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千隐把车开到了糖草记旁,门口停了两辆警车,刺眼的红蓝警灯不停闪烁,把整条街都照得忽明忽暗。
店里乱成一团,几个警察在店内外来回走动,有的在勘察现场,有的在询问目击者。
都快十一点了,店内外围观的人还是很多,不时传来窃窃私语。
几个熟客看到这场面,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胡千隐站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会,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
阿贵香瘫坐在藤椅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她双手捂着脸,肩膀不住地抽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围裙上洇出一片片深色的水渍。
罗罗一直守在阿贵香身边,时不时给她递上纸巾,又赶紧给她倒了杯温水。她一边安抚着情绪崩溃的阿贵香,一边艰难地配合警察了解情况。
一位警官站在旁边,手里拿着笔记本,耐心地等待着。
胡千隐不禁唏嘘,黑标那帮人显然是不怕警察的,她转身往街对面的饭店走去,饭还是要吃的,还得吃热乎的。
路过自己的车时,她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后备箱,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老实点啊,警车就在你旁边呢。”
吃完饭,洗完澡,还没有收到壁虎的电话,胡千隐倒头就睡,黑标被他打晕,关在卫生间里,锁了起来。
这一夜注定睡得不踏实。
胡千隐在梦里不停地翻来覆去,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阴森的密林中。
四周的树木高得望不见顶,枝干扭曲如同魔爪,层层叠叠的树冠遮蔽了所有阳光。
潮湿的雾气在林间缭绕,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她看到和老三就站在不远处。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浑身僵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他的眼神让胡千隐心里一颤——目光空洞,既像是穿透了她,又仿佛根本没在看她,而是在注视着什么更遥远、更可怖的东西。
和老三的嘴唇微微颤动,像是要说什么。
胡千隐正要走近听他说话,忽然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手臂。
她低头一看,那些诡异的藤蔓纹路竟然在皮肤上蠕动起来,如同活物般往上攀爬。
当她再抬头时,和老三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垂下的藤蔓,在昏暗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她招手。
**
一阵沉闷的撞击声从卫生间传来,把胡千隐从混沌的睡梦中惊醒。她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下意识骂了句,又赖了会床。
直到那撞击声愈发剧烈,她才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来,睡意还在眼角打转。
手机屏幕亮着,几个未接来电安静地躺在通知栏里。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手指划过屏幕回拨过去,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起来了。
“和老三找到了,我给你发了个地址,你赶紧带标哥过来。”壁虎的声音透着几分急躁。
胡千隐大脑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按着惯常的程序走:“让我听听他的声音。”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熟悉和老三的声音,但这种时候,该走的流程一个都不能少。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呵斥声,然后隐约听到和老三在念叨着什么“活的树”。
这声音含混不清,却莫名让她想起昨晚那个诡异的梦,她胡乱抓了抓头发,问:“警察没找你们吗?”
“找了,麻烦得很。”壁虎没好气道,“你快点把人送过来。”
胡千隐打了个哈欠,声音里透着一股慵懒:“我给你发过去卡号,钱给我转过去,三万块,一分不能少。还有,你现在把和老三送回家,完事了给我个电话,我就把黑标放了。”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望向窗外,晨光正透过窗帘洒进来,映照着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卫生间的撞击声依然在继续,她穿好衣服,打开卫生间门,居高临下看着他。
黑标正被绑在水管上,嘴上贴着胶布,手脚都用麻绳牢牢拴着,只能发出呜呜的挣扎声。看着他像条虫一样在地上扭动,胡千隐慢条斯理地往牙刷上挤牙膏。
“瞧瞧你这德行,”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自作自受啊,做什么不好,去绑架人。”
洗漱完,她踢了黑标一脚:“行了啊,别挣扎了,和老三已经找到了,等他回家了,你也就自由了。”
黑标仍然不安分地扭动着,脸憋得通红,拼命地发出"呜呜"的声音,用恳求的眼神看着胡千隐,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胡千隐把手上的绳子给他解开:“上个厕所就老老实实在这给我待着啊,再让我听到有一点声音我再把你劈晕。”
她瞪着眼看他:“听到没有?”
