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的气氛一度有些尴尬与微妙，莫归冥低头，干咳两声：“咳咳，吓到你们了？”
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倒是没错。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坐在这里，即便他声称自己确实是借了个死人身体复活的，但这人会动会说话，怎么看怎么像个活人。
而一句“我的尸体会腐烂”打破幻想，具象化了这一特征。
因而两人面面相觑，半天没说话。
到底还是君舒月见识广稳重些，她点头认同：“是的，用冰保存尸体确实是个相当有用的办法。”
“师姐！你！”楼鹤似乎还是没缓过神来，“这这这，这对吗？”
“没什么的，二位无需在意这一点，就把我当活人来看就好。”莫归冥归拢好食盒，将它放回了门外，再次转过身回到屋子里时，他手中拿着一本不知从何处掏出的泛黄的书。
“不知二位可否知道‘中籍妖市’呢？”他问。
“好像听说过，不久前才听过。”君舒月开始回忆，“如果我的记性没出错的话，它应该是‘最古老的集市’之一？”
“它居然是妖市？”楼鹤一副少见多怪的吃惊模样。
莫归冥翻开那本书的第一页，用讲解一般的语气说道：“自然，妖市的历史更长久些，而‘中籍妖市’则是最古老的那一个。它诞生于妖怪们酒足饭饱后的物资交换，开始的时候只是交换一些食物，日常生活用品等，但后来其他妖市以及人市的发展使这一功能扩大化，‘中籍妖市’为了显示出自己的特殊性，便衍生出了其他功能，比如信息的交换以及奇珍异宝的拍卖。”
楼鹤听着听着便有些迷糊，探过去脑袋想仔细看看书上写了些什么：“仙君的裁剪技术真的很差劲……等等，这是什么啊？”
“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莫归冥不动声色将书又合了起来，从表情来看看不出一点惊慌的样子，他继续说，“因为名气越来越大，‘中籍妖市’也多了许许多多奇怪的要求。”
“比如，只许妖怪进出，以及特殊的流通货币。”
说完后，莫归冥环视二人，企图在他们脸上找出些别的情绪来。自己已经抛出了一个如此重要的信息，而这个信息，不正是他们所需要的吗？当然，他还知道一些更隐蔽的消息，只要他们问，他是一定会知无不言的。
当然，前提是他们要一起同行。
自己会被拒绝吗？
不能，他不能被拒绝。若是被拒绝了，他便只得孤身一人踏上漫长征程了；而师姐和师兄他们也未必就能顺利完成掌门交代的任务。
答应同行请求，便是双赢。
但自己还不能主动提出这一请求，莫归冥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僵了。
君舒月与楼鹤适时沉默，表情没有半点松动。
“好奇怪的要求。”君舒月皱眉嘟囔，但望向莫归冥时又舒展开来，她眉眼弯弯笑道，“谢谢这位……小仙童，如若不是你，我们恐怕还不知道这么多信息。”
“所以师姐你下午买的那本古籍里没讲这个吗？”楼鹤摸了摸下巴，语气疑惑，“我看你一直在看啊，难道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一笔带过而已。”君舒月回答，顺便暗地里狠狠刺了他一眼。
经过多年相处，楼鹤自然知道师姐表情的含义，这是在告诉他：不要多嘴。
没事没事，顺着师姐的意思就成了。
“啊，对对对，我就说小摊贩的古籍不靠谱吧！”楼鹤猛然一拍大腿，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这一过激举动反倒是把君舒月吓了一跳。
“大惊小怪，买了一本质量低不太值当的书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语言和神态都极为不自然，莫归冥看着二人斗嘴，只觉得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们在演戏。
他对二人的假意争论不置一词，只耐心等待他们争论结束。
“下次师姐你要再买书的话，直接去大书店不就好了？别怕，我有的是钱！”楼鹤豪横无比地开口。
君舒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情似是不耐烦，像是要快点结束这个话题一般 。
“关于这个妖市，请问你还知道多少？”君舒月将脸转向莫归冥，对楼鹤置之不理。
但楼鹤他偏要插嘴：“知道多少便告诉我们多少吧！我可以支付相同代价的银两！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肤浅，不礼貌。”君舒月“啪”地一下用书敲了一下楼鹤的脑袋，“能这么对仙人说话的吗？”
“呃，仙人对不起！我不该用金钱来玷污您高贵的灵魂！”楼鹤痛定思痛，一副犯了大错的沉重模样。
过了，太过了。莫归冥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许尴尬：“仙人……谈不上，我不过是一个小书童而已。”
他的脑海里又莫名浮现出某不靠谱仙君得意洋洋笑容的脸，这人，除了模样像个仙人，行为举止哪一点像仙人了？
摇摇头，一个不小心就说出了心里话：“其实仙人也未必就像个仙人。”
“诶？”二人又皆是一愣。
楼鹤反应迅速，很肯定地点点头，语气很是是笃定：“这话没错,，我倒觉得挺正常的，没谁规定什么必须是什么样。”
他转头看向君舒月：“就比如咱掌门，有半点掌门的样子吗？”
“没有，一点没有。”谈到这个君舒月就来劲也来气了，“谁家掌门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个月不在自家门派？天天不考虑着如何扩大门派招弟子，只想着外出云游！把一整个烂摊子丢给我，有本事把掌门之位让给我啊！”
“对，我将极力拥护师姐当咱们青崖庐的新任掌门！”楼鹤马上捧场。
“空壳一个了已经是。”君舒月越讲越来气，语调也不自觉提高了，“并且在青崖庐有难的时候他在哪里？后山封印了一个如此危险的上古巨兽，他有提到过吗？有告诉过我们不要靠近那个地方吗？没有！害的渡云……”
完啦，话题有些控制不住了，于是楼鹤赶紧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角：“师姐……冷静冷静，这个时候说这个不合适。”
君舒月噤声，看着对面人那对明亮琥珀瞳，垂眸道：“我还是想不出，这世上居然会有两个如此相像的人。”
“一时有些失神了，抱歉。”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一时之间再没有第二个人开口，屋内悄然，只余烛火微微跳动，晃得三人的影子一会拉长一会缩短，像是不平静的心情。
