴,今年却是不行。

盖因今年岁贡是周朝礼仪大事,按照章程,所有藩王和部族首领必须出席,否则会视为不敬,蔑视大周国威。

为了不让西陵使者团起疑,萧夕朝早几日搬回了萧宅,西陵使节和萧函亭均来拜访。他和萧函亭没有交情往来,准确来说,除了世子萧云筹,他跟西陵没有任何瓜葛。

萧函亭问了几句关于晔京的局势,萧夕朝无可奉告,全答不清楚。

又谈起胡龄,萧夕朝倒是说她一切安好,萧函亭有心想多问几句,奈何萧夕朝脸神色淡漠 ,满脸写着要送客。

在萧函亭发作前,西陵使节拦住了他,萧夕朝在晔京呆了一年,怎么说也比他们初来乍到的了解局势,不上赶着跟人扯关系,还对人横眉竖眼的,还当是在西陵嘛?

萧夕朝多瞧了一眼那使节,总觉得他另有图谋,萧夕朝多提醒了一句:“皇帝不理朝政,晔京多年来以太子为尊,太子不似世子在西陵朝上处处掣肘,因为当年旧事太子对西陵多有不喜,你们最要谨慎的就是少接触太子。”

萧函亭问:“若太子真有不喜,怎会答应迎娶胡龄为侧妃?”

“一时好奇罢了。”萧夕朝话说多了,喝口茶:“胡龄素来美名在外,太子亦是普通人,贪念美色人之常情。”

他语气平缓,好像对这些事颇有了解。

两人认为他没有说谎的必要,对此解释倒是深信不疑,不过后面无论怎么试探,萧夕朝一律搪塞回去,再不肯多说。

西陵使节无法,只能带萧函亭先行离去。萧函亭一脸的不耐烦,想不到萧夕朝在西陵身份低微,到了晔京竟也轮到萧夕朝给他甩脸色看了。

交谈并不愉快,使节一脸探究的样子弄得萧夕朝很不舒服,所以两人出门时并未起身相送,他对西陵实在毫无情意可言。

随着两人背影消失,萧夕朝心中愈发不安,撇开他和太子隐秘的关系,究竟少了什么没说或者没交待?

他一时想不起来也抛之脑后了。

岁贡夜宴的排场极大,列席在勤政殿外的玉阶上。

一盆盆的花果从暖房挪出来,安置在玉阶两侧,来往宫人手持琼浆玉液,穿梭在各个席面上。

夜来寒凉,漫天星斗下觥筹交错。

皇帝出现后,在场所有人整齐衣冠,跪地行礼,山呼道皇帝万岁,皇后千岁,太子千岁。

“都免礼吧。”

皇帝和皇后落座首席,太子和胡龄坐在皇帝左手第一桌。

照惯例,先由内监唱词,歌颂皇帝一年的丰功伟绩。这一出着实尴尬,皇帝听到一半评价道言不由衷。

礼部尚书出来请罪,皇帝挥挥手,与他无关。

后来宴席正式开始,由各大部族的使节上前献礼,呈上贡品名单。

今天的场面有皇帝撑着,景诏也随意了不少,跟旁边的皇子小酌了几杯。

此次不似几月前东宫私宴,萧夕朝可以找个僻静角落蹲着,他得规规矩矩的和西陵人坐一块儿,庞隽因为领了大周官职,并未和他们坐在一处,而且因着胡龄是东宫侧妃的关系,西陵的位子又在使节团中极为靠前。

景诏时不时就要看萧夕朝一眼,他们四天没见面了,平日里回到徽玉园温香软玉在怀的,景诏睡了几日的空床板,心里头火烧火燎的念着他。

萧夕朝桌上的果盘子快让他摸干净了,景诏叫来吉公公,把自己桌上几样御用的贡果端去给萧夕朝。

吉公公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和着一壶酒一同给萧夕朝送去,不惹人注意。

萧夕朝知道谁送来的果盘,他眼神看向景诏,眼尾一挑,似乎在说他众目睽睽之下,太过于放肆。

——他眼睛真好看,估摸着也是惦记我呢,景诏脑子就这一个想法。

被自己迷惑的景诏,心神荡漾了一会儿,完全没听见刚走过去的草原部进贡了多少马匹。

皇帝场面话攒了一大堆,每个使节都得了皇帝大方的夸赞,下去的时候眉开眼笑。

西陵送上了境内独有的各色宝石,摆在丝绸衬布上,与烛火遥相辉映。皇帝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俗物没什么兴趣,也不知道今年该褒奖哪些官员,索性收入库房,随太子分配。

