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来去的人多,好在他俩身材高挑,在刘均言环顾四周找爹时,一个破锣嗓子刺来,让刘均言不得不回头去看。
不太高的一小老头冲他挥手,破破烂烂的黑色外套,拖地的深蓝牛仔裤,破洞帆布鞋,好像那拾荒的,拾荒的都比他穿的好,刘均言跟身旁的余文卓轻声说:“我爸在那。”
“看到了,走吧,过去。”
并肩走在一起,小老头往他们那里跑,一身脏兮兮的埋进他儿子怀里,鼻涕一把泪一把,给刘均言整难受了,轻推他。
余文卓很礼貌地打招呼:“叔叔好。”
小老头没理他,刘均言很尴尬,因为自己爹周围有人看过来,他很久没那么难堪过了,他自认为离开村子就是体面人,不用再在意某些人的眼光。
“回家吧。”
刘山没看出他的尴尬,脱口而出一句让他恼火的:“小言,你是不是挣钱了呀?”
“没有。”这俩字他说得咬牙切齿,他恨眼前这人,他活成这样都是因为他。
听到他说“没有”,刘山脸色瞬间不好。
“你这朋友看着很有钱嘛,做什么工作的啊?”
“没工作。”
“啃老啊。”
“不是,是……”
“咱回家吧。”
刘均言实在不想让刘山再说什么,他是真的感觉自己爹不配跟余文卓这种人说话。
他甚至不配活着。
刘山知道自己儿子生气了就不再多嘴,三人前后走着,刘山的行李包裹都是余文卓在拿,刘均言觉着这样不好,抢过行李包裹,走在最前面。
余文卓嘴角含笑看着他的背影。
回去是余文卓送他们回去的,车内的人都默不作声,刘山是自卑的,他的自卑牵动着自己情绪。
刘均言什么都不说,刘山都已经感觉到了,他儿子好面,看到自己爹穿成这样,肯定是不爽的,他解释:“从家出来太急,随便扒拉一身就套上了。”
“穿什么都无所谓,自己舒服就行。”余文卓眼睛微眯,似笑地看着他,刘均言看着那双带笑的眼睛,想想自己对刘山的看不起,比较下他余文卓真是大孝子。
他不耐烦地看着外面,四五点了,气温降下,窗外吹来冷风,刘均言把车窗关了,车窗刚关上就闻到一股烟味,刺鼻又廉价的那种烟。
回头看,刘山的烟瘾犯了,软盒黄果树被他捏得不成样子,满手老茧的手上很快落上一点烟灰,好丢人,真的好丢人,刘均言好久没这么丢人了。
大衣口袋里的手被他捏得发紫,刘山打了个喷嚏,鼻涕溅到驾驶座后车背,刘均言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他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刘均言:“你……”
余文卓:“叔叔感冒了呀,我车上有药,要不要吃点?”余文卓把刘均言的话打断,眼里看不出情绪,刘均言猜测他不能没有一点不生气,他觉得余文卓也同自己一样忍很久了。
刘均言:“谢谢,不用了,一会儿就下车了,就不劳烦你了。”
余文卓:“真的不用吗?我看叔叔很严重。”
“真的不用。”
他们的对话被刘山听到,跟说的不是刘山一样,他爹依旧那么的自由自在,不管不顾地吸烟,烟灰掉落到真皮座椅上,刘均言都快疯了。
余文卓这车哪怕刘均言再奋斗个十年二十年都买不起啊!
还没到小区门口,刘均言清清嗓子:“麻烦了,就在这停吧。”
“还没到呢。”
“没多远了,就这下了我们。”
“干什么呀?爹好不容易坐上这么有面的车,爹还没坐够呢!这家到了吗就下车?!显你爹丢人就直说,爹现在就回家,受苦受累把你拉扯到这么大,大了大了知道嫌弃爹了,好,你有出息了,爹走。”
这老玩意儿是苦情戏看多了。
刘均言:“你闭嘴吧,停车。”
余文卓听得出他生气了,乖乖靠边停下,刘均言自顾自地打开车门取出刘山的东西,刘山这下不得不下车了。
余文卓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着:“没关系,老人嘛,我不在意。”
刘均言很喜欢和余文卓这种人交流共处,可他们毕竟有差别,余文卓光这车都够他活一辈子的,他的一张画都不够余文卓吃口饭的吧,余文卓知道什么是自卑吗?
