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阳殿内,贵妃郑氏未着首饰华服,只有手腕上缠着一串乌木佛珠。她端坐案前,神色淡然,执笔抄写着佛经。宫女站在一旁,为她研墨。
萧北辰走进殿内,向她见礼:“母妃。”
“皇儿来了。”贵妃并未抬头,淡淡道。
萧北辰看了眼研墨宫女,宫女向他行礼,退去。
萧北辰拿起墨条,亲自研墨。
“还有两日,就是下旨确定秀女的时候了。”萧北辰道。
“嗯。”贵妃放下笔,端详着抄写的佛经,“楚家姑娘嫁过来之后,皇儿要好好待她。至少你的头一个子嗣,要是楚氏所出。”
萧北辰放下墨条:“儿臣明白。”
“你父皇年纪渐大,国事操劳,你要慢慢分担些。楚相是悦瑶的祖父,也是你的祖父,他熟知国事,若有需要,可多多向他讨教。”
贵妃一边说着,一边将抄的佛经收起。
萧北辰记得,自己的母妃说过,抄佛经是为了给父皇、自己以及皇后祈福。但在看她抄佛经时,他却觉得这个亲生生育了他的人心里并没有自己。
和楚悦瑶的婚事,是贵妃早早为他选定。他清楚,身为太子,他的婚事不是家族私事,而是天下事,不能完全由他做主。
楚悦瑶是当朝丞相的嫡亲孙女,自幼受楚相教导,萧北辰可不认为楚相只教了她相夫教子。可想而知,哪怕他们会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亦有利益与算计。
有时萧北辰在想,如果他不是太子,如果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娶喜欢的女子为妻,会不会开心许多?
就像他在选秀时一眼看见的,那个家世低微,衣着简朴,低着头没有看他,但美得让他一瞬动心的女子。
贵妃轻飘飘地看了萧北辰一眼,哪怕太子已经学会了从表情上隐藏心思,但还是无法完全隐瞒她这个亲生母亲。
“皇儿,是在想那名叫喻燃的秀女吧?”贵妃说道。
萧北辰心思被看出,也不再隐瞒:“她身世普通,当不了正妻。但若是纳她为妾,应当合适。”
在他想来,只是多纳一个妾,想来不会影响母妃为他的谋划,她大概会答应他的要求。
贵妃却看向他。
“皇儿可曾听说这几天京城里的一个流言?”
萧北辰顿感不对:“什么流言?”
“武宁侯次子,祁思谦,最近与一名女子走得很近。”
萧北辰心生不妙。
“而那女子,正是喻燃。”
萧北辰皱着眉,走在回东宫的路上。
祁思谦怎么搅和了进来?
这人行事一向放纵,近些日子更是越发猖狂,本人作风跟他的名字“思谦”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一个月以前,祁思谦还领着校尉一职,在御林军当差。却因和与他同职的另一人起了冲突,一脚踹断了对方几根肋骨,被对方亲朋告上门来。而且被伤的人有个朋友是东宫门客,这事还因此传到萧北辰这里来。
萧北辰为了东宫脸面,加上祁思谦本身有错在先,便要对方给个说法。谁料祁思谦软硬不理会,甚至有要硬来的也没一个能打得过他。萧北辰也不想把这小事闹大,此事便僵持不下。祁思谦的父亲武宁侯现在虽未掌兵,但他是个冷硬性子,在军中还有威望,萧北辰更是不敢招惹他。
最后还是祁思谦声称这校尉当着没意思,自己上请辞官,这事才算勉强了结。
萧北辰又想起贵妃最后说的话。
“祁思谦年纪也不小了,他若是喜欢,一并把婚事办了也好。”
自己先看上的人,要在自己眼前嫁给别人?还是那个跟他结过梁子的祁思谦?
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萧北辰只觉得烦躁无比,恨不得把祁思谦一剑斩了来解恨。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一道轻柔的女声,唤回了萧北辰的思绪。
他侧头一看,此女正是他未来的太子妃,楚氏嫡女,楚悦瑶。
“平身吧。”他说。
楚悦瑶随之起身。她暗暗端详着萧北辰的神情,想来是贵妃把那个传言告诉他了。不过,他还是心有不甘。
“臣女观殿下神情,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楚悦瑶语气里透出一丝羞涩,关切道,“臣女即将要与殿下结为夫妻,夫妻一体,殿下若有什么事,臣女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也想要让殿下的心情能舒缓些。”
“既然还未成婚,便不能算是一体。”萧北辰冷冷道,“请楚小姐注意分寸。”
楚悦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生气,微微一笑道:“抱歉,殿下,是臣女唐突了。”
两人一时无话。萧北辰垂眼冷漠地看着楚悦瑶,突然想起一件他偶尔听过的事。
“你那庶兄,这次秋闱又落榜的那个,如今还未娶妻吧?”
楚悦瑶愣了愣,答道:“是。”
此人虽说并未娶妻,却常年喜欢流连于花街柳巷,还赎了两名女子当外室。楚家对这个庶子也并不重视,只要他不把人往家里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秀女里选一个赐婚给他,你觉得如何?”
楚悦瑶一听就知道,所谓“选一个”,实际上已经有人选了。
对于大多数京城闺秀来说,这桩婚事都算不上好。虽然是楚家子弟,却只是个不受重视、也没有才华的庶子,甚至还有流连花柳的爱好。这样的人,实非良缘。
也只有那些家境一般的秀女……
楚悦瑶又想到了喻燃。难道是她?太子不想她与祁思谦成婚?
