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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会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如果要加一个时间限定,那就是来到这里后。
有时候我在半梦半醒间是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的,即使那天花板下唯一开口的小窗户是亮着的,那里有一束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的光在流动——它因时间而动,我却没有什么感觉了。
这才第二天吧。
我在第一天晚上,做了一个(应该算是)和时间有关的梦。就像达利那副《记忆的永恒》一样,我看见了软塌塌的钟表挂在床上、桌上、墙上,甚至地上也有好几滩钟表的液体,这些东西在这个梦境里更显得光怪陆离。
有那么一会儿,时间真的好像停住了,所有钟表的指针停住,只有表盘在缓慢地流动,像是滚动的水银珠子反射着光线。那个画面几乎刺痛了我的双眼,令我要流下泪来。
我醒来了,有泪水从眼角滑下。
我确实哭了,这种仿若时间错位的感觉一直在我心中徘徊着,好似镀上了一层浓厚的阴影。那种灰暗的云附在心上,令人有种沉闷的压抑,举个例子,在早晨洗脸时,差点和他昨天说的一样把自己溺.死在手掌的那捧水里。
呛了两口,不碍事。
我……现在更加担心我自己了。
能不能回得去?能不能不要再呆在这里,和一个陌生的人相处了?虽然,我是说虽然,我和他的相处方式不太像陌生人,但是我还是不认识他,相处起来……总会感觉多了什么包袱。
我挺受不了这种折磨。
哪怕双方都不在意这样的包袱,但它仍然成为了我的负担。
于是当我畏畏缩缩般走出洗手间,看到桌上的他仍然呆板地进食时,我不做声,他却看向我,疑问道:“你今天气色好像很差?”
用的疑问的语气,但是表示肯定的意思。
我恍惚着点了点头,让自己心中那种无力感散去些许,用尽量和缓的、听不出紧张的语气去问他:“你今天失去了什么?”
他露出了一个颇有些神经质的冷笑:“嗅觉。”
“存心不想让我好好吃饭。”他如此总结。
桌上的早餐多了好几种花样,包子豆浆小菜稀饭,油条鸡蛋葱饼肉酱——我这一刻脑回路好像对上了他的:这个地方可能存心要气死他。
失去了嗅觉味觉,看着一桌的东西,最后吃进嘴里只剩下咀嚼的感触。
真·味同嚼蜡,惨啊。
我感到同情。
即使早餐再好吃也没办法中和我从今天早上醒来就感受到的那股挥之不去的悲伤,那种感觉沉甸甸的,压在心上无法挪开,令人有种窒息的痛苦。
我坐在一张椅子上,静静地感受着内心的情绪翻涌。
想起现在的处境时,我会感到一种哀伤,以及细微的,对仍然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现状的惧怕。
这种悲哀盖过了其他,我扒开情绪构成的丛林,以一种悲观的态度对着另一个“我”,看着他之前的一举一动,很快发现了些许不对劲,比如今天的我从一醒来就开始唱衰,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快感,一举一动之间洋溢着对现状极度的、低迷的那种负面情绪。
负面的情绪尤为明显,那原本的一些正面情绪呢?
或许是因为被关在房间里出不去的压抑,或许是因为这也是“消失”的那一部分。
消失的正面情绪,明显的……
快乐?
“我知道了,我可能失去了‘快乐’这种情绪。”我在他面前如此说道。
他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上,又从上面抽下一本书。我看了下它的封面,却发现这本书没有名字。
一本深红色硬质封皮的书,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就像个笔记本一样。也因此,我怀疑上面也没有任何的文字,但是他却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我不能理解这人在想些什么,但是奇怪的是,我也就这么等了下去,静静地注视着他在看书。
“‘快乐’这个词换成愉悦吧,感觉这样更适合……你。”他在适合后面停顿了一下。
“这只是一种情绪,如果以我为样本,那么你也应该失去了两种情绪。”
他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这点,但是又无法具体形容他有哪些不一样,好像更加冷静与沉稳了一点。
一种令人背后发凉的猜测重新浮上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哪,会发生什么事,我又是为什么到这里的。
我这种绝望的局面会不会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我未能想起我忘记的样貌,他可以告诉我,但是我拒绝了。
还有我,我问,我在下意识拒绝什么?
