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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鸦雀满天

“这只怀表是杜老爷送给我的。”

一只大手从乔韵芝和王天行中间穿过,将那张老照片接过去。

霍茂谦凝视着照片里年轻时候的杜伯威,表情平静如水。

“他虽然脾气不好,知人善任的本事还是有的,对人也不算抠门,否则也赚不了这么钱。我能拥有如今这些,多亏他看得起。”

看样子,他应该是偷听到乔韵芝和王天行对话。

自己刚才那番话像是在故意引导王天行怀疑他,乔韵芝赶紧解释,“我只是看到照片就想起你家里那块怀表了,并不是要怀疑你的意思……”

“我明白。”他笑得温润,抬手把照片放回去,“你一向有什么说什么,我很喜欢。再说,让别人知道你到我家来过,我也很高兴。”

他的话立刻让乔韵芝想起他们耳鬓厮磨的那一晚,床头怀表声音嘀嗒有序,让她在沉沦之中偶然回神,能看到月光洒满床榻。

身旁小姑娘的脸刷的红起来,王天行呆楞一阵反应过来,甩给他们一个鄙夷的眼神之后走出书房。

“这杜老爷倒小气。那怀表一看就带了十几二十年了,还拿来送人。怎么不买一块新的送你?”

刚到门口,他才看见杜玉琴站在门外,也不知他们的对话,她听进去多少。

杜玉琴脸色煞白,原本正低头咬着自己的手指甲,见王天行走出来有些狼狈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开。

见霍茂谦带着乔韵芝也跟他走出来,王天行抬头往楼上看,“杜老爷的书房里有发现吗?”

碧绿色旗袍的身影霍茂谦自然也看见了,放低声音说了声“没有。”

“那陪我去别馆看看。”

三人走出主馆,在通往别馆的檐下长廊里站定。

发生命案之后,原本就人丁凋零的杜公馆更加冷清。主馆与别馆之间的花园无人打理,花肥、农药和工具全部堆在边上,任其生锈、发霉。

据张妈说,如今杜公馆里这些下人都担惊受怕,不知道下个月,杜老爷的遗产归属结果出来以后,他们还能在这里做活做多久,所以大多都有些消极怠工,私底下悄悄出去打听别的活干。

这里野草丛生,许多花枝、树木的生长倒是繁茂起来,攀藤寻枝地向上疯长,宛若一只只带刺的触手爬满杜公馆外墙,看上去更加阴森恐怖。

乔韵芝想起那晚飞过的铜雕像,忍不住打个寒战,往霍茂谦身边又站近些,下意识有些排斥这个地方。

“探长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王天行一会儿抬头看廊檐下,有些陈旧的钨丝灯,一会儿又低头去看断裂的长廊地板,像是在寻找什么。

“在找那个要杀你的人。”

“不是杜二爷身边的保镖吗?他还没认罪?”

“那倒不是,安全屋枪击案和马路上推你下去这两件事,他都认了,唯独你在杜公馆里被鸟人刺杀这件事,他不认。”

乔韵芝稍稍放开男人的胳膊,上前说道,“可那天在场很多人都能证明,杜二爷参加葬礼和夜晚留宿的时候他都在杜二爷身边,不是他,难道是杜三太太做的吗?”

“有可能……诶,这是什么?”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一个纵身往上跳起,从廊檐下的钨丝灯上扯下来一段透明丝线。

这卷丝线缠绕在灯罩的电线上,看上去好像只有一段。

“是鱼线。”

“杜公馆里哪儿来的鱼线?”

霍茂谦指向主馆,“一楼工具房。杜老爷偶尔也会约上三五好友出去钓鱼,所以钓鱼的装备十分齐全。不过那是公共区域,平时从不上锁。”

“又他/妈是公共区域。”

王天行骂了一句,“杀你的那把刀原本放在厨房,杀手穿戴的鸟头和衣服也是放在书房走廊尽头的公共区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这可怎么找?”

“那我在大门口遇险那次呢?也找不到是谁做的吗?”

“大门口?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

乔韵芝这才想起,在录口供的时候都是他问她答。王天行不知道她在门口差点被巨石砸中,乔韵芝也就忘了说。

她原原本本把那天的遭遇又复述一遍,王天行越听越生气,手里鱼线被他又拉又扯。

“太不是东西了!那时候他们根本就还没确定你有没有怀孕,就捂个肚子都能被盯上!这算什么?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走,带我去你出事的地方看看。”

从山上滚落的巨石已经被杜家下人从路边挪开,想来应该是怕有人开车上山的时候不小心撞到。

时隔多日,路边脚印早就一层层被覆盖掉,他们转上一圈没发现什么线索,便沿着巨石滚落的斜坡往山上爬。

“在这。”

三人在接近山顶的一个断崖边停下,离山坡不远的一片土地上,原本长满杂草的绿色草坪中间突兀地缺了一块,露出底下粽黄相间的泥土,很明显之前这上面覆盖着什么东西。

且这块土皮微微凹陷,覆盖其上的东西想必有一定重量。至于是什么,在场三人都心如明镜。

“果然不是意外,杜家这帮人,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乔韵芝还想往前走,王天行在草丛里看见了几个脚印,赶紧叫她停下。

他朝着脚印走过去,蹲下身用手简单丈量一下长度,蹙眉“诶”了一声。

“这个杀手的脚怎么这么小,才刚好七寸的样子。”

一个恶毒的面孔从乔韵芝脑子里闪过,“是女人做的吗?会不会是杜三太太?”

