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的女儿尚在襁褓之中,她还那么小,得知他死讯的那天,我坐在家中发了一整天呆,她便咬着手指歪着头看我,她那么可爱,那么像他……”
“我在织造司做工,经常整日整日的不在家中,我没有亲人,没有人能照看她,我就只能选择再嫁。”
“我的第二个夫君,是个只图我外表的烂人,他嫌弃我女儿是个拖油瓶,经常趁我不在家时掐她,打她。”
说到自己的女儿,阿桂流下两行眼泪,堂中寂静无声,无人打扫阿桂叙说,就连那总是喊着叫着的甄莲,此时也瘫在地上,双眼无神,一动不动,像坨烂泥,她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
“经常会有同坊的女工匠算我和离,但我既不能放弃织造司的活计,又没有银钱找婆子照看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同她苟活下去。”
她一双流泪的美目带着无穷恶意盯着地上的甄莲,发出刺耳尖锐的大笑,说:“甄姐姐,甄管工,你觉得我过成这样,是托谁的福呢?”
甄莲说:“所以你承认,我所做的事都是你故意唆使我的?”
阿桂扬声说:“唆使?怎么会呢?这些事都是姐姐自己做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司织大人,副使大人,您二位若不信,便问我身后这些女工匠。”
司织说:“当真如阿桂所说?”
她见除了阿桂之外的女工匠都是哆哆嗦嗦,极为恐惧的样子,便安抚说:“你们只需按实情回答便可,有我在,无人敢向你们寻仇。”
甄莲指着那群女工匠说:“刘蕊,周虹,齐淼,我平日里都多有照看你们的,对吧?你们说那天是不是阿桂说要替我出主意?”
其中一个女工匠瑟瑟发抖地朝司织磕了三个头,咬着唇说:“民女没听说阿桂和管工说过什么话。”
有了第一个说的,其他两人说起来也顺畅许多,她们附和道:“是的,我们也没听过,都是管工她自己做的事。”
甄莲震惊地看着阿桂,说:“都是你……你让她们这么说的,明明是你唆使我的。”
阿桂看上去比讲故事之时平静了不少,她笑意浅浅,说:“姐姐莫要想拉我下水,没做就是没做,不听姐姐的命令告知吴郎中,是因为知道姐姐是在做错事,不帮是为了明哲保身,至于更多的,什么教唆之类的事,我可都没做过,姐姐莫要血口喷人,污我清白。”
听她们对质半天,司织心中已有了答案,她起身,说:“看来这事已经可以就此结束了,我已通知官府,不过多久就会有人来羁押罪妇甄莲,至于罪名,就要等州尹大人定了,甄莲,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甄莲原是被两个小厮押着,如今像疯了般朝阿桂扭动,想要用嘴咬她,阿桂惊呼一声“哎!”,甄莲又被摁了回去,甄莲恶狠狠地说:“阿桂,你会有报应的,你做这种事会有报应的,我做鬼一定会来找你。”
阿桂抚了抚纹丝不乱的鬓发,笑道:“若是真有报应之说,姐姐活不到现在,这报应落在谁头上,都不该落在我头上。”
等府兵将甄莲带走后,太阳已经悄然不见,楚琇回小院的路上,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那声音柔情似水又风情万种:“楚姑娘。”
楚琇看去,是阿桂,绘春赶忙把自家小姐挡在身后,虽说阿桂可怜,可手段也狠毒,绘春担心她会对小姐不利。
阿桂看到绘春动作,倒也没在意,只说:“楚姑娘,我对你没有恶意,此番前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她从袖中掏出一只钱袋,楚琇问:“这是做什么?”
她笑道:“刚才那么做,不过是想气一气甄莲,甄莲做这些事,确实是被我教唆。虽说甄莲该死,但济居堂中的老人不该死。”
“虽然我打听过,他们都安然无恙,可我心中有愧,这几日都没能睡着。”
楚琇问她:“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说:“我准备明日与我夫君和离,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就去官府自首。”
楚琇听了她的故事,心中也有不忍,她说:“这又是何必,即使你教唆在先,但若是甄莲不做,也没有了后面的事。若是你这样做,你女儿该如何?”
阿桂缓缓摇头,和她在堂中时不同,如今她看上去只剩下哀愁与温柔,她说:“姑娘金尊玉贵,难免会觉得阿桂这样的身份轻贱,可我也想活出一个问心无愧。”
楚琇说:“我不曾觉得你轻贱。”
阿桂笑了声,说:“当真?那姑娘真是个大善人。我这次前来,就是想把女儿拜托给姑娘,当然,不需要姑娘亲自去照看她,用我袋中银钱为她找个婆子,姑娘有空闲了偶尔去看看她便可。”
楚琇有些疑惑,问:“为何是我?”
