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莲走到路上时,又不那么紧张了,她想,自己做这事本是天衣无缝,她楚琇怎么可能查得到,这次喊她过去,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事。
甄莲到了后,看到楚琇脸上并无出现什么记恨的神色,又多放了点心。
她堆起满脸假笑,问:“副使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楚琇面色如常,说:“甄管工,坐,本官找你来只是说说话,不用紧张。”
又拿起桌上的茶壶,亲自给她倒了杯茶,甄莲说:“哎呀,哪里有长官给下属倒茶的道理,您以后别做这样的事,折煞属下了。”
楚琇说:“管工帮了我不少忙,一杯茶而已,不必惊惶。”
楚琇开始同她闲聊,聊各种各样的事,就是不提找她来做什么,刚开始她还能气定神闲地随意说说,越到后面就越汗流浃背,心跳加速,口干舌燥之时便忍不住多喝些茶水,不多久就想去小解。
她看楚琇仍然滔滔不绝地在聊织布机,只好硬着头皮说:“副使,属下……坊间还有事,要不副使改日再聊?”
楚琇笑着说:“什么事这么急?本官看管工在这干一段时间,那工坊的天也没塌下来,想必不是什么真急事,管工还是在这同本官说说话吧。”
甄莲不是蠢货,到这个地步,她怎么着也能看出楚琇是在有意刁难她,她在心中哼了一声,不就是忍吗,她忍就是了。
又过了片刻,楚琇起身,甄莲本以为今天就到这里,可楚琇说:“本官说乏了,先出去转转,甄管事就先同我侍女聊聊吧。”
甄莲面色铁青,嘴唇发紫,已是强弩之末,楚琇又多说了句“不过本官这趟出去,就不知道何时能回来了,这拣货堂中仆从四人,管工可以轮流和他们聊聊。”
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甄莲惨白着脸说:“你这是,你这是用私刑!”
楚琇笑了,她说:“哪里的话,管工身上无一皮肉受损,这堂内无人碰到管工一根手指,怎么会是私刑呢?”
甄莲咬着牙说:“你若是看不惯我,直接开口便是,京中来的侯府小姐就是用这种龌龊手段么?怎么能服众?”
楚琇说:“甄管工何必嘴硬,只要你认罪,本官自是会停下这一切。”
甄莲怒极反笑,说:“认罪,我何罪之有,副使想以不耻之手段强硬逼供,我甄莲从不背莫须有的罪名!”
楚琇起身离开,绘春走上前去,面若春风,说:“甄管事,接下来同我说说话吧。”
甄莲阖着眼闭口不言,楚琇还是低估了甄莲的忍耐力,等到日头快下了山,拣货堂才乱起来,绘春跑出来汇报说:“小姐,她昏过去了。”
楚琇说:“那便算了,本想着让她自己开口说,也便省了些对质的麻烦,可甄莲既如此坚决……”
她问:“那店家可请来了?”
绘春说:“请来了,在偏堂中歇着呢。”
“那就把人弄醒了,再带到司织那里吧。”
傍晚,司织房内。
甄莲刚被水泼醒,现在上半身湿透了,绾好的发髻如今散开,在脸侧一遛遛地贴着,好不狼狈。
她目光恶毒地注视着坐在司织左手边的楚琇,声音哑的不像话,疯了似的喊:“司织大人,属下不知是何处惹了副使不开心,让副使这么对待我一个弱女子。”
楚琇轻哼一声,问她:“你当真不说?”
甄莲喊到:“我哪里有错,我在织造司兢兢业业数年,辛苦劳作,我有什么可说的,我有什么罪!”
楚琇来司织这里,便不准备跟她耍嘴皮子功夫,直接说:“送往济居堂中衣物掺杂有毒性的苤麻,导致堂中老人中毒一事,你可认罪?”
甄莲早已知道楚琇发现了是她做的,但她的计划天衣无缝,没有人证,更没有物证,楚琇根本不敢对她做更过分的事,只要她忍了刚才,忍了现在,坚持说和自己无关,就没人可以给她定罪。
若是楚琇想要屈打成招,这清州城中的百姓,司织和州尹都看着呢,她怎么敢出手,所以,只要忍过这一次……
她就赢了。
她倒打一耙说:“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这件事,那天我确实是有急事才拜托此事给楚副使,司织比起怀疑我,不如怀疑亲手将布匹送入库房,又送给济居堂的楚副使!”
