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逸想到就去做,减少了每天学习的时间,学习的时候也是让岑砚画画,然后画出来给他看,算是尽可能地、变相地在陪着岑砚了。
但事实是,岑砚的睡眠时间并未有效减少。
慕逸陪着他时,他也在尽可能地不去睡,这和常人很困但逼迫自己不去睡是一个道理,岑砚熬得越久,一旦进入睡眠,睡得也就越久。
慕逸开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学期末考试后正式进入暑假,岑砚的睡眠时间堪堪回到去年夏天的量。
这是控制睡眠时间的结果,完全不能与去年自然醒的十二个小时睡眠时间相提并论。
据国内医院的医生之前的推测,岑砚已经确定具有睡眠障碍,而最终应该会被诊断为克莱恩-莱文综合症,也就是睡美人综合症。
许多医生都解释不清楚这种病症的病因,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治疗,只知道这种病通常发生于青少年身上,而且8到12年后会自行消失。
全球患有这种病症的患者人数不超过四位数。而岑砚终将成为患者中的一员。
对于部分患有睡眠障碍的人来说,睡眠是一种痛苦的折磨。而岑砚还处于“部分”之外。
岑砚年纪还小,睡眠无论多久,都只是一种缓解疲劳的休息方式,他可以在睡眠中恢复精力,目前也并未出现一些离奇、怪异的睡眠障碍症状。
睡眠障碍的临床症状有8种之多,睡美人综合症只是其中之一。
之前医生之所以推测岑砚之后会确诊睡美人综合症,是严格依据岑砚的身体状况做出的判断。
因为比起其他睡眠障碍的临床症状,岑砚目前为止表现出的只有嗜睡和暴食。
例如睡眠性/爱症,身体状况表现为无法控制自己停止对性/爱的索求;再例如睡眠瘫痪症,身体状况表现为临时性瘫痪,有时会导致患者在梦醒后仍然无法动弹,甚至伤害到身体。
这些临床症状都是有各自的警讯可言的,就比如后者,睡眠瘫痪症常常与幻觉联系在一起,极大多数患者在患病时都出现过幻觉,即频繁的鬼压床现象,岑砚都是不具有的。
其实,岑砚最终被诊断为睡美人综合症,岑雪是有些庆幸的,毕竟睡眠障碍还有会危机生命的临床症状,就例如夜间猝死综合症。
夜间猝死综合症,即健康的人上床睡觉后再也不会醒来。
这种病症就不像其他的临床症状了,它与婴儿突发性死亡很相似,哪怕是健康的人,睡一觉就有可能猝死,被诊断的时候人也已经死亡了,是睡眠障碍中最为恐怖的一种临床症状。
但夜间猝死综合症的患者通常都是成年男性,况且现下还不能确保岑砚在成年后,睡眠障碍不会出现其他并发症,所以关于岑砚的睡眠障碍治疗起来就如马拉松式的睡眠,是一场持久战。
因为各别患者的睡眠障碍在治疗方面是没有特别有效的疗法的,而且有时候会出现短到几周、久至几年都没有的临床症状,会因为一些小警讯发病或者又复发,若是岑砚最终被诊断为睡美人综合症,且只要针对性地减少他的发病频率、缓解睡眠过度的症状,何尝不是值得庆幸的事。
以睡美人综合症患者发病的主要特点来看,有“每一件事都无法聚焦,失去注意力”“对声音及光线特别敏感”、“睡醒后举止发生改变,神智仍然恍惚或者像小孩一样”、“经历神智不清、定向感错乱以及全身倦怠感或者情绪淡漠”、“发生过度的性冲动”等等。
岑砚目前还未发病过,他只是嗜睡和暴食,暴食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暴食,他可以控制自己的食量,但这样以来,吃少了就会出现一系列症状,例如冒冷汗、过度饥饿、呼吸困难等等。
暑假为期三个月,岑雪趁假期带岑砚去医院做系统检查。因为所属科室为内科的神经内科,发病部位在脑部,但涉及到的不止神经系统,还有心理卫生,疾病的原因也不清楚,岑砚需要住院进行观察,检查周期拉得很长。
医院就在美国,位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西南部的匹兹堡,被称作世界钢铁之都,慕逸跟着去了,但连陪在病床边都不被主治医生允许。
检查期间不需要控制岑砚的睡眠时间,想睡随时都能睡,也必须自然醒,神经系统的检查就在睡眠期间进行记录。岑砚之前只有嗜睡以及暴食,并未表现出其他症状,所以一切都在观察中。
因此,岑砚住的病房像是具有高度的私密性,在他睡眠期间,这里比ICU还要令人窒息,黑暗,死寂,如牢笼。
慕逸好几次气得发颤。
他被挡在门外进不去,他只是想在小朋友醒的时候,看看小朋友,陪着小朋友,他甚至觉得,就算岑砚真的有那个睡美人病又怎么样,睡觉吃饭都是人生所需,过量那就控制,小朋友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为什么却要像个病毒似的被隔离在病房里受那种罪。