阿桂说:“其实第一天见到姑娘时,就觉得姑娘长相气度都像极了文安侯。我年少时曾在街上远远地望见过文安侯,他在清州做了很多鼎鼎有名好事,他的女儿,我自是放一万个心的。”
楚琇想,这居然又是个认识她爹的人,文安侯在清州不过五年,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她爹能让百姓记住他,这实为难得。
楚琇出生时,文安侯都没有在家,在幼时的岁月里,她隐隐产生过埋怨,可长大后才发现,聚少离多的那五年,竟以这种方式再现在了她的眼前。
在清州城中行走,处处都能找到父亲留给她的痕迹,而百姓记忆中的楚郁,是这座清州城给她最惊喜的礼物。
她幼时只是听父母讲,可她现在就现在这里,脚下踩着清州的土地,怀念着那传闻中的五年。
于是楚琇接过钱袋,说:“阿桂娘子,你且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你女儿的。”
阿桂面上一喜,膝盖转眼间就要跪下,楚琇扶助了她,说:“这又是做什么?”
阿桂说:“姑娘大恩,阿桂无以为报,就让我给姑娘磕个头,莫要阻拦我。”
楚琇听闻,沉默片刻,便也不挡着人了,阿桂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回到小院时,黎络正一人站在她门口,手中还提了盒点心,楚琇惊讶地走了过去:“你怎的又来了?”
黎络说:“听说一切都明了了,这不,特来祝贺姐姐。”
黎络将手中点心放在楚琇手中,说:“这是城东那家排了好长队的铺子家的点心,打得招牌说是仿盛京的点心,昨日尝过一次,觉得有几分像,想来姐姐这段时日都没吃过盛京的口味,便想着送一盒过来。”
楚琇说:“若不是有黎妹妹帮忙,这件事也不会这么顺利。”
黎络笑着说:“这就抬举我了,没有我,姐姐不过多花小半日时间,我哪里算帮了什么忙。”
楚琇也不与她多客套,只说:“以后妹妹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必当竭尽全力。”
黎络连眼底都荡着笑意,说:“我和其他贵女不同,我不和姐姐客气,有事我定喊姐姐来。”
甄莲一事一过,司织很快给她安排了新的管工,新管工是个看上去很老实的女人,以往因为没有讨好甄莲,一直默默无闻,但办事妥当,行事麻利。
做的大事小事无一例外都汇报给楚琇,看样子是吸取了甄莲的教训,不敢藏私。
楚琇也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了解织造司,了解各种布匹材料,逐渐成为一个熟练的副使。
就这样,转眼间过了两个月,已从初春到了深春,马上就要进入夏天。
院中的蝉鸣声已然响起,繁花盛开,花团锦簇,一池碧水泛着清波,而娇俏的少女则坐在桌旁,手上拿着一本簿子。
春意正浓,就连这边陲荒凉之地,都被添上了几分热闹。
院外的熙熙攘攘惹得楚琇分了神,手中的簿子被随意地摊在桌上,而她的心思已然是飘到了窗外。
不多久,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一路小跑进来,活泼地喊道:“小姐!老太太来信了!”
楚琇慌忙起身,接过绘春手中的信,拆开来一字一句读着,读罢,又把信细细折好,脸上难得浮现出几丝欣喜。
这是她奔赴清州以来,收到的第一封家书。
好在,祖母一切安好。
楚琇把信紧紧贴在胸口,闭上眼睛,虔诚地喃喃道:“孙女不孝,只愿祖母年年安康,等孙女回盛京后再为祖母尽孝。”
又对绘春说:“祖母在信中同我讲,陛下对她多有照看,前些日子又派李内侍去祖母府上坐了一会儿。”
绘春站在一旁说:“小姐在清州是有功在身,陛下他肯定会对老太太好的。”
楚琇摇了摇头,道:“我哪里有什么功,论手艺,我不如其他一同来的姐姐妹妹,论管事,我不如司织大人,罢了,不提这个,我见你手中还有信……”
绘春连忙把信往怀里塞了塞,脸色有些难看,她着几分怒意说:“小姐,这一封不看也罢!”
楚琇柳叶细眉微微皱起,她对这封信有了个猜测,伸手拿来,果不其然是二婶婶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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