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曦阁的案子本该是三年后被翻出来的,细节如何楚闻笙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众多死者之中,有消失了十年的定宁长公主独女贞义县主。
而此案的关键却是贞义县主的婢女柳绿,当时此事闹得大,定宁长公主在爱女的血案了结之后,便与盛京各大氏族割席,和驸马北上平洲,割据一方,其中秘辛不为人知。
据丹琼信中所言,柳绿囚于万花楼为伎,楚闻笙按约定前来。一刻钟前,她在三楼久等丹琼不至,就命扶桑去搜寻下面三层,自己则戴上面纱与兜帽,从另一侧楼梯上去寻找。
行至四楼,只见一个男子俯身在栏杆上,闻笙起初只当是醉酒的风流客,并未放在心上。她提起裙摆往上走,不想那人突然回身,二人骤然相触。
楚闻笙有些愠怒地回眸,不料却撞进一双迷蒙的眼。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好似带着弥漫一生的伤悲。
于是闻笙怔住。
十年久别,骤然相逢。她以为自己已经淡忘,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他似乎想与她说话,楚闻笙慌乱捡起兜帽重新戴上,还没来得及避开他伸出的手,就眼见着他双眸一闭,从台阶上直直摔了下去。
“李辞盈!”
“殿下!”
楚闻笙猛地抬头,才发现李辞盈的身后还有一个人。
他怎么在这里?
谢如影看见她亦是眉头微皱。
“你为何不来找我?”
“你是何人?”
二人异口同声。
李辞盈晕倒,救人要紧,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人在六楼琴居。”
“快扶他回去。”
二人互看一眼,擦身而过。
琴居之中,楚闻笙分花拂叶,走到屏风之后与琴师对坐。
侍者在背后局促地解释着,“大人,她是乐伎,这…”
闻笙挥手让他退下,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这个女子面覆青纱,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手上有火烧的疤痕。
她抚出的琴音古朴大气,如同静水深流暗藏波澜。不论闻笙如何注视,她的眼神始终沉静的望着琴弦,专注于自己的琴曲。
“柳绿。”
一个音错了。
“林二,死了。”
她的手开始颤抖,却仍然未见她抬眸。
“想替她报仇吗?”
琴弦绷断,声音戛然而止,她低着头,指甲死死扣着琴面。
闻笙伸手递出一枚玉佩,镂空雕琢精细无匹,只是微微的磕碰痕迹和褪色的流苏昭示了这枚玉佩的年纪。
梦中盼了许久的兰花玉佩就这样乍然出现,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许久,柳绿才鼓起勇气伸手接过。
她抬头直视楚闻笙,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珍惜的将玉佩捧在心口,声音沙哑颤抖,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和勇气。
“我要怎么做?”
一日的光景很快过去,扶桑刚刚送走教习礼仪的人,松雪又捧着改好的衣服进来。
“小姐,这些是您的衣服,都按着咱们的要求加长了一截呢。“
闻笙正在喝着栗子炖的银耳羹,这盛京的天气相较之下实在是干燥无比,哪怕她日日不断的喝水饮茶,今日晨起还是感到喉咙干疼。
“小姐,您明日就要去春华宴了,不若带上木桃?我说啊,木桃也真是,景州才多远,她怎么那么久…”
松雪一进内室,就非常不客气地坐下狠狠灌了一杯茶。扶桑和闻笙一对视,都觉得松雪八成要止不住话匣子,扶桑当机立断架着松雪的肩,将她半拖半拽请了出去。
闻笙摸摸自己的脖子,心下觉得好笑。她和扶桑二人从南面灵州来盛京,前几日还在沾沾自喜没有水土不服,结果昨夜回来的晚了些,积攒了几天的病气一夜之间就爆发了,她的嗓子干的几乎不能言语,扶桑则是直接劈了嗓子病倒了。
明日的春华宴,她需要帮手。松雪不够稳重,栗子并非完全可信,幸好今日一早木桃来了。
只是,本以为问题解决,结果木桃刚刚从西北边的景州来,一路南下,到了盛京城更是觉得这里湿气重,提不起劲,如今还在房里懒洋洋的躺着。
闻笙颇有些头疼地提笔写着药方,她和扶桑干的像两条缺水的鱼,木桃觉得自己像发霉的木头,倒是松雪和栗子两个没心没肺的人适应良好,无事发生。
楚闻笙没好气的给她们每个人摸了脉,一人一张方子,丢给栗子去煎药煲汤。
自此,她也不用分心看着栗子了。栗子一人,五砂锅,一日三顿,忙得不可开交,连去大厨房钻研糕糕饼饼,也要努力挤时间了。
楚闻笙在桌前看着松雪递过来的情报,又吩咐扶桑去准备木桃明日的衣服。木桃虽不通人情世故,但是她话少且武艺超群,带她去赴宴自然是不会出什么意外。
