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祁昭如昨日一样送来早点,不过与昨日不同的是,一同前来的还有祁思谦。
“听说你昨天去赴了刘家女的宴会?”祁思谦与喻燃同坐一桌,慢条斯理地吃着,“没刁难你吧?”
喻燃摇头:“倒也算不上。小事而已,应付得来。”
祁思谦瞧她神色,确实没什么勉强模样。
“刘家女和楚氏嫡女向来走得近,听说两人关系不错。”他道。
喻燃挑挑眉:“是么。”
这倒是如她所料。无论刘楚两人关系到底是否是真亲密,大多数时候总归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此时吃饭的没有别人,祁思谦也不避讳:“贵妃已意属楚氏嫡女为太子正妻。所谓选秀,也不过是走走流程。”
喻燃轻笑一声:“合情合理。哪怕太子对我有意,凭我的身份也做不了正妻。不过就算只当个妾,楚悦瑶也忍受不了。”
祁思谦却摇头道:“若真心要娶,又何做不了正妻?你的身份既然能入选秀女,称不上高门大户,也算是清清白白。”
他冷哼一声:“说白了,不过是粗浅至极的见色心喜,而那点微末的喜欢,却抵不过权力利益的一毫罢了。”
喻燃冷淡道:“帝王之家,权力制衡自当如是。只若是过于依赖外戚势力……”
她摇了摇头,剩下的话没说完。
前生萧北辰登基后,外戚之患更为显著。朝堂有楚氏门人掌握大局,而在军事上,除去明哲保身的武宁侯,剩下一位上将军是如今的贵妃母族之人。
萧北辰当太子时逆来顺受,坐上了至高皇位,总还是不甘心于被权力制衡。奈何他野心虽有,却能力不足,在与外戚暗斗之时,大越因这些被触痛的沉疴积弊而形势衰微。
叛军趁此揭竿而起,根据前生喻燃听闻的,领头者亦是皇室血脉,更能称得上是名正言顺。
想来,在她前生亡故之后,按照叛军之势,已然攻下京城、改换帝王了吧。只可惜,她终究没活到那一天。
祁思谦闻言道:“姑娘看似只是位秀女,看得倒是比东宫那位清楚。”
他语气里没有丝毫试探之意,仿佛就是在真真切切地夸奖喻燃。
喻燃笑道:“祁公子谬赞。太子殿下或许未尝不懂,只是身在局中,许多事想不想做,都情非得已。”
前生困于深宫的她,也是如此。
祁思谦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透出些许怀念,只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饭毕,祁思谦说自己有事要办,便先行离开了。喻燃想着,不如就趁此去探一探前生她与叛军联系的那条路子。
喻燃是在萧北辰登基、自己封妃后又过了两年才与对方有了联系。这是个神秘组织,为叛军做事,但似乎并不完全归属于叛军麾下。喻燃通过他们将宫内消息传递出去,也能得到一些有关叛军的消息以及其他帮助。
前生传递消息的那些宫内棋子们自然是寻不到了,不过喻燃还记得他们在京城的一个驻点,是一家典当行。
虽说两世时间不同,地标或许也有差异,但好在喻燃是记得街坊名字的,循着地址便可以找到。
当然,如果这个势力现在已经进入京城、这些年也没有改变地址的话。
“明月,随我出门一趟吧。”
喻燃不打算瞒着明月。前生在传递消息上,明月就帮她许多。
明月自然不会不应。喻燃又从母亲留下的首饰里挑出一件,揣在身上。毕竟去的是典当行,贸然前去十分可疑,至少该寻一个做生意的由头。
一切收拾妥当。两人低调出门,由喻燃带路,向记忆里的地址走去。
明月看自家小姐虽在带路,但又透露出陌生,只以为是那位祁公子给的什么地址,并无其他怀疑。
这典当行所在的地方相对偏僻,行人不比集市繁华处那样多。两人终于走到,喻燃看着那家小小门面,松了口气。
还好,她们没有白跑一趟。但这也意味着,早在此时,叛军还未显露头角,这方势力已经开始试图在京城里布局了。
如今的大越表面平静,实则已然遍布暗涌。有人积累势力,等待时机,只为一朝倾覆。
喻燃收敛起发散的心神,走向那家典当行。
店面不大,布置倒是干净。掌柜的是名中年男子,神色倦怠,漫不经心地坐在柜台后拨弄一把老旧算盘。喻燃两人进来也不算悄无声息,他也未曾抬头,像是对做生意也不甚热衷。
喻燃看他没反应,抬手敲了敲柜台。
掌柜这才抬头,看向来人。
“有东西要当。”喻燃开门见山道,“还请掌柜掌眼。”
她从身上拿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的是她带来的首饰。
“活当死当?”掌柜接过布袋,随口问道。
“活当。”喻燃道,“长辈留的东西,不好弄没了。”
掌柜随意点头表示知晓,把布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一枚金戒。正中镶嵌一颗珍珠,珍珠两侧是对称的两块雕花翡翠。
掌柜先是随意地看了看,神色逐渐认真起来。他又拿起戒指,对着光线,仔细瞧了瞧。
喻燃观他神情,顿感有些不对。
难不成,这枚戒指有什么问题?
掌柜终于放下戒指,方前随意的神情全部收起,隐晦地打量着喻燃。
喻燃神色不变,心里却有些紧张。
孰料,掌柜却并未先提戒指的事。
“姑娘不是京城本地人吧。”他道
“掌柜何以见得?”喻燃面色从容,微笑道,“我看这满大街走的京城人和我一样,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吗?”
