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
“行刑!”
监斩官一声令下,围观的人群立刻屏住呼吸,法场上一排四个死囚,四颗脑袋齐齐落地。
大量的血液止不住的从脖颈处喷涌而出,旁观的人群瞬间炸了起来,有人惊叫、有人晕倒,还有人出面低声交涉,显然是死囚的家人前来认领尸体。
监斩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加快进度,四具尸首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只剩一具无人认领,由几名衙役拖了下去。
紧接着第二批死囚押了过来,其中一名头发刷了一层锃亮的黑漆,插了一朵白花,特意押到了最左侧的刽子手吴义这边。
吴义看了下押解人员,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确认了这名死囚需要“特殊照顾”,吴义点了下头,接过一坛酒,将鬼头刀冲刷了个干净,又对着正午的太阳仔细检查了一番刀身。
这一看,吴义顿时心里一惊,原来这把鬼头刀不是新造的那把,而是上个月用过的,此刻刀刃已有些卷了。
这名死囚的家属要求很简单,在行刑时给犯人的脖颈处留一层皮,不至于脑袋滚落一旁,这样也算是给犯人留了“全尸”,而且事后便于缝补。
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其实真正实施的时候对刽子手的考验非常大。
首先刽子手要有过人的经验和娴熟的手法,对人体脖颈处的结构要害非常清楚,力度要恰到好处。一刀下去脖颈连着层皮,不至于头颅断掉满地乱滚,又要准确结束犯人性命,不至于犯人活受罪。这样的功夫没个十年八年的砍头经验,等闲无人敢接。
这两年吴义一共接过三次,三次都很顺利,赚了丰厚的报酬。他知道这种事儿,除了经验和手法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要有一把锋利的鬼头刀。
最起码,是没有卷刃的鬼头刀……
为了这件事儿他前几天还特意去隔壁村的打铁匠那新造了一把,没想到今儿早起床慌乱之中竟拿错了。
“行刑!”
不等吴义多想,斩令旗已落下,旁边的刽子手们已手起刀落,吴义只好硬着头皮挥刀便砍,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吴义的刀卡在了犯人的脖颈里!
吴义吓了一大跳,由于不敢用力过猛怕犯人头颅被砍掉,他这一刀只用了七分力。可没想到由于刀刃变钝,导致力度不够,犯人竟被砍了个半死!
犯人脖颈卡着鬼头刀在台子上疼得满地打滚哀号,台下的亲戚们看见这个场景,指着吴义大哭大骂。旁边结束行刑的刽子手们哪见过这等情形,一时间都吓得呆住。吴义壮着胆子上前按着犯人胳膊,硬生生将鬼头刀拔了出来,起手瞄准脖颈便再砍了下去。
犯人虽被五花大绑,可由于剧痛全身抖动得厉害,没承想这一刀本来瞄准的脖颈,等落下去的时候却又砍到了背上的颈椎骨那。
于是凄厉的哀号响彻整个行刑场,犯人脊背上镶着一把鬼头刀,在刑场的尸首之间疼得乱滚乱叫!