“送布匹去济居堂,是楚副使亲自提出来的,若不是心中有谋划,她一个堂堂副使,怎会突然来做这种杂事?”
她说的义正辞严,有理有据,说的她自己都要信了。
司织配合她演戏,点点头说:“甄管工说的也有道理,楚副使,你怎么看?”
楚琇微微一笑,拍了拍手,说:“吴郎中,您过来吧。”
在听到“吴郎中”的那一瞬间,甄莲猛地扭头过去,目眦具裂,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不是给你银两让你去常州么,怎么你还在清州,你骗我?”
吴郎中疑惑地看着她说:“甄管工,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哪里拿了你的银钱?你又何时让我去常州?再者,我怎会去常州,我妻子皆在清州,为何要去常州?”
楚琇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这段交集,在旁边看戏,对绘春小声说:“还有隐情?”
甄莲说:“我让我手下的女工匠去同你说起这事,难道你没见到她?”
吴郎中摇了摇头,说:“管工所言之事,我丝毫不知。”
甄莲低下头,脑中飞速划过无数片段,最终定格在那个娇笑着的女人靠近她耳边,告诉她,她可以帮她教训一下不懂规矩的楚副使。
她猛地抬头,喊:“我知道了,是阿桂那个贱人,是她背叛了我。”
她如今阴谋败露,想拉更多人下水,她忙朝司织磕了三个头,用力之大,额头都破了皮,她说:“司织大人,这都是阿桂让我做的,我只是听了她的话,我手下的女工匠都可以作证!您把她们喊来,一个个地审!”
司织声音极为冷淡,她本以为只是一人的过错,没想到她身后还有帮凶,当你发现了一只老鼠时,后面就有一群老鼠。
这织造司确实该整顿一下了。
阿桂和其他女工被带来时,楚琇发现她们之中只有阿桂脸上毫无惧意,这人正是那天她入库时给她做介绍的女工。
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身姿窈窕,既有少女的灵动,又有少妇的韵味,是个称得上很漂亮的女人。
看到甄莲时,她居然露出了笑意,那是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甄莲跪在地上,怒视着她,说:“是你做的。”
她娇娇地说:“是我,是我骗你说,我已经把吴郎中支走,在他们那里买苤麻之事,便无人知道了。”
甄莲说:“既是所有事都败露,那我也无可辩解,我只是想问,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这个贱人为何要背叛于我?”
阿桂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穿了件艳红色的衣裳,像是早已料到今日会被司织传来对质一般。
她就那样看着甄莲,眼中充满着怜悯,她说:“待我不薄?每日用我夫君女儿的安危要挟我,便是待我不薄?还有,甄管工,你是不是年纪大了,忘了我是二嫁?”
甄莲说:“你二不二嫁关我何事?”
阿桂笑着,那笑却越来越像哭,她轻声说着,像是在回忆一段往事。
“我曾有一个很爱我的夫君,我们二人生在清州,长在清州,听闻过盛京城中的灯火通明,听闻过江南水乡的隽美诗意,可我们都很穷,所以我们只能待在清州,可我不讨厌清州,因为有他在。”
“我们打小便是青梅竹马,以树叶为船,花枝为桨,我们便能乘着小船,沿玢水一路南下。”
“有时运气好,也能捡到富家小姐少爷挂在树上的纸鸢,他会爬出,便去摘下来给我。”
“他从小就说,长大后会娶我,会疼我敬我爱我一辈子,后来,他做到了,我们成亲了,婚后我很快有了个很可爱的女儿,她和我夫君长得很像。”
“我在织造司不停地织布,他则织造司中做运货的活计,我们的日子都在慢慢变好,我们也说好,以后攒下来钱,能去盛京看看,去江南看看。”
甄莲不耐烦地打断她,她说:“你说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阿桂冷冷地注视着她,像看地不是人,而是一只蝼蚁,她张开艳红的唇,说:“甄管工这么急着要去官府么?先别急,马上就要说到你了。”
她接着说:“后来,有一天,他和其他人共同运送一批常州来的货物,本来,若是正常情况,他本该在傍晚之前回到家。”
“可当时甄莲和她的师父两人以权谋私,想要从中压榨利益,减少了一半的送货人数,他直到到午夜都没能回来。”
“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雨下得太大了,我抱着女儿坐在窗边,等了他一夜。”
“当然,他再也没有回来。”
“雨水将山上的石块冲刷下来,无数泥土掩埋了他,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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