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年久未答话,如同失了魂儿一样毫无动静。
裴玄忌愈加急切,不管不顾地抓住他的手,挨到自己的脸上,“你若难过,就打我好不好?年儿,你不要这样,我好担心你!”
“还有,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昨夜…昨夜你流血了…我…我不知该怎么办,用什么药…不过你别怕,我今早已经勘测过了,此处地界已离陇西不远,我在沿途撒下磷粉做好了标记,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寻到我们,待回去后我再为你寻个好点的大夫…”
“不用了。”
云知年大抵能够猜到,裴玄忌昨晚的失常行为是因为蛊毒的缘故。
明明他才是诱因,他怎能去怪责裴玄忌。
云知年别过眼,避开裴玄忌过分在意的视线,竭力以一种平冷的声腔说道,“我本就并非处子,且侍奉人时,受伤流血亦是常事,你无需在意。”
“年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玄忌有所感应似的,攥紧他的手,“什么叫不在意?”
“我不管你过去如何,可现在,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啊!我们是要在一起的你懂不懂啊?”
云知年苍白清瘦的脸庞犹若玉石般坚硬,可瞳孔里却藏着慌怯。
他是喜爱裴玄忌。
可那又如何?
昨晚的姓事让他明白,他同裴玄忌并不相配,他肮脏不堪,如同怪物,他怎敢去肖想珍贵的情-爱?
更何况裴玄忌还那么年轻,他害怕裴玄忌对他的示好只不过是年少者的一时冲动,就像两年前,裴玄忌曾热烈地亲吻过他,可分开后,依旧未有过只字念想,只余他在深宫中思念难捱,漫痛不已。
若他跟裴玄忌在一起后,再被抛弃,到时,他怕是会更加痛苦的。
他不是不相信裴玄忌,而是他经历过太多苦难磋磨,太明白什么叫做兰因絮果,人事易分。
爱人如骨血,恨人若沉疴。
若爱上了,再抽离,怕是会生生扒掉他的一层皮骨,将他打入十八层炼狱,永世难存。
他怕他和裴玄忌终究会走到相看两厌,由爱生恨的地步,所以,他宁愿…不要接受这份炙热的感情。
云知年的声音越发低落,他将手从对方的掌心抽出,目光虚滞,“昨晚,我自己也想要…第二次甚至是我自己主动的…所以,裴参军,你当真不必介怀。”
“你在我眼里,同旁人,并无两样。”
“旁人?”
裴玄忌眼圈深红一片,衬得那双黢黑的眼更亮,他额角的经络用力鼓起,神情极是痛苦,不敢相信似地后退几步,却犹然绷起下颌,像是生怕被看穿脆弱,“什么意思?就是说,若昨晚那人不是我,你也会…也会如此?”
“是。”
云知年这次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
“裴参军在我这里,并无任何特别。换做其他人,若是想要,我也会照旧侍奉。”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云知年始终垂着脑袋,不安地又想抠弄自己的掌心,刺痛传来时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受伤的地方,原已被裴玄忌仔细处理过了,刀口结了硬痂,正在愈合,而他指尖这么一刺,竟将伤口再度扯开。
怎会不痛呢?
“砰!”
良久之后,裴玄忌从腰间摘下一个水壶,扔到地上,随后,沉着肩,头也不回地迈步走出山洞。
云知年将身体蜷得更紧。
很久之后,才慢腾腾地拾起那个水壶,里面居然已经打满了水,他喉咙正干裂难受,便打开壶盖饮下些水,凉水浸润到喉间,带来舒意,可他的鼻尖却止不住地泛酸。
裴玄忌是个多么好的人啊。
他明白,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定是让裴玄忌伤心了,可即便伤心,愤怒,也不会打他,骂他,仍要将水留给他。
多好啊…好到能同他有过这么一段际遇,有过一夜的相拥,好像就已经足够了。
他不该奢求太多。
云知年重新将脑袋埋进臂弯,无力地合上双眼,心中却在想:若我不是罪孽满身的云知年…
若我能早些遇到阿忌…就好了。
*
云知年昏昏沌沌,似又陷入了漫无止境的梦魇。
可这次的梦魇似并没有那般可怕,因在梦中,他始终被人执住了手。
那颗惶惶不安的心便安定下来。
“怎么身子这么烫啊?早上还没有这么烫的。年儿,来,再喝点儿水。”
有人用柔软的指腹摩挲起他的唇瓣。
云知年“唔”了一声,抗拒地,用齿尖咬紧下唇。
那人极有耐心,见他不肯配合,就自顾饮下一口水,随后吻了上去,云知年被他亲得心烦,只好浅浅张开嘴,清水便随着那人的舌尖被送到了他的口中。
“我也受伤了,年儿,若不然,你可以背你离开…”
裴玄忌依然伤重。
那一刀来势又凶又狠,而他为云知年挡下时根本无暇去思考还手,只一心想着定不能让云知年受伤,所以几乎是用皮肉生生挨下的,第二日醒来后,又忙活着做标记,寻水,捡柴生火,还顺道猎了只野山鸭,早已筋疲力尽,模样其实比云知年也好不了多少。
但还是将云知年抱到自己怀中,好让他睡得安稳些。
云知年很乖巧地依偎在怀中,纤长的脖颈微微伸开,像是随时会被折断,裴玄忌的手笼过那截脆弱的皮肉,下一刻,却是将唇触上,怜惜地碰了一碰。
“你的身体会…会对我有反应,分明就是有情…”
裴玄忌有些委屈似的,絮絮碎念,“你还为了我,割伤了自己的手…”
“所以,为何要说那般难听的话…推开我…”
“为何不愿意…接受我?”
