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衔大三的暑假，邹涵之前兼职的那家艺术机构不开了，不是什么正经机构，被家长举报后就关门大吉了。
她正发愁重新找兼职的时候，林雨欣给她介绍了个朋友认识——瞿佳妮，北京一外包公司的小老板，主要做宴会服务和活动策划。
他们公司承包的一些商务宴会或者开、闭幕式上，会请邹涵过去演奏。
“友情价”，但实在不算轻松，背着提琴经常辗转几地，有时候碰上商务游艇宴，在海上待两三天是常有的事儿。
最忙的那段时间秦方绪找过她两次，都吃了闭门羹。人下午找她，她隔天才回，倒也不是故意欲擒故纵这套，真是忙得没时间看手机，或者抽间隙看了也没工夫回，回头更是忘了。
秦方绪实在不是个热络的人，被她冷了两次就再没主动联系过她，邹涵还要费脑子想着怎么哄人。
好在虽然忙，但她收获颇丰。而且瞿佳妮为人大方，对手底下人也算不错，好几次出差两人撞到一起，升舱升房这种待遇都能让她碰上。
可邹涵转念想，人家或许真是纯看在林雨欣的面子上，那她确确实实是给人添麻烦了。
林雨欣初心是想帮邹涵，她不清楚邹涵家欠款的事，只是放暑假前看见邹涵在工作网站上投简历，就主动帮忙揽下来了。
托林雨欣的介绍，邹涵那两个月小赚了一笔，全打给了邹母。
-
碰上林承言，是在廊坊。
邹涵是表演团的工作人员，至于他，应邀来参加当地的非遗文化宣传展。
那天人多，场景的确尴尬。
邹涵一行人表演到中途，场灯不知怎的突然落了下来，电闪的火花炸得噼里啪啦地响，最前排的女生们离得最近，好几个被吓得慌了神，因为都穿的长裙，很不方便，往后退时根本看不清，不留神就从台上摔了下去，狼狈不堪。
邹涵镇静，人稳住了，手里的提琴却没稳住，被她身边的人撞得滑落了下去，好巧不巧地砸了人。
没多久，安保进来维持秩序，被砸的男人跟她拉拉扯扯，争论不休期间，是林承言帮她解了围。
邹涵当时既惊讶他出现在这里，更惊讶他会帮自己。
……
当天，工作人员一行人就都回京了，只留下了瞿佳妮和她助理处理之后的事情。
毕竟是起安全事故，虽然没出大问题，但终归影响不好。
邹涵是坐林承言的车回去的，他主动说送她一程，她也就没拒绝。
车上，她和林承言一起坐在后排。
一路上过于安静，邹涵好几次无意间转过头时，都能看到男人无名指上过于显眼的婚戒。
她不禁想起他妻子，张楠，之前在林雨欣生日上见过一面。
她也是之前听秦方绪说的，才知道张家佑和林承言老婆家里沾亲带故，两人有点亲戚关系，所以张家佑一直喊他声二哥。
“前些天和绪生他们吃饭，柯桓还问起你来着，说绪生怎么最近都没带着你出来玩儿。”林承言温煦开口。
这话邹涵是不信的，她这样的女孩在秦方绪来来往往，谁又真的会有两分在意，无非是借此开启一个话匣子。
邹涵垂眸莞尔笑，想起之前打的那通哄他的电话，没说两句他就挂了。
“他这么忙，哪有空想起我？”
林承言没否认她这句话，继而聊起其他：“你们学校快开学了吧，雨欣昨儿都回来了。”
半个月前，林雨欣和朋友去了欧洲玩，邹涵知道。
她应了声：“快了，这周日就要返校。”
“家佑上次没闹事吧？”他忽地说起这件事儿。
邹涵讪讪笑：“误会而已，很快就解释清楚了。”
林承言正眼瞧她：“你还挺仗义。”
邹涵自我怀疑了下，半认半否说：“也没有吧，就挺爱乐于助人。”
男人笑出声。
刚好，车子驶进隧道，隧道内的灯光昏暗，仿佛进入了一个幽暗的世界。
“那雨欣呢？”林承言接着问。
“什么？”
“你觉得雨欣性格怎么样？”他补充说。
邹涵对他的这问话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却也还是泰然自若地回了句，“挺好的啊，面冷心热的一姑娘，我暑假兼职这事儿还多亏了她。”
男人不动声色地推了推镜框，他面上带着宠溺的笑意：“这丫头心思单纯，脾性耿直又暴躁，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对人好的时候是掏心掏肺的好。”他转头再次看向她，语气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也很容易相信人，说白了就是一缺心眼儿。”
林承言的眼神很平和，漆色半眉廓形的镜框下，却又揉杂了几分让人难以忽视的锐光。
他们这些人说话，从来不喜欢把话说明白，似乎很喜欢绕圈子这个过程。
车灯照射出的光束在隧道的尽头闪烁，仿佛是一个引导前行的信号。
“雨欣知道你和绪生的关系吗？”
