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黄昏,暑气难消。
神慈巷里,槐树上的金蝉从雨后初开的霁云鸣叫到现在。
“叶子,盛怀理回来了。”
“唰——啪——”
抹浆糊,贴广告。
范晔叶踩在高木凳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周梳在一旁拿着招聘广告纸,悄悄打量。
然而对方面上并无多余的情绪,把小白刷往浆糊桶里一扔,拍了拍手掌,一副大功告成却充耳不闻的模样。
“走,梳梳,我们回青北里。”
“我手里打印的这些不贴了?”
范晔叶拿过那叠纸,扔到巷角的垃圾桶里。
“不贴了,我现在只会有缘人,做有缘事。
没缘分的,就该弃。”
......
果然,盛怀理这三字提都不能提。
一提,准拱到叶子的心头火。
周梳迅速换上笑脸,搬起凳子,跟着范晔叶转身往回走:“好,叶子。”
两人走进大堂,累了半小时终于有空坐着喝凉茶,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礼貌的询问。
“请问我可以应聘吗?”
这声音,熟悉到骨子里了。
范晔叶一不留神,杯里的茶水荡到虎口。
她嫌弃地拭掉,看也不看进来的男人就口头拒绝。
“不行,前台不招兼职。”
盛怀理跨过门槛,眸色认真:“我应聘做饭阿姨。”
“噗——咳咳。”
听到这话,周梳一个没忍住,喷了满桌的水。
瞅到范晔叶面色一黑,她忙不迭抓起一沓纸巾开始擦桌子。
等周梳擦干桌上的水迹,范晔叶这才正眼看向柜台前站着的男人。
“阿姨,顾名思义,是特指性别为女的人。
你是另外一个性别的,完全不合条件,不行。”
盛怀理瞧了眼备注里的一串黑字,一字一句地念:
“厨艺超赞,形象气质出挑的人可适当放宽要求。”
范晔叶听得鹿眼生火,把茶杯重重一搁,杯底与梨花木方桌碰出闷响。
“适当这词由我这个雇主决定尺度。”
“是我尺度不够大?”
“啪嗒。”
周梳的手机掉在了地。
她弯身捞起,看了眼完好无损的屏幕,塞回包里,说:“叶子,我去修手机了。”
看着周梳一系列的谜之操作,范晔叶喉咙还没挤出个音,对方已逃之夭夭。
“嗡嗡——”
桌上的手机当即来了两条新消息。
【叶子,你的有缘人来了,我先撤了。】
【不是我不想和你吃饭,万一盛怀理当着我俩的面脱裤子证明尺度,我害怕[发抖]】
......
范晔叶使劲敲着键盘。
【周大医生,你一年不知要看多少男人脱裤子!!!】
“叶子。”
范晔叶没好气地把手机放在桌上,回了句;“干嘛?”
手指碾平招聘广告纸的皱褶,盛怀理一双眸子定而诚挚。
“真心求聘。”
她撇过头,桌下的手攥住了裤缝,别扭说道:“小本生意,聘不了盛队。”
盛怀理把纸张放在她身前,坐去旁边的木椅,声音徐徐和缓。
“西餐中餐我都能做,跑腿代购我也可以。不要上万月薪,包管三餐就行。
比做饭阿姨更有实力,比花瓶奶狗更上得厅堂。
性价比高,不二之选,你考虑一下。”
这条件听得范晔叶心动不已,她及时咬住了唇,保住还未暴露在外的商人逐利本性。
渐渐,大堂内,沉默蔓延。
落散在梨木方桌上的余晖,也如金波退了潮,快要寻无踪迹。
而盛怀理的桃花眼,却似那潮水里升起的夜明珠,双双凝瞧着她。
仿佛她越不作声,那对氲在水的珠子,就越发汹涌生亮。
“范掌柜,考虑好了吗?”
