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奕珩愣了好半晌没说话,他心里隐隐觉得这棵桂花树似乎跟自己有某种关联,否则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但转念一想,夕泽那时与他又无甚羁绊,何以会为了他栽树?实在是解释不通。
萧奕珩正想问个清楚,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看见那人已移步到了石桌前缓缓落座,举止间风雅从容,他淡声道:“殿下,无诏不得回宫,若我猜得没错,应是国主让你连夜赶回来的,可是国主他龙体欠安?”
萧奕珩凑上前来与他面对面而坐,方才还神采奕奕的脸上此刻添了一抹忧愁,他如实道:“你还真是料事如神,父皇他确实已病入膏肓。”
连澈垂眸道:“那你此番回宫……”
没等他说完剩下的话,萧奕珩就继续道:“可是御医说眼下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救父皇的命。”
“什么办法?”连澈闻言倒起了好奇心,那萧绩的病情他也知晓,可以说是大限将至,任哪种高明的医术都不可能治好他。
萧奕珩在他疑惑的目光下缓缓道:“夕泽,你这般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瀛洲?”
话音未落,连澈清冷的眼神便朝他瞟过来,不着痕迹却盯得他心头发慌,他那眼神似乎很诧异,又透着困惑,像是在极力思索着什么,良久才状似无意道:“我略知一二,传说上古之时海上有三座仙山,蓬莱、瀛洲、方丈。”
萧奕珩点了点头:“没错,我此番便要去瀛洲为父皇求取灵药。”
连澈足足盯着他看了半晌,盯得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殿下,你可知所谓的瀛洲只是个传说?”
萧奕珩听了这话微蹙着眉头道:“我自然知道,但总归有一丝希望不是?”
“希望渺茫,”连澈轻飘飘的四个字打破了他的幻想,“殿下,别怪我没提醒你,且不说所谓的海上仙山只是传闻,从未有人真正涉足过,即便真的有这么个地方,凡人的生老病死皆有定数,神仙也未必能救。”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
“为何?”连澈向他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嗓音压得很低,担心说出的话伤了他的心,因此字字斟酌,“其实你不必如此,他将你养在宫外整整八年,若是顾念什么父子情分,何至于此?”
萧奕珩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下来,脸上的神情也愈渐冷漠,他在内心反复思量了许久,最后下定决心一般坦然道:“夕泽,我本就没指望他顾念什么父子情分,我做这些只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
借着皎洁的月光,萧奕珩看见他的眼神忽然凌厉了几分,或许他自己也感觉到有些许失仪,故而即刻收敛,问道:“获取信任之后又如何?”
“自然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殿下说的可是太子之位?”
萧奕珩凝视着他的双眼,意味深长道:“或许不止。”
连澈未曾想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心思竟这般深沉,经历了那么多事,他恨萧绩也无可厚非,想为故去的母亲和魏美人报仇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想要的似乎远不止这些。
萧奕珩想要的不止太子之位,还有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这是第一次,连澈觉得眼前这张俊美的脸有些陌生,似乎和他记忆中那人不太一样,长临自幼在天帝的庇护下长大,养成了闲云野鹤般的性子,最不喜被天条拘着,又总是干一些外人看来大逆不道的事,即使泰山崩于前仍笑得洒脱,司命星君说他是六界之中最真性情的神官,此言非虚。
连澈淡声道:“殿下,出门在外须记得谨言慎行,当心隔墙有耳。”
萧奕珩笑道:“只要你不说,便没人知道,你会说出去么?”
他的笑容带着少年那一份独有的干净纯粹,但连澈瞧出了一丝试探的意味。
“不会。”
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后,萧奕珩笑得更爽朗,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既是如此,殿下何时动身去瀛洲?”
“自然是越快越好,路上耽搁那么长时间,我担心……”
萧奕珩担心的有两件事,其一是萧绩的身体支撑不到那么久,其二便是他遍寻东海也找不到瀛洲,届时若宫中生变,他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去。
“殿下,”连澈那低沉的嗓音将他的思绪扯回了现实,“你若决定要争这个太子之位,届时无法避免手足相残,自己的性命也朝不保夕,你真的想如此吗?”