邹涵眼神一滞，她怎么可能不清楚他说这话的意思。
看她迟愣，没答得上来话，林承言只是浅笑，也没再说话了。
诚如林承言所说，邹涵不是没想过跟林雨欣如实相告，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相告，是从自己通过林雨欣几次接触秦方绪开始说，还是从一早就知道她哥哥是秦方绪的好友开始说呢？或者从更早说起……
可就算是坦白，那她和秦方绪，她又该用什么样的关系坦白呢？
她说不出口。
-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邹婷提前打了电话让邹涵来家里吃饭，邹涵答应了。
她暑假一直在北京，申请了留校，住的宿舍。邹婷联系过她几次，让她住家里去，邹涵都找借口拒绝了。
中秋节那天晚上，邹涵特意提了两箱邹长华寄过来的月饼去。原本寄了三箱，邹涵在宿舍分了一箱，另外两箱都给邹婷送去了。
邹涵到的时间早，邹婷那时还在厨房忙活，见邹涵放了东西要过来帮忙，女人连声打发她去辅导廖晨功课了。
廖晨今年九月开了学就是初三，邹婷怕他毕业班跟不上，男孩这个年纪性子正贪玩，于是就在课外给他报了好几个补习班，作业一大堆，放假也没个清净。
邹涵跟这个表弟关系谈不上好，尤其是这两年，邹涵上了大学后，两人除了逢年过节能碰上，就再没见过面了。
廖晨不乐意她看自己卷子，邹涵就没自讨无趣，坐在边上数着时间过。
没一会儿，廖晨他爸廖东飞下班回来了。
“姐，我爸回来了。”廖晨不耐烦的扯了扯课本。
“嗯。”她听见门响了，忍着讨人嫌，却没急着出去。
正好赶上邹婷饭做好，他俩才出去。
邹涵出书房就看见了廖东飞的身影，男人跟个老大爷似的坐在沙发上，直到邹涵先开口喊了声“姑父”，他才迟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假模假样地起身说：“涵涵来了，有些日子没见了。”
邹涵笑笑，应了声。
邹涵去厨房帮着邹婷一起端菜，直到桌子上菜起了，他父子俩终于慢悠悠地上桌坐着了。
“妈，怎么又是这个菜啊？”廖晨看了眼桌子上的菜，瞬间感到无趣。
邹婷瞥了眼在厨房洗手的邹涵，小声警告：“你姐喜欢吃，别装怪！”
……
电视机里放着新闻联播，声音不大不小，桌子上的菜冒着热气儿，生活的烟火气很足。
邹婷一会儿顾及着这个，一会儿顾及着那个，又生怕怠慢了邹涵，没个空隙。
饭间，廖东飞逢机问了邹涵句，“你爸身体还好吧？”
邹涵微微点了点头：“好的差不多了。”
男人讽笑一声，随后夹了筷菜，摇头说：“那就好，要我说大哥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一大把岁数了不好好养老，还要搞什么幺蛾子？”
话一出，邹婷就往男人那边伸了伸胳膊肘男人，示意他别再说话。
邹婷起身，将桌子上的菜往邹涵面前挪了挪，笑着说：“快吃菜，都是你爱吃的。”
邹涵默不作声地撑起了笑脸，像是没听见刚才那番话。
不出意外，那顿晚饭吃到一半，邹婷和廖东飞就又吵了起来，起先是为着件小事儿，后头又扯到家里人身上，气氛倒不算剑拔弩张，只是你别扭一句，我阴阳一句，两人有来有回。
廖晨见怪不怪地继续吃饭，邹涵则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虽然没再动筷，却也没有出言劝架。
印象中这样的场面有很多次，高中的时候邹涵读住校，周末来姑姑这里，几乎都是这样的场面。
其实她心里晓得，只要没有她在，他们一家子还是能和和气气坐下来吃顿饭的。
就好像，是故意吵给她看。
晚饭过后，邹涵陪着邹婷一起收拾了碗筷，她没有久留，寻了其他缘由就离开了。
关上门，走远了，到电梯口时，邹涵都还能听见邹婷同廖东飞的争吵声，听起来比饭间还要严重些。
“人每次来，你不是甩脸子就撂挑子，好歹她也叫你一声姑父？有你这么做长辈的吗？”
“哟呵，我这个做姑父还要怎样？管吃管住管借钱。”男人拍了拍自己的脸，啐了口：“就您娘家脸大？个臭嘎嘣儿！”
“廖东飞！你有种再骂一句！”
听到这儿，电梯到了。
邹涵抬脚径直进了电梯，门一关上，所有的声音都截断了。
这之后的很久，她都没有再去过他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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