他突然的一声激得她启开了樱唇。
心里一横,她终是顺应本性,应承道:
“行,从明天起,每天中午到青北里做饭,休假时就来前台接待客人。
如果有事不能来,记得提前一天请假。”
-
旭日晨晖,耀野晃眼。
范晔叶迷楞睁开,下意识伸出胳膊,摸索到枕边的手机看时间。
......十二点五十九分。
昨晚剪辑视频素材,她忙得肝到日出的点才爬床睡觉。
记得她曾经多次向周梳承诺要早睡。
这一天天的,她总算是做到了。
毕竟沾床的那时间点,太阳刚出来,也算‘早睡’了。
“叩叩叩。”
三声轻响,扰断了范晔叶的神思。
她抱着轻盈的薄被翻了个身,困乏的圆眼半睁半闭,懒着语调问:
“谁啊?”
“吃饭了,叶子。”
“咚——”
范晔叶倏地滚下了床。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昨天柳珍离开家时,特意嘱咐她要铺三层地毯。
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她这么大了,不会像小时候掉下床。
然而不到二十四小时,她算是吃了个头铁的教训。
揉着疼到发懵的脑袋,她坐在地毯上,终于想起她昨天脑瓜一热,招了盛怀理当小工。
“吱呀。”
面前的房门被推开。
范晔叶看过去,他关切紧缩的眉头涨满她的眼。
霎那,日晖与男人清隽的面容交错,一切恍若回到了年少时。
她怔怔地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语调浅溢着糯糯的娇气:
“盛怀理,我好像摔到脑袋了。”
没听到他的只言片语,范晔叶如梦初醒,想要站起身,倏地被他拦腰抱起。
突然的重力失控,她惊得搂紧他的脖颈。
意识到这动作太过亲密,她微微松了手。
头顶上方,他的嗓声沉哑,匆匆钻进耳。
“下楼梯,抱紧我。”
“噢。”
范晔叶收紧胳膊,脑袋也不得不埋进他的颈间。
Acqua Di Parma藏红拂晓。
前调温柔清亮。
中调热炽欲缠。
后调拂晓与爱意酿延。
是她今年在视频里推荐过的,她最爱的名品香水。
缩了缩鼻尖,她又凑近嗅。
“是小狗?”
“嗯?”
范晔叶抬头,猝不及防跌进他溺着宠笑的眼里。
心神一颤,她捏了捏太阳穴,顾左右而言他:“你轻点,我头晕。”
“好。”
盛怀理止了笑,眸光晦深似海。
收紧力道,他上身挺直,尽量减少下楼的颠簸感。
下到一楼,见他掠过餐厅,径自向院门走去,范晔叶心里的疑惑浅声脱出:
“怀理,你要抱我去哪儿呐?”
“医院。”
-
华慈医院,急诊室内。
盛怀理拿着印着放射科的棕黄纸袋,疾步走到诊台前。
“万医生,她检查结果怎么样?”
拿过片子,万亥仔细看了看。
“轻微脑震荡,没什么大碍,回家注意观察。
避免再次磕碰,合理饮食,保持情绪稳定和规律作息。”
“好,谢谢。”
万亥瞧了几眼说话人,脑海里自动索引到一位少女的别扭身影。
想到这人也姓盛,他多问了句:
“你是盛衿雾的什么人?”
盛怀理把胶片放进纸袋里,以为对方是看了淮京的新闻,不以为意地回道:“她是我妹妹。”
“原来是兄妹,难怪有几分像。
年初她和她男朋友短短一周折腾到我这儿三次,让我印象太深刻了。”
想到九九那性子,盛怀理失笑:“让你费心了,万医生。”
“万医生,麻烦您去门口看一下。”
一位小护士跑来,神情焦灼。
万亥对盛怀理摆了摆手,把签字笔放进大褂口袋里。
“没事儿,忙去了。”
盛怀理颔首,走到范晔叶身边,小心扶起她。
“现在感觉怎么样?”
“躺了会儿没刚才晕了,医生怎么说?”
她的声音没了昨日的气势,此刻柔柔弱弱的,像只委怜的毛绒小猫。
盛怀理也不由得放轻了嗓声:“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可以回家观察。”
范晔叶点头应允,起身准备离开:“那好,我回青北里,你去上班吧。”
握住那纤瘦瓷白的手腕,盛怀理背对着她蹲身:“上来。”
“你......”
“我请了半天假。”
没听到她的话声,他回头询问:
“巷子里白天吵闹,等会去我那儿休息?”