比起慕逸的过激,岑雪作为母亲,眼泪流了一遍又一遍。
要是说岑砚天生体质差,似乎不足以形容他幼时到底有多病秧子。
从岑砚生下来起,岑雪就拖着刚生产完的身子等在手术室外,她坐在轮椅上,腿上披着尤里妈妈给的毛毯,眼泪哭到干,然后又流出眼泪,一晃就哭了数个小时。
那么小个肉团子,做手术,是从哪里下手的啊。
岑雪不能接受。
后来岑砚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岑雪连换裤子都顾不上,连夜联系对接,然后将岑砚送去了国外医院,进行非创口性质的手术和治疗。
归根结底,岑砚一开始是由于新生儿诞生并未啼哭导致的。
新生儿不啼哭极有可能呛到羊水,呛进肺里就会得新生儿肺炎,所以护士和医生都会刺激新生儿的脚底或是拍屁股,以此达到新生儿啼哭的目的。
可岑砚就是不哭。
岑雪躺卧在分娩手术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浑身烧得像火球一样,被带离了产妇临产手术室。
从那次之后,岑砚病一个接着一个,从肺部大肆漫延般的扩散,做完一台手术,就会转移到另一个部位的手术,但庆幸的是,岑砚并未被开腔开腹过,身体表层并未留下明显的痕迹。
不然岑砚懂事后就会有自杀念头。心理治疗师这样对岑雪分析过。
岑雪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错。她把岑砚生下来,让岑砚在人世间遭了一趟又一趟的罪,每当这种时刻,岑雪的情绪就会汹涌。
因为心理治疗师的提议,在岑砚懂事后,岑雪一直避免出现在岑砚面前的一切可能。
她也害怕出现在岑砚面前。
岑雪的丈夫是新疆人没错,但有一位前妻,也就是岑砚的大哥岑云的母亲。岑云那时候还不叫岑云,他和岑砚一样有自己的名字,叫麦苏木·吐尼亚孜。
岑雪临产那天,麦苏木和他的母亲出了事故,女人当场去世,麦苏木受到母亲保护得以幸存,但伤得很重。于是,岑雪的丈夫要去照顾那个孩子。
从岑砚出生到出国,再到回国住院,他的父亲从未出现过。
其实站在男人的角度,男人不是不来,而是无法脱身。
男人的前妻孤苦无依,在麦苏木出生时,女人遭了太多罪。那个女人很固执,她将孩子视为生命,为了孩子的健康忍受着疼痛,就算是这样,女人都几次疼到想要剖腹产,最终还是忍到生产结束。
现在,女人已经去世,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在保护那个唯一陪伴她的孩子。
男人为了支付麦苏木长期且高额的手术费,向岑雪一再保证、一再保证。到最后,都将麦苏木的名字改成了妻子的姓氏,只为表达对妻子的愧疚、感谢、以及忠心。
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也就没有母亲不在离婚前替孩子先做考虑,岑雪没那么大度,作为从小到大只专注于学业和事业的独立女性,她不离婚并非什么人道主义和共情能力,只是想要给岑砚一个完整的家庭。
在麦苏木痊愈后,她不允许丈夫将他带回来。那时麦苏木年纪还小,完全没有民事行为能力,事故又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心理创伤,男人就留在那里找了活干,一边挣心理治疗费用和养活麦苏木的钱,一边照顾麦苏木。
岑雪长得非常漂亮,科研大佬的气质只存有自信在她身上,成为一种独特又迷人的魅力所在,可她现在却哭得自责和痛苦。
有时候岑雪也会陷入思维漩涡,在那些时刻,潜心科学事业的女人却认为反正得避免出现在岑砚面前,还不如就在生产的时候死了,用命换岑砚出生后的健康、平安与顺遂。
慕逸不想看她哭。
看到岑雪哭,慕逸就会产生“小朋友是不是也在病房里哭”的焦虑。
病房之外担心焦虑的人,除了他们外,还有所有为岑砚工作的员工,尤其是尤景潇。
尤景潇虽然已经十八岁了,但他去年才刚刚经历过生离死别,那种拼尽全力却最终抵不过疾病的无力感真的让人发狂。
和当初在外省医院时一样,尤景潇一边不断地和医生打听,一边安慰慕逸和岑雪,但又和当时不一样,在这里他得说外语,初中基础的英语,才学了几个月,和医生沟通疾病不同于日常对话,他说得是那样的蹩脚,医生说得又是那样的生涩难懂。
尤景潇时不时急得憋红脸,慕逸就会帮他和医生说,几番下来,慕逸在他心中冷漠少言的印象算是缓和了一些。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守在医院,哪怕见不到岑砚,不分白天昼夜地陪在病房外,只有困到极限才会去休息,岑雪在当地给他们提供了住处。