虽然不知太子为何有如此打算,不过若是如此,倒也不错。喻燃嫁进楚家,便是楚家人了,自己身为楚家嫡女,她在自己手里还能翻出什么风浪吗?
“臣女并无异议。”楚悦瑶顺从道,“兄长想必也会感谢殿下赐他良缘。”
萧北辰闻言冷哼一声:“良缘?叫他赶上了而已。”
说罢,他气性不消,也不等楚悦瑶,自己径直走了。
这个荒唐的赐婚,目的只是不想让祁思谦这混蛋得偿所愿而已。一件喜欢的东西,他哪怕是把它摔了、毁了,也不想给跟他抢的人。
话虽如此,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终究还是让他恼火。
“祁公子,您是没有其他事情做了吗?”
喻燃看着又跑到她这里来的某人,有些无语。现在谁还能觉得外面的谣言是假的?
连她自己都怀疑他们俩有什么了。
祁思谦也不生气,笑眯眯道:“我不是说过嘛,我现在无官无职,的确是闲人一个。”
喻燃:“……”
好吧,谁让这位找的理由合情合理,又是帮了她忙的人呢。
喻燃看他也没什么正事,索性也不理他了,只专心拿着书看。
她自小便爱看书,说来奇怪,童年的人与事她记得模糊了,反倒是那些启蒙书还记得清楚。到了叔父家,也没人管她平日里做什么,她也是得了空就看书。
前生入宫之后反而是看的少了,重生到现在算来,喻燃重新拿起书本的时间不算太久。不过,以此时的眼光与心境,再读一遍以前的书,不仅加深了记忆,新的感悟也是水到渠成。
于是两人坐在一起,一人读书,一人就在旁边看着。
祁思谦光是看,也不觉得无聊。不如说,他非常喜欢,甚至于享受这样的氛围。
午夜梦回,萦绕他的总是那些噩梦。梦见她一身嫁衣,自己求而不得;梦见她香消玉殒,自己却姗姗来迟。
每到这时祁思谦就会惊醒,然后就把回忆里曾经和她相处的画面一次次翻出来,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会保护好她。
他守着那些回忆,就像守财奴守着他的珍宝。而现下的场景,也会被他珍惜地拾起,放入这个珍宝匣中。
喻燃也不知为何,很习惯他的目光。她沉浸地读书,没有因为祁思谦的注视而分心。就好像他像这样看她,本就是顺其自然,理所应当。
这样安静又莫名和谐的场景持续到喻燃放下书。
祁思谦把糕点推到她面前:“吃点东西。”
喻燃看他一眼,道谢的话她这些天已经说腻了,加上祁思谦也不是跟她在意这个的人。她便也不再客气,捻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
……好吃。
她又鬼使神差地看向祁思谦,发现对方也目光灼灼地看她,好像在期待什么一样。
喻燃斟酌道:“糕点很好吃,我很喜欢。”
祁思谦立即点头笑道:“喜欢就好。”
……果然如此。
明明最开始说的也只是帮忙和合作,明明祁思谦没有必要请她吃饭、买糕点,还去记她的喜好。
明月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又出现在她脑海里。
“祁公子是喜欢您吗?”
喜欢这种事,自然不是几顿饭、几块糕点可以衡量的。但喻燃也知道祁思谦的心意可能不止于此。
可喻燃经历过前生的事,哪怕此生不嫁,她也不想和其他别的人共享一个夫君了。
前生萧北辰喜欢她吗?当然是喜欢的,要不然也不会把她纳入后宫。但他又能有多喜欢?或许就只像他喜欢的奇珍异宝那样,供他赏乐把玩。
喻燃不会把祁思谦和萧北辰作比较,这样不尊重祁思谦的心意。但她和祁思谦相处的时间毕竟还是太短了,没法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只是一时兴起。
可能是喻燃不自觉的看祁思谦看得久了点,祁思谦便凑近了些距离,问道:“怎么一直看我?”
喻燃被喊回神,一眼就看到祁思谦近距离的脸。她心头一跳,欲盖弥彰地垂眼避开目光,又清晰地看见了他的嘴唇,薄薄的,看上去柔软又泛着粉,唇峰线条分明,像两座小山。
“咦。”祁思谦又凑近了些,惊奇道,“你耳朵红了。”
喻燃:……
她伸手按住祁思谦肩膀,一把把人推开:“……你靠太近了,热得慌。”
祁思谦得了便宜,点到为止,顺着她的力道拉开距离。
“再有两日就要给选中的秀女下旨了。”祁思谦道,“你不着急离开京城吧?”
喻燃也把心思放到正经话题上,给自己散散热度:“是不着急。”
“住的时间久,客栈到底不如宅院舒心。”祁思谦道,“我在京城有宅院。”
喻燃一愣,犹豫道:“武……你家还有别人吧,会不会不方便?”
祁思谦没注意到她的口误,道:“不是我家,是我自己买的一处院子。平时只有我和我几个手下会在那里。房间有空的,你去的话不会不方便。”
喻燃点点头,想了想,又认真道:“那我给你结房费吧,按……客栈上房的价钱给你,可以吗?”
“……我不是要赚你的钱才跟你说这个。”祁思谦的口气硬了些,“你住你的就是,我不差这点钱。”
“道理不是这样算的,我也不差这点钱。”喻燃无奈道,“你帮了我,这些天又请我吃饭、送我糕点,我不能一点态度都没有,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些。”
就要你心安理得的享受才好。祁思谦心道。
但他最终还是退了一步:“那你帮我抄书吧。我借了些书,到时候要还回去,在还之前抄好。”
喻燃也松了口气,她实在不想在现在就欠他太多,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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