范晔叶爬上他的背,沉默埋在他的颈后。
把专属于他的幽雅质香吸进肺里,挤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后,才闷声应了个字。
“嗯。”
-
午饭过后,范晔叶困乏得昏昏欲睡。
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盛怀理的床上。
四年前,自从在盛怀理离开华市后,她一个人曾多次去过他家,温存着他的气息睡着他的床。
后来九九上大学,她才把他的所有钥匙转交给了九九。
只是,除了那枚戒指。
唧唧哼哼了几声,她伸了个懒腰。
指尖触到床头,她笑了笑。
原先这里的黄花梨木床现已换成一架紫金檀木床。
听说是季褚望要把爱妻睡过的小床床搬到他那里,于是又给盛怀理添置了一架新的。
“醒了?”
范晔叶闻声望去。
盛怀理一身素白家居服,双手环胸,神情慵懒舒逸,长腿交叠靠在门框上。
仅仅是一眼,她的心跳就没理由地失了衡。
强忍着这不规律的悸动,她下床趿拉起拖鞋,背过身去,把两个灰乎乎的枕头整齐挨放在一起。
“季褚望买的这床很舒服。”
“我还没睡过,让你尝个鲜。”
她不自觉捏了下被角,诧然问道:“你还没睡过?”
“几日前接到个小案子,连着几晚没回家,在车里盯梢。”
说着,盛怀理走近,拉开床边的抽屉,拿出一把钥匙。
“喜欢的话,随时过来睡。我可以去睡九九的练琴室。”
“不用了。”
范晔叶下意识拒绝的三字如同一块冰砖,砸碎了他们再次相遇后伪装的美好气氛。
四年了,她早已不是年少时那般恃宠而骄。
他们之间总归有时间填塞的陌生与距离感。
盛怀理的手仍僵在空中,那把熟悉的银白钥匙孤零零躺在他掌心。
范晔叶心里天人交战,最终是感性占据了理智,于是又添了句解释。
“我只是想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果带女朋友来,有我在这里很不方便。”
盛怀理自哂一笑,把钥匙搁在床头柜上,又从抽屉里取出一物。
“还记得它吗?”
糖纸,薄而半透明。
散着珠玉般的莹白光泽,四角的晶光五颜纷彩。
范晔叶无声张了张唇,他竟然还保存得这么完好。
糖纸之约。她当然记得。
在他二十五岁那年,她要把全天下最好的女孩介绍给他。
“叶子,现在可以履行约定吗?”
手心忽然有了一丝轻微的重量。
范晔叶眼睫微颤,目视着说话人。
说话人眉目垂敛,锁着一阙易见的认真,似在诚挚求询。
她缓缓收拢五指,糖纸无声被黏皱。
“好,我现在就联系。”
-
黄昏,红霞在天际焰开一线。
饶是范晔叶也没料到徐絮余会这么快答应。
而且还礼尚往来,反手给她介绍了个优质对象。
于是,趁热打铁,她把周梳也叫了过来。
提前抵达Monse Coffee,范晔叶带着盛怀理先走进包厢。
趁着女主角还未登场的间隙,她做了个简短的介绍。
“絮余是文邹邹的堂姐,传媒硕士。现在是本市《晚间新闻》栏目的主持人。
你应该在电视上见过,她本人其实比电视更好看。”
顿了顿,范晔叶又说:“中途我会找借口先溜,你结束了就先回家。”
盛怀理端过服务员的水杯,偏头问:“你去哪儿?”
“我去找梳梳。”
“好。”
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一窈窕高挑的雅黑长裙女子。
“叶子。”
范晔叶起身,抱了来人满怀。
“好想你啊,絮絮。前几天去淮京采集素材,给你带了个小礼物。”
徐絮余嫣然笑开,把礼物放进包里,拉过说话人的手,一起坐在盛怀理对面。
范晔叶自觉担任起红娘的角色,清了清喉咙,开始牵线搭桥:
“这是盛怀理,我的侄儿。”
“怀理,这是我的好朋友徐絮余。”
“你好。”
“你好。”
见二人微笑着,互相握了握指尖,范晔叶拿起厚重的菜单本,分别放在他们面前,开始张罗接下来的流程。
“来,你们先点菜,这家的西冷牛排和意面味道超级棒,我强烈推荐。”
徐絮余翻开菜单,首页便是大写的推荐菜。
“叶子,这个吗?你要几分熟?”
