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营留宿了一个夜晚,萧夕朝第二天险些上不去马车,鉴于他的主动,二人中间短暂的那段浅情薄意,被默契的忽略过去。
圭如阁中,书房里站着个一身劲装的黑衣人,景诏案头上摆了一封百里加急追回来的信件。
——世子萧云筹亲启。
萧夕朝交给西陵使节的信被景诏派皇旗营的人截了回来。
信件就在桌上,景诏却迟迟没有拆开,他没想到自己也会因为一件事踌躇不前,结果摆面前时缺少打开它的勇气,景诏预想了最坏的结果,却不敢做任何心理准备。
护卫知情识趣地退下,书房里只剩景诏一个人,他表面风平浪静,放在椅子上的手缓缓攥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里。
景诏告诉自己,萧夕朝还留在东宫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撕开封口,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墨迹透过纸背,可见寥寥数字。
“桂花载酒,少年同游,已是旧日事过难再追,望君前程似锦功不唐捐——萧夕朝。”
捏着信纸边缘的手开始发颤,景诏一字一句读完那封信,几天来所有的迷惘拨云见日。
萧夕朝不是不爱景诏,而是心里还装着其他人。
他口口声声念的兄长,不是兄长,是对另一个人的爱!
“凭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景诏暴怒的诘问不知该面对谁,是心念旧人的萧夕朝,还是素未谋面的萧云筹,亦或者无意间横刀夺爱的自己。
桌上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景诏□□,恨不得透过每个字看到萧夕朝和萧云筹的过往。
他们明明是兄弟啊,萧夕朝宁愿接受一段不伦之恋,也不肯对他假以辞色?景诏的嫉妒和不甘将要冲破颅顶,他应该拿着这封信,摔在萧夕朝面前质问他为什么?
景诏把一颗心完完整整的放到萧夕朝面前,萧夕朝不屑一顾。原来早跟他早已有不为人知的往事,景诏方知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对萧夕朝处处讨好极尽温柔,全是在做无用功。
有了一个开端,景诏不由自主的把萧夕朝所有冷言冷语和抗拒回想了一遍,怪不得在江洲他宁愿自毁容貌也要离开。
只用一封信,景诏找到了答案。
“桂花载酒…少年同游……旧日…事过?!”
暗卫字字句句禀报的话犹在耳边,萧夕朝和萧云筹来往甚密。
景诏反复问自己,舍不舍得萧夕朝?
若能舍得,他一定要把自己的耻辱和伤痛,一并还给他。
可他舍不得。
景诏终究舍不得萧夕朝,那只能换一个人来承受他的不堪和怒火。
“传信沈凛——”
暗卫日夜兼程,带着太子密而不发的手书赶往西陵边境。
与此同时西陵的一封信函越过大周重重关卡,递到了庞隽的手里。
庞隽收信后久久无言,信中所提之事不是他一个人兜得住的,更何况辗转到大周不知道过了几个人的眼睛。
他思虑再三,亲自去了一趟东宫。
太子被朝事绊在内阁,庞隽来的隐秘,递上的名帖也是求见侧妃。
东宫都是太子的人,庞隽稍微一提,宫人便带他转向了徽玉园。
宫人传话至内屋,萧夕朝点头与他相见。
庞隽顿时松口气,步履匆匆的进去了。
萧夕朝近来新学刻章,颇有进修的意思,吉公公帮他弄了一堆上好的玉料,没事儿就刻着玩。
屋里伺候的人就相栀,庞隽犹犹豫豫不肯言明来意,萧夕朝把刻刀递给相栀,说刀豁口了,再去换一把。
相栀拿了刻刀出去,掩上房门。
“求公子救救西陵!”
