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纷纷,宛若高墙。
陈伦认罪几日后,便被处死,而他府中上下,皆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
景宣帝念及宋山军功,并未重罚他,只是降他三级官职,又让他此生都只能待在边疆。
乐阳侯免去一死,被送回崖州。
所有的事,仿佛都在此刻尘埃落地。
福宁宫内并不寒冷,檀香阵阵,有些温暖。
陈瑶慢慢走入宫内,突然有些恍惚。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太多事,自己又像个活死人般数着日子。
景宣帝垂眸,蓦地说一句。
“你来了。”
他像是已等候多时,话语动作间,尽是坦然。
他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躲不开,逃不掉。
陈瑶跪在地上,直起腰,看着眼前高坐之人。
“臣妾之父,叛大宋,乱朝纲,今已被处死,臣妾的家人也被流放。”
她声音发颤,还是忍着内心剧痛将话说下去。
“臣妾无颜再做皇后,更无颜面对天下百姓,求陛下废皇后,臣妾愿意断青丝,入佛门,用余生来赎罪。”
她伏在地上,久久不曾起身。
宫内死寂,只能能听见外面风雪簌簌声。
“废皇后,你在威胁朕?”
景宣帝压抑心中悲愤,紧紧握住双拳。
“臣妾,不敢。”
心如刀绞,每说一个字,都如临酷刑。
景宣帝轻笑一声,嘴角气得发抖,“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律儿跟在他后面做过什么,又听了他多少话?朕对你们,已是仁慈。”
尽管林律不知陈伦的叛国之心,亦没有参与其中,可景宣帝一直知道他想要什么,又做过什么。
陈瑶心一顿,“律儿从未做过害我大宋之事,求陛下放过他,臣妾愿代他承受所有责罚!”
“你代他受罚?”
陈瑶回答得很果断,“是。”
“朕不会责罚他,只是往后,他永远都不得踏入宫城半步。”
景宣帝知道,这其中,也有他的过错。
陈瑶很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她与林律,恐怕此生都不能再见。
就算如此,她也心甘情愿。
“谢陛下。”
他高坐在上,俯眼看她。
“朕知道,你恨我。”
陈瑶长睫颤动,眼泪倏尔坠落在地。
她抬起头,不再掩饰心中伤痛,“为什么?”
这十几年,陈瑶都是活在愧疚中的,尽管这件事与她无关,可她就是走不出,也看不开。
若不是陈伦那日的话,她恐怕一生都会活在景宣帝的谎言中,活在自己的愧疚中。
目光相触,景宣帝偏过头,不去看她的眼睛。
他没有回答。
风忽地将窗扇吹开,寒凉的风将案上纸页吹动,纸页如雪纷飞,又在地上盘旋。
窗外是茫茫雪景,院中桃树光秃,独自生长在墙角。
它孤独,却又坚韧。
风雪更紧,陈瑶重诉心中所求。
“求陛下,废臣妾皇后之位。”
景宣帝猛地站起,被气得止不住咳嗽。
“你就要如此惩罚朕?!”
“臣妾是罪臣之女,不敢再居此位。”
其中究竟为何,两人都心知肚明,却不愿戳破。
陈瑶慢慢起身,跪了许久,双膝有些发痛。
她咬咬牙,竭力去忍心中悲痛。
“臣妾心已如此,还望陛下成全。”
眼中幽泉,无有宁静。
景宣帝挥挥衣袖。
“好!好!朕成全你!”
陈瑶又跪在他跟前。
“谢,陛下。”
“臣妾会将所有事吞入肚中,往后与青灯为伴,不念红尘。”
她不会将这件事告诉林佑,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她是仁慈的,却也是残忍的。
景宣帝再也撑不住,往后一退,倒在椅子上。
他才是真正的罪人,而他的罪,用一生都赎不尽。
陈瑶独自走在鹅毛大雪中,风雪落肩,寒气侵骨。
她这一生,已失去太多东西,直到如今,手中早已是空无一物。
她忽地扬唇笑笑。
空无一物也好,至少现在,她终于能心安了。
鞭炮声响,又是一年除夕。
陆瑃和陆瑾正拉着陆恒教自己做灯笼。
陆恒叉手笑笑,“我可没时间教你们。”
自他回京,便一直在照顾刘若兰和孩子,虽然辛苦,却也乐在其中。
陆瑃没忍住笑,知道他忙,“好,我和瑾儿自己来。”
屋外雪深,屋内热闹如火。
陆瑃扒着摇篮,轻轻晃动手中小小的灯笼。
陆瑾捏着被角,为若恒把被子盖好。
若恒扑闪着眼,朝陆瑃咯咯笑着,又伸出自己肉肉的小手,想要去抓她手中的灯笼。
“姑,姑。”
陆瑃慢慢说着,企图教会他。
若恒张嘴,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
刘若兰摸摸他柔软的小脸,朝他眨眨眼睛。
“他现在不过两三个月,还不会说话呢。”
陆瑃被他可爱得心痒痒,朝他不停地挤眉弄眼,逗得他直笑。
陆恒从屋外进来,直奔刘若兰。
他牵起刘若兰的手,又把她抱在怀里,丝毫不顾及身旁的陆瑃和陆瑾。
陆瑃佯装生气,“你们可真够腻歪的。”
陆瑾也连连附和。
刘若兰红着脸笑笑,无奈摇头。
陆恒也不甘示弱,“你与何大人不也如此?之前从洛州回来,一路上,你都跟他粘在一起似的,舍不得分开。”
陆瑃顿时脸颊发红,不去理他,只顾着陪若恒玩。
“你的何大人正在和爹爹喝茶,不去见见他?”