他们毕竟不是同一层次的人,以后还是避免见面的机会吧。
刘均言掏出两百多块,塞给余文卓,给余文卓整懵了,他问:“这什么意思。”
“路费,谢谢你送我们回来。”
“都是兄弟,给钱不合适。”
“不是兄弟,咱们不熟,这钱我该给就得给,你也别撕吧。”
刘均言说这话时语气严肃,容不得一丝玩笑,余文卓见他都这样说了,也不好再多做举动,他把那两张一百的团吧团吧揣裤子口袋里。
刘均言抱以礼貌微笑,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后感觉身后没人跟上,他往后看看,他看到自己爹在跟余文卓说些什么。
话毕,余文卓把那两百块钱给了刘山,刘山脸都差点笑烂,余文卓比他笑得还要开心 。
刘均言无语。
到小区门口,没见过世面的刘山以为这就是最好的,走进去,叶子落一地没人打扫,走上去声音很大,“沙沙”的。
刘山抬头看那些只有五六层的楼感叹着,他爹就是个乡巴佬,一辈子没见过好东西。
刘均言冷哼一声,他为耻的东西,刘山竟然这么看得起?
破旧小区的楼道很脏,好在现在天色不晚,这楼道的灯近几日坏了,只有打开手电才能回家。
到家了,刚开门就被狗扑,刘均言对狗笑笑,摸摸他的头,然后把行李拿进屋。
他家灯光昏暗,刘山也没嫌,进门就倒沙发,破衣烂衫上的泥土都TM蹭到狼藉的沙发上了,刘均言麻了,不管了,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你睡哪?”
“就睡这,这沙发真软,比你爷留下的木板床不知道要软和多少。”
“行,你先洗洗澡去,我把沙发收拾了。”
“洗澡?咋?嫌你爹脏啊?看出来了,从火车站就看出来了,你这B小子嫌弃你老子,是不是?”
“不想洗,那你就这么睡,我回屋了。”
刘均言真是不想再看到他一眼,“啪!”一声摔门进卧室,狗被关在门外面,刘山看着那狗,“啧啧啧”几声,那狗摇着尾巴就过去了,刘山摸摸狗头。
现在是下午五点,还不到晚饭时间,他有些饿,翻看美团页面,最后在黄焖鸡和盖浇饭间犹豫,犹豫不决时,有人打来电话,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刘均言让它响了有半分钟才接通。
手机里传出一个男声,经过手机的处理,让他很难判断是谁打来的。
“刘均言?”
“谁?”
“我是余文卓啊,我就试着打一下看看是不是你。”
“我电话号码是我爸给你的?”
“我管你爸要的。”
“你有什么事吗?”
“看你人好,想认识认识,交个朋友。”
“我很忙,怕你交个寂寞。”
“我不忙,有时间等你。”
“我没时间,不好意思。”
“总会有时间的。”
刘均言说的没时间是真的没时间,他不能跟余文卓说自己活不长,他们又不熟,说得多了不好。
见刘均言一直不说话,余文卓只好继续说:“想跟你交朋友而已,给个面子,兄弟。”
“你这人……对了,我见你把那二百给我爸了,怎么回事?”
“想跟你交朋友,朋友就不能论那么真,所以我把那钱还你爸了。”
“你是大好人,活菩萨。”
“所以你要跟活菩萨吃个饭吗?可以延年益寿哦~”
刘均言想拒绝来着,可余文卓的下句话让他不得不去。
“我已经定好桌了,就等你来呢。”
“……”
“快来吧。”
刘均言把电话挂断,绝望长叹,后仔细想想,自己那所剩无几的日子,与其浪费不如去尝试着大胆些让自己随心所欲些,就算不同世界又如何,他都没以后了,他再怎么瞻前顾后都没用。
推开门,昏暗灯光不知被谁关掉,仰面一倒砸到了猫,那猫被人抱走,让他的整个身子完完全全贴着地面,有个舌头在舔他的耳朵,他感觉整个人都软趴趴的。
胸膛起伏着,满手老茧的人在探他的鼻息,耳边传来手机铃声,被人接通,有人说马上到,到哪?谁会到?
慢慢没了意识……
温热坚硬的胸膛拥着一具软趴趴的肉身,很急促的呼吸声,有人在喊他,想睁开眼,睁开眼什么都看不到,耳边声音听不清,人很多,在围着他七嘴八舌,里面有个声音很耳熟,周围气味很陌生,他在里面想闻到那一股穷酸气,用力闻,闻不到。
一双手覆盖着他的手,那双手是男人的手,刘均言试探着去唤:“余文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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