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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邱饼日志之祭流年 往事书 第一章 命运多舛浮生苦

初春,料峭的春光铺满大地,寅时的街道只有零星火光和人影,多是那些早摊小食者在准备着辰时售卖的吃食。不时能听到鸡鸣犬吠声响起,偶尔混着小孩的啼哭声,还有那心怀朝堂之志的读书声。

不算静谧的街道驶来一辆放着大桶的马车,挨家挨户敲着门收取夜香,马上的车夫拿着鞭子,时不时虚挥一下,催着马车边上一个瘦弱的垂髫小儿。孩童身高约莫三、四尺左右,穿着破旧但还算干净的布衫,衣服看起来很大,裹着他瘦小的身躯,让人心生悲悯。

在车夫的催促下,他从敲开的房屋主人手中接过装满夜香的容器,快速跑到马车上的大桶边,爬上去把夜香倒入车上的大桶里。孩子身形矮小,只比装夜香的大桶高那么一点,很多时候他都要踮着脚才能把夜香倒进去,而在大桶中的浊物越来越满时,有所喷溅是难免的,瘦小的人影没有叫喊,伴随着车夫的催促声,身形灵活快速的接过一桶又一桶的浊物,终于在天际渐白时,装满了一桶夜香。孩童灵巧的跳上车尾,车夫一挥鞭,马儿便驮着他们朝城外驶去。

领到了五文钱后,孩童转身快速跑了起来,他先是到路边的小溪下就着还些许刺骨的河水像只小猫一般洗了把脸,又把身上可能溅到夜香的地方掬一小捧水洗了洗,顺手摘了小溪边一株盛开的的水仙花,他把花朵揉碎,沾满花汁的手朝身上擦抹着,水仙花花香清新淡雅,能遮盖下他身上的臭味。

他擦摸了好一阵,又抖了抖衣衫,有风吹来,孩童张开手臂,闭上眼睛,呼吸着晨间清醒自然的空气,等吹过了几阵风了,他才放下手臂。又蹲在溪边把手又洗了洗,最后他撩起衣服的下摆放到鼻端闻了闻,确定好像没什么臭味了,才转身继续快速地朝城内跑去。

他到了东市一家叫杏林医馆的店里取了药,原本是医馆的林大夫帮他抓药的,只是突然来了个人,他很急切地对林大夫道“麻烦林大夫到府上看看,我家小郎君今日又病了,烧的厉害!”

林大夫听闻,忙停了手上的事儿,拿起药箱,跟着这人出门问诊去了。

便换了小药童帮他抓药,这药童见他寒酸的模样,快速抓了药扔给他,他也不恼,拿了药便飞快跑了。

他又到包子铺买了用纸袋装着的五个包子,他把药拎在左手,怀里抱着包子,右手从纸袋中拿出一个包子边走边吃。初春的太阳终于跃过地平线,从山头跳了出来,橙暖的光照在孩童的身上,他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初升的朝阳,漆黑的眼眸染上淡淡一层金色的光,像是世间最美的琉璃,澄澈明亮。

卯时,小邱庆回到了城外一座砖瓦砌成的简易三合院,他还未进门就叫着“啊娘,我回来了!我刚买了热乎乎的包子,你先吃着,我去烧点水,给你熬药。”边说着边进了左手间的小屋。

室内昏暗,只见墙角的床榻上躺着一位头发灰白的妇人,她听到孩童稚嫩的嗓音,微微睁开不甚清明的眼,扶着床沿准备坐起来,幼小的邱庆之刚踏进门内看到后立马快走两步,将手上东西放到床上,他边掺着妇人的胳膊,边说道“阿娘,你慢点起身。”慢慢将人扶起后,又拿了装着包子的纸袋,塞到妇人手中道“这是刚买的,阿娘你快吃,我已经吃过了。”他坐在床沿上,笑看着妇人道。

“小之,你早上起来那么早,是又去找了活计吗?”妇人抬起枯瘦的手,摸向孩童稚嫩但却干净的脸颊。

“没有,就在李叔家帮忙砍砍柴。”他低着头道。

“休要骗阿娘,你看你衣服都湿了,脚上还沾有泥,怕是进城了吧!”妇人慈爱的望着他道。

“阿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孩童抬起明亮的眼眸,歪着头好奇的说。

“遇事多观察思考,你也能知道。”妇人拿了一个纸袋里的包子,慢慢咀嚼着,她吃的很慢,终日病卧床榻,让她浑身无力。

邱庆之站起身道“阿娘你先吃着,我去打点水,烧了熬药。”说完准备走,却听到妇人的声音传来“小之,你先坐着,听阿娘说。”她拉住了邱庆之的小手道。小邱庆之闻言默默坐了下来。