吻落在发烫的皮肤上,又回到嫣红的唇瓣,细细含-吮。
睡梦中的云知年却无力地挥舞起手臂,想要推拒,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微不足道,绵软的指尖挨在男人紧实的胸膛之上,像在撼动一座无可企及的铜墙铁壁。
犹如命运对他的压迫。
“不要…不要碰我。”
“小景…小景…救救我…呜呜…”
“陛下…”
梦中的云知年拼着命地喘息,啜泣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紧闭的眼眶滚滚滑落,他脆弱而无助,在昏睡中哭到力竭。
这同往常冷冽漠然的云知年完全不同。
此时此刻的云知年,让裴玄忌在震惊之余,更感受到了深深的心痛。
他怕云知年会被噩梦魇住,遂更加温柔地吻住云知年的唇,一边抚摸着对方的脑袋,想要唤醒他,“年儿,别怕,别怕,有我在,你看看我。”
在裴玄忌的安抚下,云知年呼吸渐渐平稳,“阿忌?”
他的眼珠用力滚动了一下,睁开时,却茫然无色,失焦发虚。
“嗯。”
裴玄忌见他终于醒了,便替他穿好衣服,接着起身,去拨弄他烧在洞口的火堆。
火堆旁放着那只他费尽力气抓回来的野山鸭,刚拔了毛,用木棍整个儿穿过。
裴玄忌想到他们还在争吵,想到云知年那些刺人的话,于是便故意冷下面色,但动作却无比利落干脆,“你发烧了。”
“歇一会儿,过来吃东西。”
*
夏雨不歇,间或夹杂着雷鸣,滚滚而至。
裴玄忌所生的火靠近洞檐,但即便如此,还是被飞溅进来的雨水浇到,很快就灭了,只余一缕浓烟缓缓升天。
所幸野鸭已经烤好了。
裴玄忌重新生了火,再将烤至焦脆的野鸭用石块切割着处理了一下,摘去了鸭头鸭屁股,剩余鸭腿鸭肉部分,接着,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山果,捣碎后,将流淌出来的果汁撒在鸭肉上。
云知年怔忡看他。
直至那带着果味酸甜喷香的鸭腿和鸭肉被递至跟前,他才有些茫然地问了一句,“给我?”
“给你。”
裴玄忌面无表情,“方才你睡觉时,我已经吃完一只,再吃不下了。”
见云知年依旧呆呆的,裴玄忌干咳一声道,“身上没带椒盐,鸭肉柴,干巴巴的会没有味道,所以从前在军中时,我们常会涂上果酱烤鸭吃。此处没有果酱,只有山果汁,凑合一下。”
接着又补充道,“你不舒服,酸甜的,应该会开胃一些。”
说完这话,裴玄忌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毫无脸面,人家明明都拒绝了他,还跟他说他一点儿也不特殊,同他欢-好也跟侍奉个普通男人并无区别,他却反而巴巴地凑上去,将脸伸去给人打。
裴玄忌一股脑将鸭肉塞给云知年,就闷声蹲到洞穴边,捡起那些没什么肉的鸭架鸭屁股狠狠咬住咽下。
因为受伤之故,他采摘来的山果并不多,全挤成汁涂抹在了云知年的鸭肉上,现下才发现,这鸭肉果然又柴又涩嘴,难吃得要命。
可眼角的余光瞥见云知年当真捧起鸭肉乖乖在吃,吃完还打开水壶饮了水,面色慢慢回转,这嘴里的鸭屁股好像也没那般难以下咽了。
裴玄忌叹了口气。
他明白,自己的一颗心已经完完全全被云知年钳制得死死。
“方才,我做梦了。”
“不知在梦中我有没有说胡话。”
云知年忽冷不丁开口。
裴玄忌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云知年吃完东西,确实感觉恢复了些气力,他笼着裴玄忌的外衫直起身,望向男人的背影,主动开口唤他,“阿忌。”
“我想跟你说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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