围观的人群中有起哄的、有咒骂的,甚至还有叫好的,吴义两刀没有毙命,一下子慌了神,好在剩下的刽子手们回过神来帮忙按住,吴义这才又从犯人脊背上抽出鬼头刀,对着脖颈使足了力气,终于一刀下去,身首分离,彻底结束了这凄厉的哀号声。
台下的家属早已哭昏了好几个,等上台认领尸首的时候,吴义不住的低头躬腰道歉,若不是刑场管制森严,只怕众家属早已将他活撕了。
行刑结束后,由于吴义的个人失误,不仅没有得到报酬,反而衙门里原本应得的薪资也被扣了干净。
这家人早已将衙门上下打点了一番,只为能给犯人留个“全尸”,少受点活罪,没想到吴义闹了这么一出。班头儿那边自觉挂不住脸,带头主动把银子退还给了人家,顺便差人告诉了吴义,以后这样的活计再也不用来了。
理由很简单,不服法典,私用重刑。
放在旁人早给吴义送进去了,好在班头儿体谅吴义的难处,只是解除了他的职务,还派人拿给他五两银子做这几天的生活费。
吴义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袋子里的五两银子回想起今天的事儿,不住地唉声叹气。
两侧的裁缝店,有好几家都亮起了白色灯笼,吴义知道这是今天处决的犯人们来店里缝合尸首的。
“不知道那个犯人的尸首有没有缝上……是不是正在一旁的店里躺着……那把旧刀实在不该放床头的……”
吴义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
鬼头刀作为行刑刀具,因为戾气太重,市场上无人敢收,吴义看着手里沾血的卷刃大刀也觉晦气,随手扔到了桥下溪水里。
到家以后,老娘端坐在床上竟还没睡。
吴义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刚要说话,老娘抄起银子劈头砸到吴义脸上骂道:“你个腌臜种!天杀的贱胚!又去干那砍头的勾当!你知不知道,这是要遭报应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吴义刚要解释,老娘接着骂道:“还说鸟话!我都听村头的说了,说你连砍三刀才把人砍死!你……你等着死后下地狱,等着进那油锅里炸吧!阿弥陀佛……”
今天的事儿吴义本就郁闷,听到老娘又如此说直感觉头上阴云密布,心里好似坠了把大锁,沉重至极。
“你赶紧到佛前忏悔吧!好好忏悔你的罪过……怪不得玉莲要离开你跟人家跑了……阿弥陀佛……”
听到老娘说起玉莲,吴义顿时气的直拍桌子道:“我说娘啊,怎么别人瞎说,你也跟着瞎讲,我再说一遍,玉莲她不是那种人!”
“哎哟!这都失踪三年了,若不是死了,就是跟人跑了,否则这么些年怎么一封信件都没?都怪你当初非要花那么多钱去送她去学什么琴棋书画,那都是青楼妓女的勾当,这会儿说不定在哪卖呢?也说不定早就被人挑走了……真是个天杀的……阿弥陀佛……”
朱玉莲是吴义的妻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稍作打扮便像那精致的大家闺秀。于是有人提议吴义送她去京城学门艺术,指望她能凭着出众的长相,加上一门才艺,有朝一日能混进京圈。到时候随便提拔一下吴义,也不至于在老家当个刽子手。
早些时候朱玉莲还往家里写信,有时候还会寄一些银两,这两年彻底没了音讯。
为了送妻子去京城学艺,吴义借了三千多两高利贷,此刻妻子是杳无音讯,三千多两高利贷却时时刻刻缠在身边。
这两年为了还高利贷,吴义狠心把家里的地卖了,值钱的东西都当了,加上利息还的只剩下一千多两。饶是如此,上门讨债的人始终如附骨之疽,缠的吴义身心俱疲。
为了解决这个困境,吴义认为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去赌。
他总是幻想着几两银子便能赢它个几百上千两,事实上他确实赢过几百两,只不过没几天便输了回去。
此刻他没了工作,加上先前确实赢过的经历,于是他再次踏进了赌场。
勾月坊就是市井边儿的小赌坊,外边有两名大汉站岗,里边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吴义低头走了进去,并没有人抬头瞧他一眼。他四处打量着,发现白天一块儿砍头的几个刽子手同僚也在这玩骰子。为避免尴尬,吴义来到一个角落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发现这是当下最流行的一种骨牌,除了场上玩牌的人外,看客们也可以进行押注。吴义挑了一个光头汉子,掏出一两银子压在一旁道:“老兄,这把看你的了!”
光头汉子眼也没抬,开牌之后,庄家报了点数,光头汉子通吃。吴义一下赢了三两,激动的立刻拱手作揖,光头汉子冷哼一声仍是不抬眼。
吴义讨了个没趣儿,又转头押了旁边一个商人模样的赌客。商人抬眼看了吴义一下,笑了笑。吴义回笑一下,心情舒畅了许多,这次将方才赢来的三两全押了上去。
等庄家报点后,还是光头大汉通吃,这边吴义刚赢来的三两银子,全赔了进去,立刻懊悔不该转押商人。
等第三把开盘时,吴义又将白天班头儿给的三两银子押了光头大汉,结果一出来,却是商人通吃,三两银子又赔了个干净。
“真他娘的晦气!”吴义想起白天的事儿,忍不住吐槽一句
可光头大汉听在耳中立刻暴脾气发作,一把揪住吴义吼道:“你说什么?!”
