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不平静一瞬。
裴垚自然笑说当然不是,盛戚京推着他行李箱往前,像是没听到她的问题,送走裴垚。
房间只剩他们。
互望一眼,她就这么不开心?
不等盛戚京反应,居蕙转身往工作室走,他叫住:“诶!”
“我叫居蕙。”
“…抱歉,居蕙。”
语气好凶,他被吼了一颤。
“你不想这工作室是我的?”盛戚京敛下,与她擦肩,走到冰箱前拿出瓶冰水,朝她挥挥??。
居蕙在这呆着变扭,拒绝他,“不用。”
“免费,我买的。”盛戚京个子高过冰箱,歪过头示意里面,“以后需要自己来拿,帮我解决点。”
很充足,除了水还有易腐坏的各类水果。
居蕙犹豫,走过去,拉开餐边椅,冒着寒气的瓶盖一拧即开。居蕙坐下,手指在冰水杯上轻划,水滴落下。
居蕙不是不开心,是莫名觉得茫然。裴垚走的太突然,在她对《画家》还没把握拿下前就走了。
盛戚京也坐下,盯着她动作,整个人心不在焉的,好像他留她是在耽误宝贵时间。
“怎么一到我就没话。”
盛戚京手肘放在桌面,撑着下巴看着她的手问,“前几天你不是说想做实验,现在怎么又开始忙展览?”
“实验在做,展览也做。”
盛戚京作为旁人看上去对这答案不满意。居蕙觉得他现在像老师,周围所有人都让她请教他,现在连工作室都有可能是他的,她不太自信。
居蕙接着说,“因为做助理应该对我实验有帮助。”
“没有,没有帮助。”
盛戚京声音冷至冰点,深吸口气盯着她,“《画家》的艺术家我对接过,无违约记录但频繁撤展,而且每次理由不一,他很会找合同漏洞。”
“你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和合同打交道,什么条款庄宏老师满意,画廊权益也能保证,这问题就够你忙。如果没做好,当然一定做不好,到时候展览结束你还要和他见面,因为你要想办法让没违约的他支付罚款。”
居蕙默默听着,眼神依旧黯淡。
空气被冰冷湿气凝住,半晌,盛戚京语气转好,“所以,放弃《画家》吧,把社会实践应付完…”
“那我不干了。”居蕙说的决绝,“我去跟灰铃姐聊一下,做实验比较重要,这工作听上去得不偿失。”
策展助理的工作有钱拿,有东西学,居蕙拿迷茫的时间去墨皴学习,何乐而不为。但按照盛戚京这么说《画家》若展出不了,还得招来一身腥,她不想做低回报高风险的事。
“你可以放弃《画家》,把社会实践做完就好。”
盛戚京一顿,不理解随眉宇舒开,“做就要做最好,实验也要做最不可能的,呵……你就这么想和墨皴签约?”
“对。”
居蕙想回去捏泥。
盛戚京坐正,声音缓下来:“留在墨皴没多好,而且墨皴还没签过哪个大二学生。”
居蕙点头,“那我可以试试当第一个。”
盛戚京微微眯眼,这时他才知道居蕙有多认真。
墨皴是个围城,墙砖比谁都光鲜。
她不知道那里有多少挤进去的艺术家,在踏进去的一瞬间双臂开始折叠,身子慢慢硬化,再也捏不了泥巴,成为一个标准的包装盒。
慢半拍地,盛戚京笑出声,“那实验,你不可能做出来。”
居蕙冷冷盯着他。
盛戚京轻声告诉她所有可能遇见的困难,他温柔笑着,却随意点评,语气嚣张,盛戚京这次终于看见居蕙生气是什么样,她衣领里的脖颈开始泛红。
“三个体态不一但等高的等大人体,一个巨大无比的装置,你一个大二还没摸过几次焊枪的人去做,可能吗?”
“说到底你不是追求完美,是受不了失败,目标定的触不可及才能让你不被现实打败。”
“等做不出来,你连眼泪都不会掉一滴吧。”
盛戚京内心在叫停,但嘴上还在说,他想听她骂人。
“而且,就算真做出来,墨皴会要你吗?”
“磕——啦—”
居蕙站起,厚实的实木凳被她挤开,拖出声。
盛戚京抬头:“灰铃不会中途放人离开的。”
讨厌。
她脸红成番茄,转身回工作室,带上包从后门离开,仿佛从没来过。
高温在脚下炙烤。
居蕙觉得若北需要一场大雨,最好能把排水不好的工作室淹掉,让他的作品全遭殃!