庞隽扑通地跪在地上,膝盖磕出好大一声,吓得萧夕朝玉料掉落,摔成了两截。
可惜他刚刻完“圭如”二字,还没来得及精雕细琢,萧夕朝说:“庞大人何须行此大礼,快先起身吧。”说完也没去扶人,低头摔碎的玉料捡了起来。
萧夕朝神色淡然,根本不欲开口问他何事,庞隽心内焦虑,跪地不肯起,“西陵皇室大难临头,还请公子施以援手!”
“我无官无职,区区一介白衣,大人病急乱投医了。”萧夕朝把两截玉石拼起来,裂痕很是明显。
他不肯相问,庞隽无法再磋磨下去了,他急急道:“王上背着大周,暗地里和草原往来,引进了战马和弓弩,这事瞒不过西境大军的眼睛,要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回晔京!”
萧夕朝不咸不淡的评价:“他行事荒唐,与我何干?”
西陵王目中无人不是一天两天了,把持朝政玩弄权术自有一套。当初眼见大周内乱不休,他想小国自立,可惜逍遥了没几年被太子派兵镇压。好不容易上贡一个公主安生两年,又要蠢蠢欲动,说他一句井底之蛙不为过。
萧夕朝在西陵不好过的日子拜西陵王所赐,怎会多事去救他。
“王上做事是有糊涂,可如今太子殿下手段狠厉犹胜先帝,若不肯顾念姻亲关系株连西陵皇室,敢问公子——世子与西陵皇室何辜?”
萧夕朝这才抬眼直视庞隽,静等他的下言。
“四公子难道忘了,是谁助你来的大周,又是谁多年前救你于西陵废殿?”
庞隽抛出了手中最后一样筹码,终于换得萧夕朝起身走到他面前。许是跟在太子身边已久,萧夕朝俯视他人时,隐隐也带了些威严。
他想起太子受人胁迫时面无表情,又不怒自威的脸,也学着用同样的神态面对庞隽,“你想威胁我?”
“臣不敢。”
“是萧云筹说的吧,他倒给自己留够了退路,一个两个的来我这儿耀武扬威。左右我不过就是个死字,为何还要受你们要挟,说不定太子对我余情未了,知道事情始末后也会也会对我网开一面呢?”萧夕朝反问道。
庞隽答:“西陵不仅是侧妃的支撑,也是公子的后盾,公子真要相信太子殿下一时的甜言蜜语,而置母国于不顾?世子心怀抱负,只缺一点帮扶,公子只要在太子面前为世子多进言几句,让世子掌权西陵,此难便可解啊!”
萧云筹若能及时上位,抹去西陵王不轨的痕迹,上书大周永世为臣,太子不一定会赶尽杀绝。
萧夕朝拂袖不语,退回到一边,他也不再让庞隽起身,西陵的一桩旧事成了他人手中把柄,萧夕朝为此坐立难安了好多天,如果太子真能对西陵皇室斩草除根,此事将会永不见天日?
萧夕朝脑海里只转过一瞬的念头,立马被否决,萧云筹对他有恩是真,他岂能恩将仇报。
在他静静思考的时间里,庞隽淌了一背的汗。
庞隽几乎绝望时,萧夕朝开了口。
“只这一次,算我报了萧云筹的恩情,今后西陵何去何从,与我再无瓜葛。”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今后庞某闭口不言,整个晔京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庞隽额头触地,嘭嘭嘭的连磕好几个。
早就有第二个人了,萧夕朝心烦意乱,威胁几句后让他快快离开,不可惊动任何人。
谁知午后新梨园又是好一通闹腾,胡龄知道庞隽借着她的由头去见了萧夕朝,一时气急又摔又哭,屋里的瓷器碎了好大堆。
景诏这几日次次晚归,萧夕朝白天不见人,晚上又等不住。
吉公公看他在屋子里东摸西看,坐一会儿就要站一会儿的,铁定有事啊!难不成是西陵的人说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吉公公上前问:“公子可是有事要找殿下?”