岑雪在这里也有公寓,这是慕逸有些没想到的,他现在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仿佛全世界满处都有房产,但他不会去和岑雪打听,他的性格不允许他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几个人见到岑砚是在一个月后。
以医生的话来说,一个月的环境改善已经充分了,岑砚现在需要进行最基础的,对声音及光线的敏感程度进行观察。
慕逸心跳得极快,抱着岑砚尽自己的极限尽可能多说话地安慰他,然后带他换病房。
小朋友终于得以搬离那个牢笼般的“环境”了,慕逸踏进去的第一时间真的是恨不得一把火烧了那个地方。
现在开始,岑砚睡觉不能拉窗帘,时不时还会进行噪音干扰。
慕逸又发火了,这次没有控制。
十五岁的少年抓着医生的衣领,逼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说其他的,睡眠时光线刺激眼球对眼睛非常不好,观察归观察,为什么还要伤害小朋友身体。
尤景潇赶紧上前“劝架”,因为医生明显也生气了。
闹剧无果而终,岑雪也不赞同伤害岑砚身体的做法,最后改为只进行噪音干扰的方式。
并不是让人烦躁的噪音,而是轻音乐,先在睡眠中进行干扰,观察数值,然后再进行非睡眠状态的真正的噪音干扰,来观察岑砚对声音的敏感程度。
三天后,医生得出结论,岑砚对声音及光线的敏感程度远超于正常人,只是被他长久以来习惯化了。
从患病的征兆开始,岑砚觉得光刺眼,但身边的人并不觉得刺眼,于是他试图习惯并做到习惯,觉得声音刺耳,但身边的人并未有所反应,所以他也不会做出捂耳朵的动作。以此以往,一切都看上去很正常,但只是他并未表现出来。
距离开学日还有半个月,岑砚被诊断患有睡美人症候群。
“要做好孩子发病的心理准备,首次发病和后续发作可能间隔不久,次数也可能很频繁,”医生说,“按照孩子现在的情况来看,只要在首次发病前不出现其他症状,那么孩子发病时只会在昏睡期间起床进食、上厕所,一旦发现孩子是在发病,不要强行叫醒他,因为孩子醒来后的活动是处于梦游状态进行的,他之后不会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稍微干预让他不要受到危险就好,比如磕碰,或烫伤。”
岑砚被慕逸抱在怀里,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听医生说这些,岑砚的表情有些茫然。
然后紧接着,岑砚眼珠滴溜溜地开始转。
他思考出一件事,转头对慕逸说:“哥哥,我梦游的话应该就不认识你了,你不要怪我哦。”
他在病房里待了两个半月,却还这样为别人着想,慕逸止不住地怔愣,一旁的岑雪和尤景潇也愣住了。
但医生话还没说完,岑砚说的中文他听不懂,只是见没人说话就又道:“只要首次发病,那么之后的睡眠就会变得无法控制,除非强行叫醒孩子,但不多久他又会进入睡眠,这是脑部神经导致的,希望你们不要按照正常人的睡眠来过度干预孩子的睡眠,一次睡数天也是有可能的,如果孩子不自行醒来进食,你们再叫醒他。”
“说到这里,就再说下上厕所,跟吃东西一样,如果孩子不自行醒来上厕所,你们又无法确定他何时会排泄,就给他穿纸尿裤,或是做好床上物品的准备。”
“好了,关于首次发病就先说这些,我再说一下生活日常。”
“我建议,趁孩子现在还未发病,抓紧一下他的学业——孩子的学习如何?”
岑雪正面色恍惚地抹着眼泪,闻言激灵了下,微微蹙眉道:“怎么抓紧?”她又陷入几秒恍惚,然后道:“超前学习?跳级?现在就考大学?”
其余的几个人都听得愣住了。
医生看了她片刻,挑眉道:“看来学习很不错,可以考虑这些,现在就考大学最好,如果可以的话。毕竟目的是为了孩子好,能够减少他成长过程中的挫败和挫折感。”
从办公室出来,岑雪一直处于沉思中,尤景潇有些话没听懂,和慕逸问了问,慕逸本来非常不想说话,但介于这段时间尤景潇对岑砚的挂心程度,就简洁地概括了一些。
然后他回过头,发现怀里的小朋友,白嫩的小脸红彤彤的。
因为皮肤雪白,红得特别明显,卷毛小脑袋埋着不说话。
慕逸愣了几秒,轻声问:“怎么了?”
岑砚激灵了一下,小嘴紧紧抿住,趴在了他肩上。
十岁小孩要羞愤而亡了。
纸尿裤?!
他都十岁了!!
天杀的纸尿裤!!!
他一定会自己起床上厕所的,不信走着瞧,他可是地地道道、实实在在的真男人!
-第一卷完-
第一卷(9岁)完,下章进入17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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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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