吴义被拎起来后看到锃光瓦亮的光头,立刻意识到面前的光头大汉肯定是误会了。
在赌场中,有些人十分忌讳遇到光头和尚或者尼姑,因为这寓意着口袋光光。
眼前这个大汉剃了个光头,本就惹得许多人纷纷侧目,可终究无人敢说上一句,吴义误打误撞,说了句“晦气”光头大汉本就敏感的神经立刻绷紧,拽着吴义就是一阵打,吴义抄起板凳还击。
吴义不还手还好,一还手便迎来了光头大汉更猛烈的攻击。不一会儿引得众人纷纷围观,楼上老板下来,见出手打人的是光头大汉,被打的是刽子手吴义,上去对着光头大汉说了几句话。
光头大汉听完后皱了皱眉,大概是知道了吴义的刽子手身份,狠劲的在桌布上擦了把手,吐了口唾沫,也说了句“晦气!”转身便离开了赌场。
吴义莫名其妙被打一顿,心情正自烦闷,刚要离开又被店老板拦住,道:“这砸坏的板凳要一两银子。”
店老板好似算着吴义仅剩的银子在报价,吴义无奈的从腰带里摸出最后一两银子,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清晨。
一股凉意好似无数条冰蛇窜了满身,吴义瞬间从床上跳了起来。
眼前三个村霸,正冷笑着看着他,其中一个还提着一只空桶,吴义连人带床全给浇上了冷水。
“有钱去赌,没钱换账?”一人冷笑着说道。
看到讨债的上门,吴义瞬间没了脾气,和着湿透的被子转身又躺了下去。
一人上去揪起吴义道:“俺们敬你也是条敢杀人送人的汉子,怎么这么些个银子就一直还不起?”
另一人怒道:“你他妈大钱就赌,小钱就喝,那一千两你是真不打算还了?你要知道,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俺们哥仨也只是个催债的,你也知道借的是谁的钱,俺们回去交不了差,你知道什么后果。”
吴义闻言无奈的爬起身子,衣袋里摸索半天才想起来那四两银子全花在了赌坊。
又想起老娘扔掉的那一两银子,吴义又趴地上找了出来道:“先还着利息,这几天我再想办法。”
三个村霸互相看了眼,冷哼一声道:“吴哥,你上点儿心,后天我们哥仨还来看你。”
好不容易送走了三个村霸,吴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吴义翻箱倒柜找出来仅剩的半块儿窝窝头就着井水吃喝起来。
没了工作也没了地,连最爱他的妻子也失踪不见了,身上还背着一千多两的高利贷,吴义吃着吃着竟不由自主的掉了眼泪。
大多数刽子手心狠手辣,不信鬼神,可吴义却是个另类,他混成现在这副模样,让他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是否真有报应。
他做刽子手实在是为生活所迫,因为这份工作实在无人愿意去做,这才轮得上他。
如今就连这样的工作都没了,吴义只好走上街头去看看有没有其他机会。
秋分时节,家家农忙,一片丰收景象,可这些都与吴义无关。他只感觉到寒冷,两只手笼在袖子里,好在湿透的衣服逐渐变暖。
“你叫吴义?”
身后忽然出现一个声音,吴义惊奇回头,只见一个黑衣人站在拐角处,头上还罩了个幕篱。
吴义忙点头走上前去,希冀着是哪家老板需要人手。
“你很缺钱?”黑衣人直接问道。
吴义笑了笑道:“这年头,哪家不缺钱?”
黑衣人道:“有一趟生意,价值三千两,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
吴义左右看了看,小声笑道:“什么生意干一趟能赚三千两,老板你不是要我卖命吧……”
谁知黑衣人竟慎重的点头点头。
吴义这才收起笑脸道:“老板你不是在开玩笑?”
黑衣人冷冷道:“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随即掏出一千两银票道:“这是定金,你若是同意,立刻就是你的。”
吴义半信半疑道:“你这是哪家的单子?”
黑衣人道:“是烟雨十三楼旗下,残月楼的生意。”
吴义闻听是烟雨十三楼的生意,顿觉老大不靠谱,这种口耳相传,大名鼎鼎的神秘组织,怎会找上自己?立刻摇了摇头道:“你这不对……残月楼那么多高手,怎么可能需要我……这不对……”
吴义转身就要走,黑衣人立刻道:“且慢,容我说最后一句。”
吴义道:“怎么?”