“姑娘说笑了。”掌柜笑了两声,给她答疑解惑,“您衣着低调,随从简单,来在下这偏僻小店,与我一个懒倦的半老男人谈生意。在下在京城也有些时日了,清楚京城里生长的小姐们是什么样,全京城可找不出一个像您这样的。”
喻燃听了,转念一想,确实如此。天子脚下长大的小姐,哪个不是金枝玉叶?更别说如今风俗更崇尚高调奢华,要让这些小姐们只带个侍女丫鬟,穿着朴素,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店里办事,怕是没有乐意的。
不过喻燃也没有直接点头承认,而是接着问道:“哪或许我只是哪家女眷派出来办事的呢?叫下人跑个腿,还是很常见吧。”
掌柜仍是笑:“在下虽已过了耳聪目明的年纪,但是主是仆,总还是能分得清的。”
喻燃终于点头:“掌柜好眼光。想来无论识人还是辨物,都是一把好手。”
“吃饭用的本事,自然不能荒废,分内之事当不起姑娘称赞。”掌柜道。
“那我这枚戒指,掌柜应该也看出名堂来了吧?”喻燃道,“烦请掌柜出个价。”
掌柜却收敛笑容,缓缓摇头。
“抱歉,姑娘。你这戒指,敝店收不下。”
喻燃皱眉:“掌柜何出此言?”
“姑娘言此物是长辈所赠,看来您那位长辈并未对姑娘详述这戒指的材质。”掌柜拿起戒指,让光线洒落在正中的珍珠上,微微转动。珍珠因光照散发出莹莹微光,十分好看。
“此乃东珠。”
竟是东珠!
东珠这名字,当过后妃的喻燃当然听过。这种传闻里极为珍贵又极为美丽的珍珠,只有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才能拥有。一般是太后、公主、皇后,就连受宠的贵妃,也极难能拥有它。喻燃自然也是没有的,她只知道前生楚悦瑶封后之后,常戴的一对耳坠就是东珠制成。隔着距离,喻燃也分不清这大名鼎鼎的东珠到底和普通珠子有什么区别,因而也无法辨别这枚母亲留下的戒指是什么材质。
她的母亲,怎么会有这样的戒指?又将这戒指留给她?
喻燃想起自己本就曲折的身世,只感觉迷雾又多一重。
“掌柜……”
“姑娘放心,来者是客,此事在下不会说给外人。”
掌柜将戒指递还回去,喻燃接过,装进布袋里。来时不知道,如今清楚了这枚戒指的材质,只感觉这布袋都沉甸甸的。
至于掌柜所言,不会说给外人,但若是有内部人,自然另当别论。喻燃对此心知肚明。
虽如此,至少掌柜愿意卖她一个面子,她现下还不愿、也没有那个本事把人灭口。
或许,这也是个试探的机会。如果这铺子背后有什么势力,得到这个消息,大概会有所反应。
于是喻燃领情道:“多谢。今日叨扰了,这便告辞。”
说罢,她转身欲走。
掌柜却道:“姑娘留步。”
喻燃回头,目带疑惑。
“姑娘的物件,若执意要出,再等待些时日,或有结果。”掌柜低声道。
喻燃没问怎么方才还说收不了,如今又可以收了,只道:“几日。”
“早则五日,迟不过七日。”掌柜向喻燃拱手行礼道,“在下在此恭候姑娘。”
喻燃离开了典当行,路上整理思绪。
典当行并不简单,这是显而易见的。东珠不是寻常商人能担得起的东西,而在数日后那位可以做成这笔生意的人,身份自然不同寻常。对方定然对自己的身份来历有所猜测,只是喻燃自己也摸不着头脑,或许这些人的消息,还能给她更多线索。
她算了算日子,约定的时间在选秀结果出来之后。
看来真如祁思谦所说,怕是要叨扰他一段时间了。
走过两条街,一路上默不做声的明月突然低声开口:“小姐……”
她今日跟着小姐走这一遭,一路上看得分明,小姐和那掌柜的对话她也听在耳里。她虽然不知道什么典当什么东珠,但她能敏锐地察觉到,内里的暗流涌动似乎不是小事。
自从到京城这些天以来,除去一开始的新奇,明月也明显地意识到,这里的人与事,都不同于她熟知的徐州。
喻燃看她神情,立即明白了。
如今的明月还是个刚刚进京不久的小姑娘,才离开家乡不久,虽说聪慧,但经验有限,还是懵懂。就像某些小动物,嗅到大事欲来的味道,虽不明所以,仍然难免惊慌。
“明月。”喻燃唤她。
明月抬头,愣愣地看着喻燃。
“这些年来,你伴着我长大。”喻燃酝酿词句,缓缓开口,“我寄人篱下,始终是客;亲生父母,也不知尚在何方。”
“如今到了京城,无处可依,前程未卜。说实话,我不是一个值得依靠的好主人。”
这是喻燃活过两世的实话。
“小姐!”明月叫道。
喻燃止了她的话,接着道:“你跟我多年,也帮我很多。说是主仆,却意同姐妹。现下前路茫然,我不想一无所知到头来被人作为提线木偶,只能主动出击,步步为营。这些事我不想瞒你,也要让你清楚未来凶险。”
明月听她叙述,不自觉红了眼眶。只因两人还在街上,碍于体面,没有落下泪来。
喻燃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前生的明月,还有前生的、初来乍到的自己。
那时的她,举目无亲,即将就要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却还要因此遭受各种嘲讽与非难。有人嫉妒她,有人祝贺她,她却只觉茫然无措,身如浮萍,只能随波而逝。
喻燃拉着明月的手,带她走到了街道偏僻处。又拿出手帕,为她拭泪。
“好明月,不要怕。”喻燃缓缓拥抱住明月,轻声道,“你若不愿跟我,我会赠你钱财,让你自行离去。你若不愿离去,那便随着我,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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