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见到仵作来了,自动分开两边,李叔还是那身衣服,背着早上出门李婶给的箱子,但是此时的他变得更为严肃而庄重,慢慢走到那个装着尸体的大木箱前蹲下,将身上的木箱打开。
里面有三层,第一层是一件围裙和一双手套,但是寻常家庭厨房里会用到的那种布料缝制的,而是皮制的。那手套则是一双不知什么材质所做,但是看上去和皮肤贴合十分紧密。
箱子的第二层则是一些银制的工具和一些瓶瓶罐罐,诸如各种刀具、量尺、记录本等,每一样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大约都是他验尸所需的工具。
李叔将记录本递给一旁的捕快,自己则开始检验尸体。
“死者为中年男性,尸体仰卧于大木箱内,衣物略显凌乱,身旁无随身物品,箱内有轻微血迹扩散,表明尸体移入箱内前已有出血。”他伸手轻轻按压尸体的皮肤,接着道,“尸体呈现中等程度尸僵,全身肌肉僵硬,尤以四肢为甚,说明死亡时间已超过六个时辰。”
“尸斑主要分布于背部及下肢,颜色暗红,表明血液已开始沉积。”
“死者身高六尺二寸,体态健壮,面部有轻微淤青,推测生前可能与人争执。双手紧握,指甲内有泥垢。”
“胸前一处平滑伤口,约三寸长,一寸深,边缘平整光滑,无明显撕裂痕迹。伤口周围及衣物上血迹较少,表明死亡时血液已开始凝固,符合死亡一段时间后才被移至木箱的推测。”
“推测凶器锋利,可能为薄刃利器。”李叔陷入了思考,停顿了片刻,接着却改口道,“凶器存疑。”
更为细致的检验需要回到衙门才能进行,这处后巷被衙门作为案发地点控制了起来,不让闲人靠近。
这后巷藏尸的秘密一时还难有定论。
纪彤看着李叔和捕快一同离开的身影,却没有跟上去,因为她心中此刻已经有另一番打算。
她接着去附近的酒馆打包了三菜一汤,又打了一壶热酒,这才跟人打听了衙门的方向,拎着食盒悠哉悠哉走了。
“你是李叔的侄子?”衙门的门房看着眼前眉清目秀的青年,疑惑道。
“是啊,我前两天来省亲,这不我婶婶担心叔叔工作辛劳,这不让我来给他送饭。”纪彤打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果然是热腾腾的饭菜,还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但是前面刚刚发生了命案,李叔现在正忙着呢。”门房有些为难。
纪彤好声好气道:“或者这样,小哥你看行不行。你帮我告诉叔叔一声,就说侄子来送饭,我进去把食盒放下就走,绝不耽误他工作。”说完,便将手里的热酒递给了门房,“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守门也不怪冷的,拿着喝吧。我婶婶也是担心叔叔忙着干活吃不上热饭菜,这谋生啊,都不容易。”
这小门房被这话说得心里一暖,那热酒又让他手里热乎乎的,心下觉得只是通报一声也没什么,便进去了。
纪彤在门外等了一会,那小门房便乐呵呵道:“李叔让你进去呢,我带你你从后门走吧,可别让人瞧见了。”
门房将纪彤带到一个单独的小屋子门口,道:“你自己进去吧,这地方阴森着呢,我可不敢。”说完便一溜烟跑走了。
纪彤推门而入,一股浓烈的气味便冲鼻而入,像是醋味混合着艾草、苍术燃烧的气味。寻常人闻到,多半是要呛得涕泗横流,但是她早在名捕司闻得多了,此时骤然闻到,反倒是有些亲切。
里间李叔却正低头验尸,听到有人进来,头也不回道:“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侄子。”
纪彤笑着道:“您猜到是我了。”
李叔抬起头,见到这青年既没有掩着鼻子,也没有露出什么嫌恶的神色,不禁心下略有诧异,但是他脸上却仍是一副淡淡的神情,硬邦邦道:“你不去给你哥哥找大夫,跑到衙门里做什么?”
纪彤看着他的眼睛,直言道:“因为我心里此刻,跟您一样有一个疑问。”
李叔不置可否。
纪彤接着道:“尸体的伤口,明明是被利器所伤,但是却只有刺进,没有拔出的痕迹。到底凶器是什么?”