她喘了一大口气,在手机上找到某人电话,拨过去。
对方很快接通:“什么事?”
“边……嘉平哥。”居蕙喉咙突然很干,“我想借你点钱。”
居蕙找边嘉平借钱,一半气的,一半是真需要。
理想比不过现实,作品被盛戚京否的一塌糊涂,翻模和实验是笔不小开支,如何修改更是一头雾水,她需要钱,需要请老师指导。
所以边嘉平问她要这笔钱干嘛时,她一五一十地说——她打算再战khio雕塑本科。
这不是一个小数字,反而大的可怖,虽说留学指导花钱,但也完全超过其预算,不像居蕙会说出来的。
边嘉平在电话里没答应,提出见面聊。
晚上八点。
边嘉平故意约这时间,地点定在北二环的边父边母家,居蕙已经快两年没来过这。
“听说你来,我今天在厨房忙乎一整天呢,你不爱吃辣,还不好做你的家乡菜呢……”边母笑眯眯的,好久不见居蕙,餐桌上问她身体问她姑姑,就是不提学习的事。
她听边嘉平说过,居蕙大一成绩一般,估计还对留学失利的事难过着呢,理解。
“谢谢阿姨。”居蕙尝了口清蒸鱼,动作变淑女多了,边母看着欣慰。
高三写文书时边嘉平让母亲帮忙找名师写推荐信,可最后居蕙连面试都没参加,居蕙对边母一直有歉意,觉得拖她面子。
这次再来,边母态度依旧,居蕙敛去锋利,是她小气了。
晚餐结束,边嘉平送她回学校,边母说还没见到叔叔让她别走。
居蕙推脱,承诺以后再来看长辈们,坐上边嘉平副驾驶,淡淡焦苦味传来。
边嘉平烟瘾很大,现在没抽车里却有烟味。居蕙从副驾抽屉拿出香水,先冲着他脸喷几喷,接着才是车里。
“说吧,借,那么多钱干嘛?”
夜灯随冷风呼呼而过,边嘉平着重强调借字,居蕙很在意这个,她有一个记账本,上面写满他这么多年汇去的钱。
边嘉平刚大学毕业时突然得知女朋友曾月一直在资助名孤儿,时间一长,积少成多成笔巨款,可那时曾月还从没见过这女孩。
边嘉平要求居蕙开始记账,每次汇款都要再告诉他们具体钱目。
后来,这变成边嘉平最后悔的决定之一。居蕙因此对金钱愈发敏感,时常念着还钱,像个小白眼狼准备随时离开他。
居蕙坐直,安全带被她拉长勒在身前,“学校安排社会实践,我现在在墨皴画廊当策展助理,多借的钱准备‘贿赂’艺术家。”
边嘉平:“贿赂?”
居蕙重重点头。
边嘉平瞥了眼她。
看来是时候偷走那小记账本扔掉了。
“就因为那个学长说你两句?”
边嘉平也在笑她,不过不像盛戚京刺耳,“他说挺对的,你想看《画家》,我明天就带你去。”
“那不一样。”
窗外路灯的葳蕤灯火映在居蕙脸上,是漂亮的十九岁,“反正我就想让他服气,他搞不定的我能搞定。”
“他?他是谁?”边嘉平扶着方向盘,眼睛看过来,“你室友的男朋友这么多管闲事?”
居蕙一顿,胡乱嗯了声。
边嘉平今晚笑的比何时都多,他说她幼稚,她说他眼角有纹。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学校附近,临她下车前边嘉平对她说:“等会到宿舍把艺术家信息发我,能搞定。”
居蕙对他竖起大拇指,笑盈盈,转身离开。
现在已经很晚,从这走到学校正门需要走一段暗到看不见的树下小路。
边嘉平有时会绅士地停好车,送她到有光的地方,有时又淡漠的像网约车司机,转身就走像今晚一样。
送或不送,全凭边嘉平心情。
居蕙无法将她和边嘉平的关系简单定义成债权双方,或是家人朋友。她对他毫无用处可有可无,但她人生大半的精彩瞬间,都有他的参与。
她从小不敢和他反着来,没敢想长大后会对他宣泄情绪,而且边嘉平不会离开她。
甚至不知在居蕙第几次对他耍性子时她确定了,边嘉平永远不会走。
于是居蕙敢主动拒接他酒后的忧郁来电,因为她确定他还会打,还会拉着她一起怀念早已过世的女友。
但这可以等她有心情的时候接,反正他总会打来的。
这样的关系算什么,家人吗?
