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怯生生的抬头看着闻笙,这个女子言语带笑,眼里却是一片淡漠。
于是他又埋头将自己缩起来,哭着狠狠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呢?”
闻笙轻柔地捋着他的头发,枯黄、干燥,人又极其瘦弱,她奇怪极了,那样一个恶人,却有一个怯懦的孩子。
小男孩摇摇头不说话。
“那从今往后,你就是陶妈妈的义子。”闻笙停顿一下,想到他的父亲,突然没有兴致再与他多说,“过几天会有人找你,教你说的那些话,你照做就是。”
良久,才听到他闷闷的应了一声。楚闻笙不再理会他,转而向陶妈妈伸手:“妈妈将之前搜出来的东西给我吧,过几天应该会有人来找他,烦您配合好。”
扶桑已经将整个小屋全部搜查一遍,确认了安全。
闻笙招手唤她过来。
陶妈妈拿来一块小小的球形玉佩交给闻笙,又替她细细整理了披风与刘海,她扶着门框目送闻笙和扶桑渐渐走远。
她轻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
楚闻笙带着拿到的东西,一路向万花楼而去。
万花楼建在整个盛京城的西南边,距离皇城最远,却是整个盛京之中,达官显贵们最爱的销金窟,无人知晓它背后的人是谁。
万花楼顾名思义,楼内植天下万花,有七层,装潢华丽无比,金绣罗绮作帷幔,金器玉石作点缀。无论是想要吟风弄月附庸风雅,或是邀美姬妖童作陪,这里雅俗共赏应有尽有。
一层为厅堂,歌舞通宵达旦,台上来自西域的胡姬身着彩衣翻飞起舞,鼓乐奏出激昂欢腾的旋律,锦衣华服的客人们或拎着金杯玉盏,或搂着美人们摇摇晃晃的笑语而过。
楚闻笙带着扶桑递了腰牌进来,在一楼中艰难的穿梭着,她身旁皆是脚步虚浮的醉酒之人,厅堂之中更是人多眼杂。闻笙无法,只得拆出腰牌之中隐秘的夹层,露出青竹的纹饰。
很快便有人前来,领着她们上三楼。若说楼下是繁花似锦的热闹,那越往上走,就越有空谷幽兰般的静谧淡雅。
二楼与三楼多设厢房,供人们休憩或者取乐,楼下的歌舞可在此凭栏观赏,比一楼的厅堂中少了几分热闹,却是添了几分自在。
听伙计说,前三楼大多是通俗艳丽的舞乐,四楼往上是文人墨客们更偏爱的地界,若是不想经历一遭这边的吵闹,便可以直接从万花楼的另一面上来,直接去往四楼。
楚闻笙摆摆手挥退他,在这三楼也罢,她在此等人,只怕也待不了多久。只是如今已经到了亥时,该来的人却都没有出现,让她不禁蹙眉。
与此同时,六层琴居之中,再听不到一丝楼下的喧嚣,古琴悠扬之音沁着幽微兰香,透过屏风传来。
屏风外,一个身着暗蓝色窄袖的男子歪在桌案上,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节奏。
他的眉目像是浓墨重彩勾画,长相俊美邪气,与这一室清雅格格不入。他举起酒盏遥遥示意,也不顾对方是否理睬,便自顾自喝了起来。
“我说殿下,大半夜不睡觉,把我找来究竟什么事情?”他放下酒盏,屈指敲了敲桌面,“叫我来,就为了看你作画?你画那劳什子玩意,喂,搭理我一下啊。”
“隐之。”
作画之人出声唤他。
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泠泠清泉,春风拂面。
那人单手拢起衣袖,执笔蘸墨,淡竹青的宽袍大袖加身,丝毫不压通身的风骨,反而更衬他清隽出尘。
“你来看,可曾见过她。”
“我说李辞盈,你可真是魔怔了,大晚上叫我来等这么久,就为了看你画…”谢如影走进,看到画的瞬间微微僵住,很快自然的继续说下去:“我可不认识这人,倒是你,惯来无心风月,今儿个怎么画起了女子的画像。”
他随手捡了个果子在手里抛着,在李辞盈周围踱步。
“啊,我知道了,你怕不是…欸对了,陛下最近是不是要给你选王妃了,这是你中意的女子?”他迅速找了个别的话题。
李辞盈轻轻放下笔,用手细细抚过宣纸。
“隐之,你有些奇怪。”
“我奇怪?我哪里奇怪?”谢如影摊开手,在原地转了一圈。
李辞盈也不看他,径自拿起画缓缓靠近灯烛。他不欲探究任何人的秘密,也不想这张画给谁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视谢如影为挚友,可是如今朝局复杂,他们也不能像儿时一般形影不离。甚至,近年来私交甚少。若不是他近日来甚是迷茫苦闷,也不会找谢如影一叙。
“我最近总梦到一个人。”
李辞盈端起玉盏,轻轻抿了一口。
“我经常见到她,她与我。”酒液微苦,黑夜低沉,给了他开口的勇气。
他们似乎是恋人,是师徒,是密友。
秋风拂过的金黄的平乐原,燕子形状的纸鸢,听雨时叮铃作响的檐铃,柔软温热的手和发丝微微的皂角香。
他心中所有的空缺,他人生所有的遗憾,都像是被她弥补了。
那个梦里,他们明明很快乐。
可是每每清醒,他的心脏就像狠狠被人紧攥,整个人都被灭顶的绝望笼罩,那是一种遗憾的痛苦,让他头痛欲裂,几乎喘不过气。
李辞盈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泪流满面地惊醒。
他似乎是忘了什么。
可是他究竟忘了什么呢?