“你也懂看尸体?”李叔看了纪彤一眼,肯定道,“你不是普通人。”
普通老百姓就算胆子大些,敢看尸体,也绝对看不出这些伤口的门道。能看出着伤口猫腻的人,要么是惯用兵器的练家子,要么便是公门中人。但是这年轻人昨日说的却是寻常在员外家作工的帮工。
纪彤拱手,抱歉道:“不瞒您说,我父亲以前也是在衙门做事的,我从小耳濡目染所以也知道些,但是后来我们家道中落,我和哥哥才会流落在外。今天是碰巧是我碰巧发现了尸体的怪异之处,这才一时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来找您问问。”
李叔见眼前的青年并未隐瞒,反倒是言辞恳切,而且这官场之处倾轧之事也并不稍稍,便也没有多问。而且他心中确实对此案的凶器颇有疑虑,既然纪彤也看出来了,便道:“此案还在勘查期间,你是外人,我本不该与你多言,今日在此室所说,你一句都不可外泄。”
纪彤忙点头保证。
“此人死得确实蹊跷。我刚刚已经给他检验了一遍,确实只有胸前这一处致命伤口。”
纪彤道:“果真如此,那杀死此人的到底是什么?什么东西只进不出,却能无影无踪呢?”
李叔道:“有一种可能是凶器太小,在尸体身体里,所以只有进,没有出的痕迹。”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便要将尸体整个剖开,细细查验伤口的前后附近各处,才能下定论。”
纪彤知道这剖尸不是个简单的决定,不仅需要官府和亲人的双重认可,还需要仵作有这样的技术和胆量。这样的仵作京城有或许并不稀奇,但是在这样的人口不多的边陲小镇,李叔能有这样的决定,绝非常人。
她不禁开口询问:“李叔,今日看您验尸手法娴熟,且工具箱极为全备,有些工具我甚至从未见过,不知道是您自己研究所制,还是家学渊源?”
李叔看了自己手中的工具一眼,却道:“我家虽然世代都是仵作,但验尸的手法都是口口相传,其实算不上什么家学。至于你看到的工具箱,乃是一位高人送我的。”
纪彤想到了那个神出鬼没的黄泉圣手,连忙又追问道:“不知道此人长什么样子,现在在哪里?”
李叔闻言抬头看着她,奇怪道:“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纪彤略略收敛了神色,自然道:“我想这位前辈大约是个隐士高人,说不定能治我哥哥的怪病。”
经过昨天的相处,李叔对这兄弟俩的感情深厚也是看在眼里,此时听了纪彤这么说,也觉得可以理解,便道:“那你还是别想了。这人只是路过离水镇,早就离开了。”
“那他为何要送您那箱子呢?或者您有办法联络到这位前辈么?”纪彤仍是不死心。
李叔将手里的检验收了尾,这才脱下手套,走了过来,道:“那时候,有一个大娘在馆子里正吃着饭,突然倒地而死。我去验尸的时候,却找不出死因。这人也是当时馆子里的客人,看了一眼,便推测了她心疾而死。但是这个死者从未有心疾发生的症状,因此死者的家属并不接受。最终还是此人建议衙门将尸体进行解剖,我们这才发现这个死者的心脏确实发育不良,这才盖棺定案。”
“也是因为那一次的经历,我才对剖尸有了新的体会。他也因此便将随身的工具箱送给了我。”李叔将用到的工具一一在火上消毒,又整整齐齐地收回了箱子里,显然极为珍视。
“问题都问完了,你还不走?”
说完故事的李叔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纪彤却已经习惯了他面冷心热的脾气,笑眯眯道:“这不是等您一起回去么?我看您也忙的差不多了吧,不知道李婶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呢?”
李叔闻言一愣:“你还要住在我家?你就算不怕尸体,难道也讲忌讳?”
纪彤却道:“人都会死,有什么好忌讳的。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幸死于非命,我还要求求老天给我派一位精明能干的仵作来揭开真相呢。”
想来这李家既然世代都从事仵作之职,恐怕受到的冷眼绝不会少,所以这对老夫妇才会选择住在那么偏远的郊外,而李叔才会养成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
果然李叔听到她如此说,眉头便缓缓松开了,虽然仍是没什么笑容,却扔下一句:“随你便。到时有个什么灾病,可别找我,那银子也不会退给你的。”
“自然自然,那点银子能找到有这么好吃的饭菜的落脚地,可是太值得了。”纪彤上前两步,指着箱子道,“您辛苦一天了,这箱子不如就交给我来帮您背吧。”
李叔微微颔首,并未反对。
二人回去时虽然仍是一路无话,但是气氛却已经融洽了许多。等抵达那山脚小屋的时候,屋内已经亮起了灯光。
在整片昏暗的夜晚的底色上,只有这一处是明亮的,有色彩的。
而那温暖的光晕恰巧笼罩着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笑着朝她招手。
周五快乐~
晚上下班回家,有一盏灯,一个人,正在等你,感觉超好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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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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