外族过后是大周藩王岁贡。景贺的父亲襄河王首当其冲的出来献礼,前几日景贺得罪太子,为着襄河王府,家底都险些掏空。

景贺垂头丧脑,跟在襄河王身后,表面看来郁郁,实则凶恶的目光频频落在萧夕朝身上。

萧夕朝无所谓景贺的态度,他借的是太子的势,在晔京不说横着走,也暂时无需为景贺这样的人忧心。

所以一个眼神也没分过去,专心剥手上的蜜橘。

景诏收了心,把注意力放回岁贡的使节和藩王身上。到最后一个藩王回座,都没什么问题出现。

皇帝听了这一会儿,已经头大如斗,他唤来太子代为主持场面,自己和皇后相携离去。

景诏习以为常,端起酒杯说:“劳诸位使节不辞万里来到晔京,今夜定然不醉不归!”

众人纷纷应好。

萧夕朝不能偷懒了,人家过来敬酒的都得和几杯聊两句。

他脸颊绕起红晕,酒气熏的脑袋难受,还好太子送了一大盘葡萄来,萧夕朝乖乖坐下,又开始剥葡萄。

他余光瞥到,萧函亭和西陵使节头碰在一起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西陵使节就端着酒杯走了出去。

萧夕朝直觉不太妙,今夜必有大事发生,他看见座上含笑的太子,神色平平的胡龄,面上忐忑不安的萧函亭,以及走到了中间的西陵使节,

西陵使节对景诏恭敬一拜,道:“臣祝太子殿下与侧妃娘娘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景诏眉一挑:“承你吉言。”没有比这更敷衍的答案了。

西陵使节继续说:“臣与八公子来到晔京,见大周繁华盛景,美不胜收。且八公子与侧妃殿下亲厚,欲长留晔京陪伴,还请太子殿下恩准。”

席间有人窃窃私语,西陵莫不是二愣子,上赶着送人质到大周。

“既是仰慕大周,就留下吧。”,景诏十分大度。

“多谢太子殿下。”西陵使节忙喊了萧函亭出来谢恩,谢完后,他却没有回到位置上,景诏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西陵使节面露难色,说道:“臣下还有个不情之请……西陵王上近来身体不大康健,病中甚为思念四公子。父子分离多时,还望太子殿下开恩,允许四公子返回西陵尽孝床前。”

话音一落。

景诏冷了脸:你再说一次?

庞隽一口酒险些喷出来,脸涨的通红,就知道要出事!

萧夕朝可算知道右眼皮为什么一直跳了,感情在这儿等他呢……

听得见西陵使节说话的人,知情者等着看好戏;不知情者心想,西陵也不是那么傻。

景诏脸上不动声色,目光徐徐转向萧夕朝:“四公子也对晔京风物情有独钟,不知是否舍得离去呢?”

不愧是大周所向披靡的太子殿下,此话一出,场下的人霎时被折服,要不怎么说太子棋高一着!

萧夕朝骑虎难下,心想好端端的火就烧到他身上了,顶着众人的目光,无奈站起来施了一礼,“臣感激殿下仁慈,恩准八弟长留晔京。父王病重,臣身无大志本应尽孝床前,奈何晔京与西陵千里之遥,相见甚难。臣想恳请殿下——”

他朝向太子,突然顿下的语气让景诏目光乍变,直如鹰隼般与他对视。

“臣想恳请殿下,派遣大周名医随使节返回西陵。”

萧夕朝整句话说完,景诏才松口气,他一细想就知道萧夕朝又在故意卖关子。

两人之间神色涌动,旁人离得远察觉不到,胡龄却一清二楚,她笑得很勉强,桌底下的衣袖掐出大片褶皱。

景诏一点心思也没放在她身上,满眼都是萧夕朝说的话,他含笑道:“四公子说得对,本宫定会委派最好的医者为西陵王诊治。”

西陵使节脸皮一僵,事情走向不太对啊,还想再说话,太子直接挥手让他下去了,他只好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位置。

“你是帮谁办事的?”萧夕朝没有转头,好像只是端酒时顺便问的话。

西陵使节悄悄挪了下凳子,离萧夕朝近一点,他说:“世子派臣来的,四公子为质日子艰难,所以找了八公子来替代。”

坐在旁边的萧函亭还在窃喜,如此顺顺当当的留在了晔京。

萧夕朝说:“替我谢过世子好意,我在晔京一切都好,叫他无需费心。”

西陵使节为难了,那这趟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带不走一个又搭上另一个。

“把萧函亭带回去。”

“这……八公子真是自己要来的,臣怕是劝不回去。”

萧夕朝:“晔京不是西陵,他想搏前程也是寸步难行,不如趁早回去,至少性命无忧。”

西陵使节神色凝重,世子说过一定要带回萧夕朝,可现在看来不是他带不带的问题,而是萧夕朝根本不愿意跟他走。

他不解的问道:“既然晔京举步维艰,四公子为何不离开?”