“挺晚的了，我们该回去了。”君舒月打破沉默起身，顺便拉了一把同样陷入诡异沉默的楼鹤。
“是，不打扰了。”楼鹤好歹做了个别的表情，他做出一张掩饰的笑脸，“好好休息，或许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呢，你说的，我们有‘缘’。”
等等，不对！什么以后？
等不得了，莫归冥喊了一声叫住他们：“不对，你们要走？什么时候走？”
“可能明日，也可能后日。”君舒月思索一番回答道，“因为信息不全，所以我们要到别处去搜寻信息了，不能总是只待在同一个地方。”
“是，这次的任务对我们门派还是挺重要的，所以我们是一定要完成的。不过还是谢谢你刚刚提供的信息了。”楼鹤冲他咧嘴一笑，“倒是你啊，奇怪得很，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
“我同有任务在身。”莫归冥回答，他看向二人的眼神有些复杂，似是挽留又似是推离。
二人本来已经站在门口要跨出去了，听了此话又顿住，开门的手停在半空。
“或许我们可以再聊聊。”莫归冥开口。
君舒月没回头，只丢下一句：“明日再说吧。”便径直离去。
“这个我师……我姐她可能是累了需要休息了，总之不管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楼鹤冲他大力挥了挥手做再见状，“明日早起一点？我们一起吃早饭吧，我来请，我有钱！”
“好。”莫归冥点点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只有答应了。余下的，只得明日再谈了。
尽管稍早些时候已经睡过了，但天色暗沉，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声，倒也让他又产生了一些困意。
莫归冥翻了个身，将自己裹进柔软舒适的被褥里，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自从重新变成小孩子后，精力恢复的快但累的也快。
尽管他在心理上还不承认自己已经又变成了小孩，仍认为自己必定还是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但是就目前种种不便来看，想不承认也得承认咯。
身高，首先是身高，这个带来的不便是最显著的。曾经还在聆星洞府生活的时候，他想要看书，但那本书高高得待在书架的最高层，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踮脚，够不到。
跳起来，够不到。
然后开始大力摇晃书架，可恶，甚至摇不动。
挥手凝冰欲劈之时，聆星跳了出来：“哎呦喂，我的小祖宗诶，这可是上好的檀木制成的，你劈它作甚啊！”
所以她刚刚是一直在看笑话吗？
“想要什么我给你拿，只要你能放过我的可怜书架。”聆星撇撇嘴。
但人总不能一直被别人帮助。
大不了直接放弃就是。
脸，其次是脸，一张七八岁的男童脸，给他人的感觉除了可爱便是可憎，总之是毫无半点信任可言的，甚至他的出行在外的虚假身份之一还是道士，考虑到自己的目前身体状况，真的上任后要除掉的第一个就是他自己吧。
灵力，最后是灵力，困于这个小孩子的身体，灵力有时都无法正常使用，就算使用出来了也是大打折扣。
对这个问题，他曾对聆星提出如下抗议：“说好的这个身体除了身高和我过去那个身体没有区别呢？”
而聆星从来都是拒绝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的：“这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我有教过你如何控制和使用灵力的好吧！”
想着想着，莫归冥刚产生的困意又忽然荡然无存了。
“喂喂，渡云啊，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和你的师姐师兄碰上面啊？”脖子上挂着的玉石嗡嗡传来响动，是聆星在说话。
莫归冥——也就是渡云一个激灵坐起身：“碰上了，当然碰上了。”
“那结果如何啊？他们有没有答应和你同行呢？”玉石那头的语调兴奋异常。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哼哼，当然是关心我的天柱啦，修不好，不光我要完蛋，你们都得完蛋。”
莫归冥沉默不语，这事还真的没太办妥，至少师姐师兄的态度相当不明确。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了？仙君我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问你话，你怎么回答也不回答？”聆星语气不满。
“哦，我明白了，你们只是碰上面了，但是还没说话？”有了猜测她立刻开始摆架子教训，“不是我说你啊，渡云，你也放机灵活泼一点，和你曾经的师姐师兄有什么不好说的。”
“说上话了。”莫归冥不服气地回辩道。
“那怎么？”
“我又不能暴露我的真实身份啊！”因为已经是深夜了，莫归冥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他压低声音，带着怒音，“就那么直接随随便便邀请同行会很怪的吧？”
“不怪不怪，一点不怪。”聆星呵呵微笑，“你的这张脸就是最大的优势。”
“就是一模一样才会更怪的吧？”
“你要相信情感的链接作用，尽管你于他们而已目前是‘陌生人’，但他们是不会完完全全将你当陌生人看的。”聆星无比自信地说，“你会在陌生人面前宣泄自己的情绪吗？但是他们刚刚做到了哦。”
莫归冥皱眉，语气不善：“原来你一直在偷听我们的对话？”
“咳咳，偷听……谈不上。”聆星立即辩白，“等一会，你听我说，我问你，他们一开始的身份是什么？”
“姐弟？”
“对咯，但是他们刚刚谈到了什么呢？”聆星循循善诱。
“掌门和青崖庐，还有师姐这一称呼。”
莫归冥恍然大悟：“原来在我面前，他们早就已经不慎‘透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是的哟，而且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所以放心吧，他们对你早就已经打心底地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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