“或者是年岁不大的青年。”霍茂谦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葬礼当天,杜二爷和杜三太太都带有家属上山,我记得他们的孩子好像年纪都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

“那可就复杂了,教唆自家小孩来做这事儿,莫不是真打算一家三代全养成恶人。”

王天行说完,带着责备的眼神看向乔韵芝,“你也不早点说。要是当天就说了,我也好马上派人把杜公馆里所有人的鞋子都检查一遍,真相不是立刻就知道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乔韵芝愧疚低下头,霍茂谦也只好暗暗握住她的手,给她一点关心,“不必介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说姑娘家,就算是男人,接连遭遇四次谋杀,恐怕早就吓得离开上海,或者已经崩溃,住进精神病院了。”

兜了一大圈,两次谋杀未遂都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可以确定的是,杜家灭门案背后一定还有隐情。

目前浮上水面的人都只是为了杜伯威的遗产才动手,至于杜伯威当初为何会选择杀人之后自杀,王天行仍然一头雾水。

“他/妈的。到底那天这三个人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谁能来告诉老子啊!”

对啊,他们那天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道就再没有第四个人听到了吗?

乔韵芝被牵着一步步往回走,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件事。

“我知道还有谁听到那晚的情形了!”

“谁?”

-

入夜之后,整座螺峰山只有半山腰的杜公馆里亮起零星几个光点。

夜幕下,这座富人庄园褪去庄严华丽的外衣,里面上百只鸟儿同时引吭高歌,仿佛要印证世人眼中,这其实是一座“囚鸟馆”的说法。

所有的鸟儿都被挪到大厅。

有名贵一些的,例如凤头鹦鹉和白斑黑石鵖,单独关在一个个或是金丝或是紫檀木鸟笼子里;稍次些的,两三只或者四五只一起关在两三层的大铁笼子里,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所有鸟笼里,最贵的居然不是乔韵芝之前在书房看到的金丝笼,而是杜老爷房间里装着黄鹂鸟的竹鸟笼。

一向对鸟及其厌恶的杜玉琴一反常态,此刻眼里只有那只竹子做的鸟笼,看张妈拎着笼子走出来的时候赶紧上前去接,“你可别小看这鸟笼,据说是什么全镶竹青嵌丝工艺,选的都是生长三年到五年的楠竹,光是阴干就得花上一年,在四川专门找手工匠人做的。花了上千块大洋呢。”

“上千块?”那不是可以买好几套房子了?

在今天之前,大家或许还不知道,为何杜伯威这个老头会在这么多美丽的鸟儿里独对黄鹂鸟情有独钟。今日听杜玉琴说起二十年前那个叫“黄鹂”的女人,这才明白过来。

王天行算是男人里还不算那么恶臭的那一类人,对于杜伯威几乎病态的思念之情嗤之以鼻。

“嘁,人跑了,就把名字一样的鸟关起来,还专门挂在床头,什么毛病?”

乔韵芝不敢接嘴,只是侧过头去,偷看站在身边的男人。

霍茂谦的表情依旧平静似水,目光只在黄鹂鸟身上淡然扫过便挪移到别处,但乔韵芝还是看见了他因为攥紧拳头而青筋突起的手背,和咬牙造成的腮帮抽动。

“王探长,所有的鸟都在这里了。”

乔韵芝朝他递去一个眼神,王天行立刻随机大声吩咐道,“现在在场的杜家人,不管是佣人还是保姆,只要是平时帮杜老爷照顾过这些鸟儿的人,全都去给我逗这些鸟,让他们把会说的话全说出来,说不定会有鸟儿记得,灭门案的当天,杜老爷一家人都说了什么话。”

众人虽然觉得离谱,但警探发话,只能照做。

他们各自走到一只鸟笼前,开始学着杜老爷平时逗鸟的样子,逗诱面前鸟儿开口叫唤。

一时间整个杜公馆里鸟叫和人声此起彼伏,其中大多都是简单的“你好啊”、“哎呀哎呀”、“妈妈”、“主人”,乔韵芝之前见过的鹩哥站在霍茂谦手上,还在说着那句“烦死了”、“烦死了”。

有一只牡丹鹦鹉会背诗,“床前明月光”那四句说得十分流利。

王天行在这些人和鸟之间穿行,只觉得脑瓜仁都快要被吵炸了。他拉着乔韵芝走到一边,严重怀疑他们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意义。

“我一句有用的都没听到,你是不是听错了?”

“绝对没有,”乔韵芝努力回想那晚的情形,“那晚我偷偷溜出来的时候,大厅里那只凤头鹦鹉就是在问我‘你说话呀’、‘你说话呀’。听杜三太太的话我才知道,原来很多年前杜老爷因为那名叫‘黄鹂’的女人,不爱说话,经常会叫她说话。这些话被鹦鹉听去,学会了,我才会听到这样的话。所以这些鸟就算不用教,也是可以学会人说话的。”

霍茂谦在走廊角落里找到他们,扶了扶眼镜笑道,“鸟的听力范围比较窄,低于两百赫兹的声音是听不见的。”

年轻的探长挠耳朵:“两百赫兹?那是什么东西?”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看她,而是垂眉低头,兴致不高的样子。

“简单来说,就是太小的声音它们听不见。例如低声细语、敲桌子、剥花生,所以如果想探听事发当晚大厅的情形,只需要把大厅和一、二楼走廊,离得近的鸟儿留下问一问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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