黑标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胡千隐接到电话,和老三已经安全回到院子里了,还给她拍了几张照。
她倚在卫生间门框上,语气里带着警告:“在我找和老三问明白事情之前,你不准动他。”
她停顿了一下,“否则下次再让我碰到你,你会死得很难看。我对你们的灵芝不感兴趣,也不会闲着没事跑去警察那告你们的状。”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也看得出来,我不像什么良民,对吧?”
她偏了偏头:“你要是同意的话,这事就算了了?”
黑标如获大赦一样,用力点着头。
胡千隐把刀还给他:“走的时候把卫生间清理干净啊,垃圾都带走。”
黑标飞快地动作起来,手上的绳子、胶布转眼就给解开了,动作麻利得像是练过千百遍似的。
他把东西都仔细收进垃圾袋,临出门时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支支吾吾地跟胡千隐要口罩。
胡千隐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黑标在原地尴尬地站了几秒,最后只好自己摸到桌上拿了个用过的口罩戴上,灰溜溜地开门出去了。
**
裴峥早上六点左右就到机场了,赶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大概十点半落地大理凤仪机场。
刚坐上网约车,电话来了,是罗罗。
“峥哥,你是不是到机场了啊?我找人开车去接你,你给我发个位置。”
裴峥回:“我已经打上车了,一会就到了,不用麻烦。”
罗罗顿了两秒:“行,峥哥,你待会直接走后门啊,今天不开店。老板刚刚又被人给送回来了,院子里正乱成一团呢,我先不跟你说了啊,你安全落地就好。”
电话挂断,裴峥先给和吉山拨了个电话,告诉他和老三安全到家的消息。
那头的反应很平淡,叮嘱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裴峥轻叹了口气,望着窗外,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在茫茫大海上漂浮的船,那海无边无际,无始无终,永远也看不到岸。
下了车,他没有直接去和老三家。
人刚找回来的当口,肯定少不了一番煽情戏码,他向来懒得凑这种热闹,人都激动着,他问也问不出个什么。
吃了碗小锅米线,索性沿着古城的石板路慢慢走,一年没来,街巷好像变了样,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老房子还是那些老房子,只是墙皮斑驳了些;街边的店铺换了几家新面孔,却仍旧挂着老旧的招牌。
拐过一道巷口,他被一个地摊给吸引了。
正儿八经的“地摊”:没有三轮车,没有桌板,就只是在地上铺了一块长方形的米白色布。
摊名很个性,一块纸箱板,笔迹随性潦草,上面写着:胡求卖。
这个像是晋陕那边的方言,裴峥无声地笑了笑。
卖的东西也独一份:画。
布上除了画以外,还有一个淡粉色的小猪存钱罐,一张收款码。
摊主的姿态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慢。
她斜倚在褪色的帆布折叠椅上,一条腿随意地搭在椅边,另一条腿点地,像是随时会起身离开。
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镜面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背对着自己的画摊,仰头望着远处,仿佛对身后的作品毫不在意。
摊位上的画作随意地摆放着,像是一场不拘一格的街头艺术展。
七幅大小不一的画作错落有致,被小心地装在透明袋中,平铺在桌布上。
每一幅都像是被随手丢放,却又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最佳角度。摊位上的画作风格迥异,却又奇异地和谐。
靠左的是一幅海边日落的油画,暖色调铺满天际,细腻的笔触将浪花打在礁石上的瞬间定格。
旁边是一幅雨天竹林的水墨画,墨色浓淡相宜,竹叶在雨中若隐若现,几笔勾勒便将烟雨朦胧的意境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些画让裴峥想起了和吉山家里那些挂满墙的字画。
和吉山是山村出来的,对这些文人雅事一窍不通,但发了财后,偏要学着有钱人的派头,满屋子挂名家字画,真假难辨。
为了撑场面,他每周还专门请了个老师来教写字画画,那些歪歪扭扭的习作,也要裱起来挂墙上。
喝茶要用紫砂壶,饭后非要煮几杯功夫茶,明明烫得直吸气,还要故作优雅地品评茶香。见了人就爱谈收藏,动辄说自己刚拍了哪位名家的真迹,花了多少万。
连院子里都要摆两块假山,硬是把个现代小区的院子弄成了缩水版的苏州园林。
裴峥每次都要被迫欣赏他的“艺术收藏”,听他絮絮叨叨地讲什么笔墨意境,早就腻烦了。
相比之下,他反倒被摊子正中间那幅童趣十足的小狗简笔画吸引了目光——几根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只正在追逐蝴蝶的小金毛,歪着头的样子天真烂漫,眼神却格外传神。
裴峥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这些画并不精致,她应该不是专门的画家,也或许她并不追求完美,只是画着玩,就跟在这摆摊一样,只是摆着玩。
他拿起那张简笔画,问:“老板,这画具体怎么个卖法啊?”