妇人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慢慢开口“阿娘这病是没法治了,你也不用再去找事儿干挣那点辛苦钱,又累又危险,你现在还太小,平时就在村里乡亲们那里打打杂,帮帮忙,混口吃的,平平安安长大,到时候再学一门手艺,要是能遇到合适的娘子那更好了,阿娘我也能瞑目了。”妇人慈爱的望着他说道。

小邱庆之听完沉默了会儿,扬起小脸望着妇人笑着说“阿娘,那你要好好活着,不然就看不到我娶媳妇了!”妇人被这话逗笑了,让她那枯菊般灰暗的脸色有了一丝光彩。“好,好,我们小之一定要给阿娘娶一位漂亮贤淑的媳妇回家。”

小邱庆之起身替妇人掖了掖被角道“阿娘勿要担心我,我都快幼学之年了,能够照顾好自己。你快把这包子吃了,我现在去煮药。”说完也不等妇人回话,就飞快的跑走了。

妇人疼爱的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瞬间有些恍惚,灰暗的眼中现出追忆的神色,似是想到了久远的过往。

妇人名唤秋娘,他的父母当年从外地来神都谋生,租了城外礼部侍郎庄园里的田地成为了佃农,她在及笄之后那年,有一次外出劳作,遇到了侍郎家的小儿子,被其看上,随后便受其骚扰不断。

一天,这个混账居然约了两三友人想要羞辱与她,却被她使计侥幸逃脱,却不知她的反抗更加激起了对方的变态心理,那混账更变本加厉的骚扰她。

某天傍晚,她披散着头发衣不蔽体的回家,她哭着跪到两老人面前,嘶声痛喊道“女儿不想活了,想到要继续被这腌臜泼才玷污,便想一头撞死!”两老急得红了眼,却也是无计可施,秋娘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二老思来想去便决定护着她逃往山里暂避下风头,等这无赖少爷新鲜劲过了再回来,没想到这一逃便是大半年,等秋娘回来之时,却只见到一片臭气熏天的乌黑田地。

她惊慌的跑向那间熟悉的茅草屋,却在半路时被一妇人拦下,妇人名唤刘氏,跟她父母一样也是佃户,她告诉秋娘她的父母早在半年前她刚走之时就被这侍郎家的小公子逼死了。

原来秋娘逃走之后,这无赖便拿秋娘父母出气,他找了人,不知道在秋娘家租的田里倒了什么毒物,不出十日,田地里的作物便全部坏死,即使全拔了重新耕种也不行,这块田彻底成了废田,种不成作物,等交粮时间到时他们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且这无赖仗着身份有恃无恐,还将两老告到了府衙,颠倒黑白的说这是秋娘爹娘朝他家田地里倒的毒物,老实本分的农人只会说着“冤枉”却是不知怎样辩驳,就这样被关押到牢里,在严刑逼供下画押认罪。

看到他们认了罪,这泼皮却对着两老人道“告诉我你们女儿在哪儿,我就饶了你们,不然你们就去死吧!”老两口气的差点昏死过去,妇人卒了一口说“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知道秋娘的下落!”说罢便撞上旁边的墙壁气绝身亡,秋娘的爹看到老伴死了发了疯似的撞向罪魁祸首,却被他身边的侍卫一刀毙命。

这样草菅人命的事儿,在这等级森严的皇城,不知几何。

秋娘躲避山中半年归来却闻听父母的死讯,悲愤交加下一口血喷了出来,她跌坐在地,双手捂脸,恸哭出声。刘氏看着她的样子也于心不忍,便拉了她起来,劝她想开点“民跟官斗,咱们永远都斗不过的。”秋娘抬起通红的眼,牙齿咬得渗出血来,她不甘心,她不信这世间没有一丝清明。

她挣开了刘氏的手,蹒跚着朝皇城内走去。刘氏望着秋娘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在脚下的田地里耕作着,她小声嘟囔道“这世道,活着已是万幸,非要挣那口气干什么。”她挥着手中的锄头,一遍又一遍,就像她这机械而麻木的一生。

秋娘失魂落魄到了神都内,周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她却听不到,她站在繁华迷离的街头,却不知该去哪里给父母讨公道。

“哎,你走路怎么不看人呢!”忽闻身边一女声叱道。

她收回视线,看向身前,原来她精神恍惚下撞到了一位妇人,刚出声斥责她的是妇人身边的侍女。

她望着眼前的妇人,美艳端庄,衣着华贵,却是身怀六甲,她看了眼妇人的肚子才瞬间清醒有些后怕,不禁慌道“对、对不起,我刚才没看到娘子你......”