童年孤儿的居蕙不知道。
那天不愉快过后,居蕙一连几日没去过loft,来798的目的地只剩墨皴。
游中主动对盛戚京夸她在画廊工作的很认真,很快就去联系《画家》,竟然聊得不错,说不定真要展出。
盛戚京:【《画家》展出不了。】
盛戚京:【告诉灰铃那位香港赞助商临时多借出一副画,让她再安排个C位。】
游中:【……】
游中:【怎么现在才说!你是真恨你学妹。】
下午,居蕙就被灰铃单独拉走,长发女强人对她双手合十,一边说一边替赞助商一拍脑门的突然加塞道歉,她为居蕙最近的辛苦放两天假。
这两天,居蕙彻底闲下来,但还是没回工作室。
盛戚京没“得偿所愿”,还落个小心眼的骂名,连蒲茵都知道他不喜欢居蕙。
今天蒲茵又来借电窑,她眼睛在工作室转了个圈,确定人没在便问:
“你干嘛这么对人家?”
盛戚京坐回桌边嗯声疑惑,装听不懂她在说谁。
蒲茵啧啧叹息:“还得是你,奉承起人是清风拂面,讨厌起谁也是刀刀见血。”
“赞助商临时加的一张书画,他本人的创作,想卖个好名声而已。”盛戚京回头,“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这样。”
蒲茵不说话,看他这几天少了居蕙也是忙的不亦乐乎,状态不错。但她看不惯,偏要问一句:“你赶走她,是不是因为发现……人家有男朋友?”
蒲茵看他神情未变。
“之前小蕙都是忙到六点自己骑单车到公交站,现在是一到五点闭馆有时候还是四点,就被人接走。”
蒲茵努起嘴,炫耀着说:“是个看上去很酷的男人哦。”
盛戚京眼角抽动,像是说她消息太土了,“那是她哥。你没觉得他们很像吗?”
“不可能。”
蒲茵收回玩笑,“游中也说是兄妹,但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他们绝对,毫无,没一点,血缘关系。”
“哦,那和我也没关系。”盛戚京冷眼,转回身继续敲键盘。
蒲茵对不爱八卦的男人失去兴趣,回头看眼时间,下午两点半。
“我三小时后来取,那时候你还在吧。”
“不在。”
“我等会要去趟琉璃姐家,她买的婴儿床到画廊了。”
墨皴画廊的主理人琉璃,盛戚京姐姐的发小,到七月份已经怀孕五个月。暑假开始后被盛戚京主动请回家修养,琉璃感动的不行,说终于快退休。
婴儿床送到画廊了。
蒲茵哦了声,当即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最近居蕙没去工作室但总能偶遇盛戚京,尤其是这天,竟能在隔壁市的美术馆撞见他。
没去不是在避他,而是边嘉平给她找到一位作品集指导老师,最近除了家教就是在老师的工作室头脑风暴,忙到甚至没时间回去拿旧草稿。
今天有空到这也是因为《画家》的雕塑家庄宏老师在这开个人展,能学到东西,边嘉平也跟来,今天有空顺便陪她来看。
居蕙先在人群中撞上他的眼,盛戚京后来跟上,两人皆惊奇一瞬,先后收回视线。
盛戚京又抬眼,今天居蕙穿的是香奈儿,浅色复古绿套裙搭配珍珠和粗花呢腰带,花边袖口挡住胳膊上的擦伤。
她同“男朋友”一道,站在《画家》面前。
双眼混沌的石膏人体伸出食指,胳膊伸直,高过头顶,他正在擘画他心中的美人,她神圣伟大,所以触碰的手也要高。
居蕙仰头,静静看着盲人画家的虔诚神情。
《画家》仅用一个人体就把意象充分表达,还迫使观察的游客跟着抬头思考。居蕙沉浸其中,慢慢感觉到天才带来的压迫感,闻上去……很像嫉妒的那种。
“居蕙。”
盛戚京的声音在耳侧响起,“需要我带你去见庄宏老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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