她牌子上虽然写了“胡卖”,想必也是为了迎合那些向往“诗和远方”的都市人的胃口,表面上标新立异,骨子里依然是逐利的本质。
毕竟,一个真正不在意世俗的艺术家,又怎会在这寸土寸金的商业街上摆摊呢?
又叫了两声“老板”,那摊主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动都没动一下,裴峥忍不住想,难不成是个聋子?
“你不说话我就真胡买了啊。”裴峥扫了二维码,目光却不自觉地被旁边那个小猪存钱罐吸引。
陶瓷做的小猪通体粉嫩,带着几分年代感的可爱,圆滚滚的肚子上还画着几朵小花。
记忆突然涌上心头——他小时候也有这么一只,存了大半年的零花钱,却在某个冲动的下午被他摔得粉碎。
他取消了支付界面,从包里翻出几张现金。有零有整,有崭新的,也有折痕深重的,大概三百多,他没去细数。
把钞票往小猪身体里塞的时候,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钞票穿过狭窄的投币口,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穿越回了那个存着压岁钱的童年。
但是塞不进去啊,裴峥轻声嘟囔着,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又透着一丝孩子气的抱怨:“你这小猪肚子都快撑爆了,也不给清清肚子。”
还挺可爱的,胡千隐转过身身看他:“把钱放那呗,我自己来。”
裴峥没抬头,手上的动作却愈发坚决。他把那几张已经揉得皱巴巴的钞票对折、压实,硬是从小小的投币口挤了进去,仿佛在进行一场较劲。
终于,最后一张钞票也消失在陶瓷肚皮里,他满意地拍了拍手,像个完成恶作剧的孩子,这才悠然直起身来,看向摊主。
她穿着一件深棕色的长款皮衣,衣摆随意地搭在椅子边缘,黑色紧身裤勾勒出修长的腿部线条,脚上蹬着一双做旧的皮靴,鞋面略有磨损,却更添了几分随性的味道。
黑发发梢微微打着卷,散落在肩头,似是随意披散,却让整个人显得格外清透。
阳光透过墨镜的缝隙,隐约能看到她轮廓分明的侧脸,带着几分英气。
她皮肤很白,衬得唇色愈发鲜艳,却不施脂粉,透着一种天生的冷淡。
这样一个人,仿佛不该出现在熙熙攘攘的步行街,而该是站在某个充满故事的老宅门前,或是坐在堆满书籍的古董店里。
裴峥无意识点了点头,确实有高冷艺术家的风范。
胡千隐当着他的面把那些零钱又倒了出来,整理了一下塞进口袋,心想他图啥呢,还是个大款,又拿起那只小金毛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她画的,画得真好啊。
裴峥接过那张画,等了两分钟,胡千隐却走了,他叫住她:“就走了?”
不然呢?胡千隐回头看他。
裴峥皱眉:“没个包装袋?”
胡千隐指了指地上:“你要不嫌弃的话,把那盒西瓜拿出来,用那个袋子吧。”
裴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白色塑料袋,里面是半盒没吃完的西瓜切块,什么人啊,心里生出一股子懊悔与不满,亏他给了那么多钱。
“你这也太简陋了吧,三百多块钱就给我一张纸?”
“我又没强买。”
胡千隐撂下一句话,只留给他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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