一听何绍在府上,陆瑃忙起身,撂下灯笼就往外走。
几人见陆瑃急急忙忙,接连失笑,若恒虽不懂,却也跟着他们咯咯笑。
“爹!”
衣裙飘飘,陆瑃像是飞到堂中,可她嘴上喊的是陆滂,眼里看的和走近的,都是何绍。
陆滂颇为无奈,装作不快,“你爹我在这儿呢!”
陆瑃拉住陆滂胳膊,不好意思地笑笑,“女儿知道。”
何绍在一旁喝茶,眼角笑意难掩。
陆滂“哎”一声,打算起身,“真是女大不中留,为父就不打扰你们了。”
陆瑃撅撅嘴,抱着他的胳膊不放,“爹爹乱说。”
几人刚从洛州回来不久,何绍就来府上提亲。
三书六礼,十分隆重。
陆滂本是高兴的,可想想陆瑃将来要嫁出去,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
“好,爹爹不乱说,你们将来一定要好好过日子。”
何绍起身,朝陆滂拱手,“陆大人,我一定会对她好的,此生,定不负她。”
陆瑃牵起他的手,眼里泪光闪闪,心中也暖洋洋的。
“好,瑃儿和你在一起,我放心。今夜除夕,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吧。”
何绍倏尔鼻尖发酸,内心喜悦万分。
“好。”
白雪如花,装点在发髻上。
何绍抬手,将她发间白雪掸去。
陆瑃红通着脸,在这茫茫雪白中,十分明艳。
“又是一年冬天。”
何绍将她手包裹住。
“以后每年冬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陆瑃凑到他怀中,抬头看他,“好。”
初春时,何绍来娶陆瑃。
八抬大轿,热闹非凡,引京城不少人围观。
陆瑃唇点朱红,头戴凤冠,一件段红长裙在日光下动若金波。
何绍身着红衣,庄重挺拔,牵着她走到堂上。
陆瑃手持团扇,含笑抬眸朝他看一眼。
她凑近轻唤:“相公。”
何绍一顿,眼中喜悦荡漾。
婚礼步骤繁杂,陆瑃忙许久才得以坐下。
红烛摇曳,屋内喜气浓厚。
何绍推开门,含笑一步一步地朝陆瑃走去。
“娘子。”他坐在陆瑃身旁。
四目相对,柔情萦身。
陆瑃靠着他的肩,与他十指紧扣。
何绍紧紧拉住她的手,“我终于将你娶进家门。”
他曾无数次幻想,幻想能与她有个家。
有她在,便成家。
何其有幸,这一切都实现了。
他不再是独身一人,往后的日子会有她陪着自己。
她是他的容身之所。
陆瑃眼眶发红,忍住泪,“以后我都会陪着你,我们只此一生,好不好?”
“好。”
烛光红帐,一夜良宵。
春日盛,百花齐开。
陆瑃卧在院中躺椅上,清风伴着花香,沁人心脾。
额间碎发被风吹动,柔和的日光披在她身上。
小米粒在院中追蝶,一不小心,就从石阶上摔下,可它很快爬起来,继续跑来跑去,不知疲倦。
何绍刚散朝回来,身上官服还未脱去。
见陆瑃正休憩,何绍抬脚悄声走到她跟前。
小米粒一见到何绍,便不再追蝶,匆匆忙忙跑到他脚边。
它汪汪叫几声。
何绍忙蹲下身将它抱起,轻拍它,像是在教训它。
“你回来了。”
陆瑃半睁着眼,像是还没睡醒。
何绍将小米粒放下,“还是将你吵醒。”
“刚下朝,我去将衣服换了。”
春风过,枝叶摇。
陆瑃趴在何绍怀里,打个哈欠。
春天,人总是会犯困。
何绍抚摸她的发丝,悄悄将发间的花瓣捻起。
只是没一会儿,轻风又过,花瓣如雨,落两人满身。
“陆瑃。”
他轻声唤她。
“嗯?”
长睫轻动,陆瑃等着他的话。
“我们回扬州吧。我已向陛下请求调往扬州,我还在那买了间宅院,一切都按你喜欢的样子布置,好不好?”
陆瑃睁开眼,眼眸中,碧波荡漾。
“原来你前些日子去扬州是为这事。”
陆瑃轻吻他一口,又趴在他怀里蹭他胸口。
“好,我们去扬州。”
第一本书,断断续续写了很久,直到今天才真正写完。
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看,如果有,很感谢你们能看到最后,如果没有,那我们下一本,或者下下本见。
2024.7.3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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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与卿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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