黑衣人叹了口气道:“是这样的,你知道,这年头什么生意都不好做,这种单子老板给的太便宜了实在没人愿意接……残月楼的高手个个眼高于顶,这三千两银子人家都不看在眼里。我这也是没办法,你若是有想法,今晚子时就在这地方等我。你若实在不愿意接,我再找人去做。”
吴义闻言感觉有点道理,又问道:“为什么选我?”
黑衣人道:“我观察你有一段时间了,第一个重要原因是你敢杀人,第二个原因是你很需要银子!”
吴义点了点头道:“能否问一句什么地点?”
黑衣人冷冷道:“按道理来讲,在你同意之前,我不便与你透露,不过因为你的个人情况,我只跟你说一点,地点是在京城。”
“京城?”吴义闻言眼睛一亮,眼前又浮现出妻子的笑容。犹豫半晌道:“能否容我考虑一晚。”
黑衣人道:“这件事情确实需要慎重考虑,很可能会是有去无回。不过吴先生既然喜欢赌,我觉得这次你也应该试着赌一把。”
吴义没太明白,问道:“赌什么?”
黑衣人冷笑道:“赌你自己能活着回来。”
吴义回到家翻来覆去的回想着和黑衣人的对话,屋里的老娘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唯一的半块窝窝头自己也吃了,吴义只好去挖些野菜充饥,又去田里偷了些邻家散落的麦子,烧水煮了煮,喂了老娘吃饭。
“儿啊!你不要再杀头了,这是要遭报应的!”老娘边吃边劝着吴义。
吴义道:“你放心,我已经不干那砍头的勾当了。”
老娘闻言动容道:“不,我不信,你发誓。”
吴义心道那黑衣人说的事儿,大致是让我去卖命,断不至于又让我去做刽子手砍头,于是发誓道:“好好,我吴义如果再干杀头的勾当,让我不得好死。”
老娘闻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秋夜时分,吴义辗转反侧,想起“京城”二字,眼前浮现的便是妻子朱玉莲的音容样貌。实际上,他已经三年没碰过女人了,想起来和妻子的激情时刻,吴义便感觉全身燥热难耐。又想起身上的高利贷,以及眼看家里断粮的七旬老娘,吴义在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后,猛然坐起身子。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想再赌一把,赌自己能活着回来!
巷子拐角处,那黑衣人好似料定他必然前来,是以早早的便等在了这里。
“怎样?思考的如何?”
吴义眼神坚毅道:“我接了!”
“很好!这是一千两定金!”黑衣人立刻便将一千两银票递了过去。
吴义道:“我现在是否有权知道这到底是一笔什么样的交易?”
黑衣人道:“你要到京城,帮我杀一个人。”
虽说有心理预期,可吴义真听到是去杀人时,还是踟蹰了一会儿,道:“这个人是谁?”
黑衣人道:“鬼面将军,薛刚。”
吴义道:“杀他的理由呢?”
黑衣人道:“你无须知晓。”
吴义道:“那他的身份呢?”
黑衣人道:“这个你到了便知。”
吴义道:“那他在京城什么地方,这我总得知道吧……”
黑衣人道:“唯一的情报,是他常到九环岛居住,下个月初十,你必须完成任务。”
吴义点点头道:“后续的银子呢?”
黑衣人道:“你刺杀成功后,我会再付给你。”
吴义道:“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黑衣人掏出一个拴有红绳的木质令牌递给吴义道:“这是残月楼的追杀令,信不信由你。”
吴义第一次见这么高端精致的玩意儿,只见令牌抬头刻了一个“杀”字,又有残月环绕,下边是“鬼面将军,薛刚”几个小字,周边雕纹细腻非常,于是接过令牌,点了点头道:“烟雨十三楼的口碑还是信得过的。”
黑衣人很满意这个回答,似笑非笑道:“可是如果你中途放弃或者跑了,烟雨十三楼同样会对你发出追杀令,不仅你本人,你的母亲,甚至是你的妻子全都逃脱不了,这点你也要知晓。”
想起了妻子,吴义更坚定了决心道:“放心吧。刺杀完成后,我要怎样找你交易?”
黑衣人道:“再过一个月后的初十我还在这等你,记住,把薛刚的首级带回来。”
“首级?”吴义闻言顿时愣住,表情像吞了个咸鸭蛋。
黑衣人笑道:“不错,我相信这点你一定很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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