萧夕朝从桌上移开目光,他不在意的一笑,道:“我深陷其中,早已离不开了。”

西陵使节一惊,萧夕朝该不会跟晔京的皇室扯上关系了吧?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来的路上就听说太子巡视琼林,建立了前所未有的周隐学府,顺道把自己一个兄弟拉下马,远远的贬了出去。

萧夕朝莫不是因为太子不喜西陵,所以偷摸站队了哪位皇子吧?

西陵使节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他期期艾艾的向萧夕朝解释道,大周太子根基深厚,轻易不可撼动,还是胡龄公主的夫婿云云。

奇奇怪怪的话,萧夕朝在晔京一年,早知道太子厉害。萧夕朝不再理会西陵使节的前言不搭后语,趁着宴席间有人走动,去找夏稚喝杯酒。

景诏老早看见他乱跑,喊了吉公公去跟着萧夕朝,要他夜里莫贪杯。

吉公公领命去了,景诏这才放下心,继续跟左右官员交谈。匆匆一眼,他看到胡龄唇色苍白,强忍着不适的面容。

“身体若有不适,就先回东宫歇息吧。”

胡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臣妾无事,多谢殿下关心。”

景诏点头,胡龄要坚持也随她去。

“臣妾许久未见两位兄长,可否召他二人上前小酌一杯。”胡龄殷切的问道。

景诏犹豫了,萧夕朝一直想隐瞒和自己的关系,尤其在胡龄面前。要是把人叫来,三人对立,岂不是很尴尬。

他委婉的拒绝了,“今日人多眼杂,你们兄妹相见也无甚可聊,改日他空了再见吧。”

待他空了见——太子随意出口的几个字刀子一样扎进胡龄心中,她乃东宫侧妃之尊,怎么也是召萧夕朝入东宫才对!

在太子口中竟变成了萧夕朝是尊,她是卑,要等人空了才得见。

阿柳一看情况不妙,在后面推了推胡龄肩膀。

胡龄死死压住胸口怒气,用遮掩过的笑脸对太子道谢。

景诏没把这事儿放心上,拿来拖一拖胡龄的借口而已,萧夕朝才不会空呢,空了也要先陪自己。

西陵使节终是听了萧夕朝的劝,他眼神暗示萧函亭暂时离席,两人借着更衣的名义,到了宫殿后的僻静处。

他跟萧函亭言明其中好坏,晔京龙争虎斗,西陵人决不能再掺和进去了。

萧函亭心下不甘,还想说服使节。

正当此时,阿柳凑巧过来请安,她奉了胡龄的命来传话,过几日邀萧函亭到东宫小叙。

萧函亭纳闷了,胡龄作为嫡出从来看不起他们这些庶出子女,无缘无故找他叙什么话。不过阿柳在面前,他毕恭毕敬的答好,随侧妃定日子。

西陵使节看阿柳是自己人,好奇多问一句:“四公子与侧妃,平日可有往来?”

阿柳正色道:“四公子是侧妃在晔京唯一的亲人,自是关系亲厚。”

“那就好。”

说明萧夕朝没有乱淌浑水,西陵使节施了半礼,送阿柳离去。

夜至宵禁,宴饮方结束。

萧夕朝喝的醉醺醺的,相栀迷迷茫茫不知道带他出宫还是回徽玉园,她有点怀念相渝那个闷葫芦了。

后面吉公公来的及时,吩咐相栀把马车赶到宫门口,他扶萧夕朝先去醒醒酒。

“夕朝公子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相栀不好意思说才喝了几杯,有损萧夕朝的颜面。

马车赶到了宫门口,来往的人走的也差不多了,西陵使节本欲等了萧夕朝一块儿,可左等右等不来人。他踮脚张望了会儿,先遇上庞隽。

庞隽是西陵的老人了,使节看到他姿态谦逊,“先回吧,四公子喝多了,大约还在里面醒酒。”

“这……不等四公子一道吗?”

“估摸着和钧国公世子同乘,我们不必空等了。”

“也是,大人请。”

层层掩饰过去后,身形极似萧夕朝的人,穿着大氅和兜帽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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