萧奕珩有些茫然,不过不是因为这番话,而是说这话的人是他。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萧奕珩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依赖着这位国师大人,虽然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要处处维护自己,但事实就是如果没有他,萧奕珩也活不到今天。
所以萧奕珩能够在他面前坦白自己的真实想法,那些伪装和面具都不复存在,他甚至以为连澈会尽全力辅佐他登上皇位,但方才那番话无疑是一盆冷水浇下来。
萧奕珩想错了。
连澈似乎并不希望他卷入储君之争。
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如何能收回?
事已至此,萧奕珩便只好硬着头皮道:“夕泽,我知你是为了我好,常言道最无情莫过于帝王家,道理我都明白,也深有体会,但今日我若不为自己谋划,他日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并非我不争就能置身事外。”
“殿下……”连澈本想告诉他其实除了留下来卷入纷争,还可以彻底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他毫不留情地出言打断。
萧奕珩蹙着眉头,脸上的神情有些不悦,直勾勾地盯着他道:“夕泽,你今夜是怎么了?左一个‘殿下’右一个‘殿下’的,才几个月不见,你我就这么生疏了?我是皇子,即便心里想着那个位置也无可厚非。或许是我们的经历和心境不一样,所以无法共情,也或许是今夜我来的时机不对,我先走了,日后再来找你。”
说完这些话萧奕珩起身就想走,此时身后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较之平时一贯的平稳,多了几分慌乱:“阿珩,我并非那个意思——”
萧奕珩脚步略顿,忽然转过身来,嗔怒中带着几分委屈道:“那你是什么意思?夕泽,或许在你心里,从来都不觉得我受的那些苦算什么,只觉得我太有野心。”
这番话听得连澈皱起了眉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宫中受了多少苦?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人似这般爱他怜他,视他如命。
连澈正欲为自己辩解,忽而察觉到身后似乎有异样,不由地分了神,待他再回过头的时候,那个玄衣少年早已掠过屋顶不知去向了。
连澈是天地灵气孕育出的生灵,几千年漫长的岁月中一贯清冷如水,不管何时都四平八稳,鲜少像此刻这般着恼,他长袖一挥,身后的空间裂开了一道口子,显现出一抹修长的人影,连澈冷冷道:“你不是走了吗?”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九重天的司命星君。
司命身穿一袭暗金色的神官服,手中摇着一柄折扇,踏着悠闲的步子走过来,说道:“我本来是走了,但思来想去还是想看看他如今是什么模样。”
连澈无甚情绪道:“那你看清了么?”
司命星君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那孩子虽仍有几分稚气,但模样与长临神似。”
连澈的眼风凉幽幽地扫过来,司命便即刻噤了声。
今夜国师府属实有些热闹,前有司命星君下凡来找连澈下棋,后有萧奕珩半夜翻墙而入,于是司命便决定改日再来,丢下局势尚未明朗的棋局便离开了。
谁知半路上忽然兴起想看看那个少年长什么模样,又折回来,这一回来便刚好撞上两人拌嘴,他还阴差阳错地打断了连澈想说的话。
但司命星君性子傲,贯不会跟谁服软,何况平素都是旁人有求于他。
连澈也不是不依不饶的性子,叹了口气,淡然处之:“那你看过了为何还不走?”
司命瞅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连澈,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凡人的命途皆有定数,这些年你在宫中已干涉太多,不知会将萧奕珩的命星引向何处,如今他又要去瀛洲,届时定会与你重逢,我不知这一环是否意味着他的命数已经因为你而发生了改变。”
连澈淡声道:“那又如何?”
司命看他的眼神仿佛在说:孺子不可教也。
“我跟你说过,天地万物皆有法则,凡人的命数不可随意更改,否则会带来很多麻烦,萧奕珩便罢了,横竖你也不会听我的,但你切记千万不可救他父皇。”
连澈闻言略显疑惑道:“为何?”
“因为……”司命欲言又止,内心挣扎了良久才道,“我本不该泄露天机,但防止你一错再错便说了,那陈国国主阳寿已尽,你若强行用灵力为他续命,便是逆天而行,冥界那边也不好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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