“无妨,我没事。”妇人温婉轻柔的声音似是在安慰着她。

秋娘不太敢直视这位贵气的妇人,低着头不敢说话,刚才得知父母死讯时那股不顾一切的疯狂消失了大半,她现在无措的站在街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妇人见她低着头不回话,便欲走的,却突的瞥见秋娘那如断了线似的泪水,妇人止了步,迟疑的问道“你怎么哭了?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秋娘闻言,抬起泪水弥漫的脸,哀戚道“这...这世间,可还有一丝清明!”说完哭的更甚。

妇人心生怜悯,她伸出手轻拍了拍秋娘的后背软语道“自是有的,大理寺负责审判民事、刑事案件、裁决诉讼,大理寺卿为人清廉刚正,你若是与权贵结怨,便去申诉鸣冤吧。”秋娘听完,那悲痛绝望的泪眼中点燃了一丝希望。她强收着悲伤的情绪,对着妇人施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娘子提点,祈愿小郎君有贵人相守,一生福寿安康!”妇人闻言温柔的笑了笑,轻抚着还不算大挺的肚子道“借你吉言。”便跟着侍女走了。

后来就牵扯出了那件名动神都的大案“礼部侍郎草菅人命案”,圣人震怒,派当时刚上任的大理寺卿李稷彻查此案,那段时间大理寺众人忙疯了,而侍郎家三个儿子经常流连的花坊酒楼也受了牵连,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搜查、询问,历时大半年,搜集全此案所有罪证的李稷将卷宗交于圣人,自此礼部侍郎被抄家,主要之人被问斩,而位于城郊的侍郎庄园也归国家回收,感念秋娘的不畏强权和为父母伸冤的一片孝心,赠与瓦房良田与她,这件事当年一度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秋娘后来便在这里安置了下来,期间屡有人上门说媒,但她都一一婉拒,只有她知道,当年被那个畜生和他的友人们□□,早已导致她身体和心理上极大的创伤,心理上让她无法接触任何异性,而身体上则是常年的小腹腰疼之感,她知道这是因那些禽兽的行为对她身体造成的损害,日日折磨着她,在一个女孩本该是最美妙动人的桃李年华之时,陪伴她的只有身心上的折磨和容颜的衰老。

大仇得报的那年冬天很冷,呼啸的寒风卷着雪花呼呼的刮,她在屋里冷的受不了,却听到门外若有似无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她被这哭声扰的心烦意乱便披了衣物下床去看。

雪越下越大,厚厚的积雪上有一红色包裹,一个不足月的婴孩就在这襁褓里哇哇大哭,许是太冻了,他的小脸有些发紫。她抱起了嗷嗷大哭的婴孩,四下瞅了一圈,风雪迷人眼,什么也看不清楚,她便回了屋,把快冻成冰棍的小人放到被窝里,又去厨房取了些柴火添到即将熄灭的火堆中,虽然依旧很冷,但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却让她独孤许久的心温暖了一分。

许是柴火燃烧后产生的热量驱散了些许寒气,婴儿哭声渐止,他紧闭着眼睛,小嘴一张一合,似是想要什么,她想着可能是饿了,便去厨房下了米,熬了一小碗粥喂给这小小的婴儿。

饿久了的婴儿闭着眼,大口的吞咽着喂入口中的食物,却因吃的太急呛到了咳个不停,秋娘虽未带过孩子,但知道婴儿喉管细胃平,喝奶都会溢出来,更别说这比奶水更粗的白粥,她抱起孩子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待咳声渐止,又继续将碗中剩下的粥喂了。

吃饱了的婴儿依旧闭着眼睛,脸色看起来红润了很多,秋娘又抱着他顺了顺,听着婴儿熟睡后清浅的呼吸声,将他放到被窝中。

往后的日子也就这么过着,秋娘拖着早已被病痛折磨的千疮百孔的身体,一天天将这小婴儿抚养长大。她为他取名“邱庆之”。“邱”取自她名字的谐音,“庆之”则表示了她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是多么值得祝贺与庆幸的事儿,点亮了她这凄苦的一生。

秋娘忆到此处时,小邱庆之也端着刚才熬好的药汁进来,他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才喂到秋娘口中,秋娘目光慈爱的看着他,眼中有不舍、有恍惚、还有深深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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