“你们吃,絮絮,我约了朋友。”
“好,”徐絮余合上菜单,对一侧的服务员说,“西冷,七分熟。”
接着,她又看向盛怀理,温声询问:“喝红酒吗?”
见他颔首,她又对服务员添了几字:“拉菲,谢谢。”
“好的,小姐。
先生,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盛怀理把一直未打开的菜单本递给说话人:“同这位小姐一样,谢谢。”
“好的,请稍等。”
服务员贴心带上门,砰的声细响过后,包厢内鸦雀无声。
范晔叶在一旁睁圆了眼,企图把她着急的心情发送给对面的男人。
然而男人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淡笑,有条不紊地转着手中的透明玻璃杯,根本没接收到她的信号。
范晔叶恨铁不成钢,扣着自个儿的手心,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絮絮,其实他也认识文邹邹。”
“我知道,邹邹初中时就提到过他的偶像,说他英俊潇洒,接人待物有礼貌,在校身兼多职,仍是华铭打不败的第一名。”
等了几秒,见对面那当事人似乎没搭话的意向,范晔叶伸脚,在桌下踢了他一下。
全程观着她一反往常,主动献殷勤的忙碌模样,盛怀理的眼眸不觉灼深了些许。
略过她怒瞪他的活泼俏颜,他接过徐絮余的话。
“徐小姐,以前在电视上见过你,今日有幸睹到真人芳颜。”
视线挪移,他再次投到范晔叶的清姝容颜,倏而薄唇翕合,道出一句:
“果然是全天下最好女孩,谢谢姑姑。”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正说着,手机嗡嗡了两声,范晔叶如获大赦,对着二人说:
“我朋友来电话了,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好好聊。”
蓦然想到她之前预订的电影票,她从包里翻出,放到盛怀理面前:
“怀理,你们吃完时间还早,到时可以和絮絮去看电影。”
盛怀理不假思索收下,简短应了声:“好。”
-
拎包走出门外,范晔叶如释重负,心里正感叹红娘不好当,转身便看见周梳候在旁边的包厢外。
走上前,她小声说:“他已经到了,走。”
敲了敲包厢门,二人推门走进。
里面的男人站起身,礼貌地冲她们点了点头:“范小姐,你们请坐。”
待她们坐下,他才递过菜单本:“范小姐,你们先看看菜单。”
男人的声线低沉悦耳,就像晚风拂柔了耳廓,捎来春的浅喃风信。
不愧是传媒大学的。
范晔叶本不是声控,但亲临现场,真的禁不住这磁雅的质感。
只要对方一开口,她就激动地握抓住周梳的手。
然而周梳似乎是在医院见多了病态男人,难得看到个养眼又舒耳的,反攥她手的力道比她还大了几分。
“听说况先生现在不做新闻这一行了?”
况嵩点头,对着范晔叶不疾不徐地解释:
“嗯,因父亲年迈,公司事务繁杂,他有心无力,所以我决定转行,现在在华京大学念MBA。”
原来真的是家里有矿。
范晔叶正想追问,只听房门砰的一声厉响。
三人惊得骤时回头。
一位男人西装革履,伫立在门口,眉眼仿佛沉了千年寒霜。
范晔叶心虚得站起来,张了张红唇,想要解释。
“咔。”
门口的人却快如旋风黑影。
下一瞬,她的手腕便被一个冰凉的物体圈住。
她两眼恍惚,低头一瞧,竟是手铐!
“你......”
盛怀理打断她的话,对况嵩亮出警察证,面色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抱歉先生,这女人涉嫌诈骗偷盗,今天得跟我去趟警局。”
眼看范晔叶被押着往外走,周梳连忙提起包追上去,然而一个叶字还没唤出,便听见盛怀理对着手机说道:
“谢微,你女人在相亲。
你辖区内,七点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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