萧夕朝正想事情,没听见他的话。吉公公又喊了一遍他才回神。
“我不找殿下。”萧夕朝摇摇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上次在琼林,是我之过错令沈大人落难,不知殿下是否有意召沈大人回京?”
吉公公许久不跟在太子身边伺候,自是没有答案给他。
“那……沈大人近来可有信件传回,我还想得空去一封书信向他致歉。”萧夕朝换种方式迂回问道。
吉公公:“西境路途遥远,若非要事,沈大人是极少来信的。琼林一事已过,殿下当做无事发生,公子也不必过分介怀,更别在殿下面前提起。”
东宫能不能安宁,全看太子和萧夕朝的感情稳不稳定,吉公公本着半分长者之心去絮絮叨叨,希望萧夕朝能明白太子的良苦用心。
萧夕朝说:“可惜沈大人,去了那荒凉边境。”
吉公公:“沈凛大人和殿下是从小到大的情分,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定会召回沈大人的。”
萧夕朝神色宽慰,好像放下一块心口的大石头,跟吉公公扯了几句闲话。
到日头快落传晚膳时,萧夕朝状似无意说:“殿下近来为何如此忙碌?”
吉公公梗住了,这话不好明说,太子最近脾气不好,连着几天在内阁大发雷霆,进去的几个官员让骂的直打蔫。但要说忙,也没没忙到那份儿上,年前大小事儿攒了一堆,太子也要拉回东宫批折子,好陪萧夕朝吃饭。
东宫一群人都在偷偷琢磨,萧夕朝是不是“失宠”了?
吉公公不这么想,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的,真心实意还是玩玩便过,区别可大了。夕朝公子是太子的的确确放在心上的人,看的跟眼珠子一样紧,就早出晚归夜里还要多瞧两眼才肯歇下,谁敢说是“失宠”?
萧夕朝有自己的盘算,他不这么想,直接道:“殿下以前看中的人,能在东宫呆多久?”
吉公公哎呦一声,喊道:“公子怎能如此揣测殿下!这东宫来来去去,只有公子一人得了殿下的心,殿下跟公子长长久久尚嫌不足,公子别拿自己和那些不相干的人比啊!”
“玩笑几句罢了,公公别怕。”
“奴才年纪大了,经不得大风浪。”言下之意,希望萧夕朝安分点儿。
吉公公摸摸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萧夕朝的敷衍和无所谓他算是看透了,真可怜了我们殿下的一片冰心。
景诏回来的晚,照旧还是萧夕朝一人吃饭,相栀回来换吉公公下去缓口气,他自愿去外面喂孔雀,跟萧夕朝呆太久容易吓到。
西境边缘,大周驻军处。
沈凛接到手谕已经是十多天后的事,他仔细阅过后,疲倦的靠在了椅背上。
终于,太子走上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一条路。太子为情爱发疯,要觊觎和伤害过萧夕朝的人血债血偿。
沈凛到边境以来,一直不遗余力的打探萧夕朝的事,他得到的消息一条也不曾传往晔京。
无论如何,萧夕朝无辜,和他有过一段的西陵世子也无辜,他们不该死在太子名为爱情的屠刀之下。
没想到太子还是知道了。
西陵多年来蠢蠢欲动,太子心知肚明,一时按下不提,不代表以后都装作看不见,原来可以为了萧夕朝多给西陵两分薄面,现在也能为他直接血洗西陵皇室。
天子之心本该不偏不倚,泛爱天下,可太子节制天下兵马,为一己私欲覆灭西陵,实在失了公允。
沈凛有心阻止却无从劝起,暗卫带来的手谕不容更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太子的刀干干净净。
只是太子这般行径,留在晔京的萧夕朝该怎么办?
好在信中还留了一点余地,只要西陵王室重要成员的罪证,铁证如山就地处决,共犯者同罪论处。
现下只有寄希望于皇室其他人,能手脚干净,多藏一点是一点。沈凛也尽力再拖延几天给晔京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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