他确信自己二十四年来记忆的完整。
彷徨和迷茫让他感到慌乱,让他迫切地想抓住什么,可是他想不起自己究竟丢失了什么,又或是自己被人丢弃。
“我见了她无数次,可是这是我唯一能记住的模样。”火苗渐渐舔上画中女子的身形,她抱着一束梅枝,笑得明媚。
“你我都见过这张脸,昌平侯的嫡长女,楚氏一族行二的小姐,盛京双姝。”
画纸烧尽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她不是她。”
李辞盈起身,抬眼看着谢如影。
“为何说不认得她呢?”
李辞盈太过敏锐,谢如影没办法随意糊弄过去,于是再次扯开话题,故作轻松道:“你也知道,这盛京双姝是两个人,阿婷一向傲气,哪里容得我眼里有别人,我可不敢多看旁人一眼。”
“我一直没有入仕,阿婷看我哪哪都不顺眼,总提我那大哥,我都要烦死了。哎,后日春华宴,我这风头不出也得出了,总得让阿婷眼里也看得见我。”
听他提起慕容婷,李辞盈却垂下眼眸沉默了。
“你若是真喜欢她就好好珍惜,少惹她生气,也别再逗弄她了。“
慕容氏是皇后母族,上一任家主愿意领着慕容氏一族激流勇退,为唯一的孙女口头定下了与谢家的娃娃亲。可是如今,新任慕容家主,他的舅父,并非是安于现状之人,谢氏一族衰落至斯,又怎会舍得将慕容婷嫁与谢氏。
“你若无能力,又如何能与她厮守。“李辞盈好言相劝,还有更多的,他也不能再说了。
谢如影无甚所谓,拿起一串葡萄抛着吃。
“喂,你今年还去吗?春华宴。“
“嗯。“
李辞盈见他不以为意,心中叹气,只是朝局之事他自己亦是深陷其中当局者迷。
“欸?这倒是稀奇事,怎么着,想着去碰碰运气见你那位姑娘啊?“
李辞盈不瞒他,开口应是。
梦中的女子既与楚二小姐面容相似,想必是有些亲缘。
楚氏二小姐名动盛京,四小姐亦是颇有才名,唯独三小姐从未在京中宴会上露面过。他前几日特意在皇姑母面前提了楚三小姐,想必姑母会替他相邀。
“隐之,你今夜不是有事吗?不如就此作罢,改日再叙?“
李辞盈微微蹙眉,他今日又开始有些头痛了。他伸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脏也有些不适。
是饮酒的缘故吗?
“你少敷衍我,刚刚也没见你着急。再仔细说说你那梦中人啊,我可是难得见到三殿下这春心萌动,与女子扯上关系啊。”
李辞盈抬步往外走,谢如影追上去打趣他。
“我那点事情算什么,再说,为了避你三殿下的结党之嫌,你我都少有相聚之时。”谢如影故作惆怅,“咱的交情别是就这样到头了啊,好歹是年少时就结拜的兄弟。”
李辞盈走在前,心中颇为后悔今日找谢如影饮酒。
谢家与慕容家并非一派,慕容氏热衷于党派之争,谢侯亦是野心勃勃,他不该与他见面的,隐之怕是又要在家中受冷眼了。
李辞盈最终一叹,转身继续往下走。
在六楼时,他不过是觉得微微有些心慌。越往下走,只觉得心脏的疼痛越来越猛烈,让人几乎无法承受。
他不得不停下,屈身扶住栏杆,另一只手紧紧揪住了自己的衣领。
这是,怎么了?
李辞盈的呼吸亦有些急促和颤抖,谢如影见状,急步上前想扶住他,只见一个牙白色衣裳的女子提着裙子上来。
李辞盈稍有缓和,正欲继续往下走,回身一瞬却与那女子两肩相撞。
他回过头,正好她的兜帽被震的滑落,她亦回头。
双目相望。
李辞盈僵在原地。
她还带着面纱,可那一双眼,他魂牵梦萦。
而她的眸中,亦是怔愣。
一瞬之间,脑海中无数画面闪过。
李辞盈在那一刹,感到了自己的心脏在寂静之后,如同鼓擂。
他耳中响起嗡鸣声,想伸手拦住她,也想问她些什么,可是还未有动作,只觉喉间腥甜,无力地向一旁栽下去。
“李辞盈!”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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