她手下这些人,各有长处,她信她们。
与此相比,她有更担心的事情。
李辞盈…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都不必靠松雪拿回来的情报,只怕是全城的贵族都知道了李辞盈昨夜晕倒的消息。
三皇子李辞盈昨夜无故吐血昏厥,府医治了一宿毫无起色,凌晨更是发起高热。早朝时分,三殿下的亲卫在准备上朝的官员中拔足狂奔,而后太医又是一拨一拨的入了三皇子的平王府,现下盛京贵族几乎是无人不知三殿下出事了。
今日中午的时候,甚至凤架都出了宫。而圣上一直未出紫宸殿,已封王的四皇子与五皇子都未出宫,一时之间,京中世家大族暗流涌动。
平王府中,从内室到院外,密密匝匝跪了一地的人。太医府医、府中仆役全部都胆颤心惊的匍匐在地,室内连一丝风都挤不进来。
皇后的贴身侍女苏晚撑着李辞盈,皇后则端着药碗,一勺一勺试图将药喂进去。
一室寂静,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屏着气,唯余瓷碗与瓷勺碰撞的微弱响声。
一碗药很快见底,但是不论皇后喂进去多少,李辞盈全部都无法吞咽,流出的药汁打湿了一张又一张帕子。
只有皇后仍然执着地喂着药。
“再去端一碗来。”
“皇后殿下,恕微臣直言…”跪着的太医忍不住出声提醒。
“出去。”皇后的声音极其平静。
“殿下,药烫,您当心。”侍女出声提醒。
药还未冷却,将她手烫得微红,她却仿佛没有知觉。皇后舀起一勺药,细心地吹凉,再一次喂过去。
李辞盈安静的躺在床上,已经不再有昨夜那样高热呓语的症状,可依旧是昏迷不醒。仅仅一会的功夫,他的脸色已然变得更加苍白。
皇后偏过头去,抬手拭去自己脸颊上挂着的泪珠。
她垂眸看着手中药碗,只觉得心中堵得厉害。
这么多年,她一直尽职尽责担着国母的责任,做着万民的表率。她总安慰自己,信上天不会薄待于她。
可是呢,阿恒死了,华儿得了一个那样的夫君,阿准又三番五次的生病,如今竟至吐血昏厥的地步……
泪水滴在药碗之中,溅起涟漪。
皇后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手中的药变凉,她才平静地转过头,看着脚下跪着的人道:“都起来吧。”
“黄大人,您资历深,三殿下还烦请您继续照看着,”她停顿一下,声音不再有任何的颤抖,“无论是何情况,随时告知本宫,有劳了。”
一众太医再次跪下应是,恭送凤架。
李辞盈做了一个梦。
他在一旁看着“他”,却能深刻的感受到“他”的情绪。
梦里皑皑白雪,街道张灯结彩,又是一年元夕。
他一手拿了糖葫芦,用手臂夹着许多大大小小包好的稀奇玩意,另一只手牵着一个裹得毛茸茸的姑娘。
她长着一张尖尖的脸,大大的微挑的眼睛,精致的鼻子和嘴。今日出门之前,她输了游戏,二人笑闹着在她的眉毛上又画了两个红点,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小狐狸了。
她停在一处铺子前,痴痴看着杂耍戏。李辞盈站在她身后悄悄比划着,他的下巴刚刚好可以架在她的发顶,他觉得很稀奇,正准备尝试,就被突然跳起的她一撞,痛得呲牙咧嘴。
于是二人又笑做一团。
这是“他”的妻子,李辞盈梦过她千百次含泪回眸。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他们”的故事,而非只看见她捧着那束红梅,笑着慢慢消失。
梦里的那个他,似乎腿有旧疾,这样的冷天里陪着她走了一会就难以坚持了。
方并生推了轮椅来,“他”抱着怀中的小玩意们坐下了。那个少女回头看到坐下的他,看到沉默不语的方并生,嘴角的笑容有一瞬间的滞涩。
他看到她强作欢欣,亦觉得心中难受。
她从未见过盛京城里元夕的热闹,他带她出来,是想好好的陪她过一个难忘的元夕。
可偏偏是今天发病。
他本是想让她高兴的。
他二人的婚事,本就是他的一己之私,她本不用在这座孤寂的府邸里,伴着垂死的他。
翻涌的情绪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李辞盈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阵一阵的闷痛。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楚闻笙从梦中醒来,还未到起身的时间,她怔怔地靠在床头。
那年元夕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过盛京的节日,那年也是他们成婚的第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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