这些东西缠绕着我,使我的意识逐渐被下拉着、绞紧着,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嗯?不相信我说的话?可我觉得这算是合理猜测的范围。”他合上了那本书,对上了我的眼睛——我选择错开视线,但他仍和我讲话,“而且我看出来你还失去了哪一种情绪。”
我心中的痛苦并未减少半分,当他说出这些话时,一种如针扎的感受出现在我的心口,我在精神上痛苦得要落下泪来。
“别说了。”——这是我本想开口说的话,但是我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无视了我的动作,继续说下去:“是‘愤怒’吧,你的情绪比起昨天更消极了一点。”
“愤怒虽说也可以归类为负面情绪的一种,但它对人整体状态的影响反而是比较生动的,相比于一个流泪的人,愤怒的人……更会给人一种鲜活的感觉。”
“比如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就是一种强烈的对比。”
哇,他这次说的好多。
我只能点头应和他,毕竟他确实是在分析。
心中的那种悲伤消散了一些,留下更多的是空洞与麻木,对于这个迷题终于揭开的恍然不足它们的十分之一。
估计是受到了那两种消失的情绪的影响吧。
“谢谢,”我的声音出奇的平静,而且我确信我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这么看向他,问道,“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照这样下去,不知道几天后,你的感官被剥夺完,我的情绪全都消失后,会发生什么吗?”
我还剩下哪些情绪……说实话,我不知道,现在只能明显感受到一种悲伤存在。但我此刻却是平静的,平静地问出了这些问题。
“你应该知道。”我说。
“……但我,不知道。”他停顿了一下,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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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处酒吧。
我好像在一处酒吧里。
……我怎么在一处酒吧里?
纸醉金迷,灯光摇晃着刺痛着我的眼睛,玻璃冷冷地透着彩色的光,打在人皮肤上,居然还能泛起一丝凉意。有人在摇晃着跳舞,有人开了瓶烈酒,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我皱着眉头看向四周——陌生的模糊的脸一张张辨别不清谁是谁,只有一张脸格外清晰。
那张脸的主人披散着他的长发,在吧台那里拿着一瓶看起来好像有些度数的酒豪饮,喝完了一瓶就将瓶子往桌子上一磕——看起来他还有几分理智,亦或是已经晕到没有力气了,酒瓶子没有破,他的手却还在一直抖。
我看到这一幕,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出不来,一种心痛的悲哀的感觉冲上来,盖过了当时出现,而现在却消失的愤怒。
是的,我认识他。
某个曾经闪闪发光的“艺术家”。
艺术家姓温,叫温禾,平常脾气倒也应了这个温和的名字,看上去温温柔柔很好欺负,是一款周围所有人内心深处赞赏男妈妈的人类。
温禾身上那股子“艺术味”盖过了其他,成为他颜色最浓重的一个标签,看他,脑子里就会自然而然浮现他在一处无人的地方支起画板绘画的样子。我,以及周围一群认识他的人见过很多他的样子,开心的愤怒的悲伤的……但都是对他的那些作品,鲜少见他对人。
唯独这次。
唯独这一次,温禾带着这种绝望的空洞感在这里买醉。该说不愧是他吗?即使发疯也这么有艺术感,在这个环境下竟有种微妙的和谐。
“你他妈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就算有什么不能解决的说出来,多个人总多份力量。”
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压低嗓音响起,一句话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我看见我伸手拿过那个在他手里的酒瓶子,混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将它拉到一旁,转头看着他抖个不停的样子:“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买醉?发疯?”
“你——”
我伸手抓住他的左手腕,接着原本应该脱口而出的斥责被堵在口中,一个“你”之后就没了下文。
他的左手腕上有一道很明显的长条的凸起,明明已经愈合了,我却觉得摸到了一手的鲜血。
狰狞着蔓延至更深处。
“你……”我再开了口,但声音放轻了很多,生怕刚刚那些话给他造成什么负担。
“没事,”他的声音含混不清,但我听见了,“这伤已经好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而我在此刻才意识到,他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是外貌上的变化,是一种从精气神上透露出来的感觉。更加疲惫,更加痛苦,比以前更像个穷途末路的疯子。
“这伤怎么来的?”我看着他。
“被一个人划的。”他眼睛盯着自己左手腕那里,语气如陈述一件并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当时我们起了很大的争执……”
“我们吵了起来,具体为什么而吵现在竟然已经记不清了,但最后我们肯定动手了。”
“我记得有一把刀。”他说到这,忽然沉默了一会,接着略显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他是个非常熟悉我的人,我也非常熟悉他。”
“我……最后我……”温禾几乎说不出话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轻声安慰:“冷静,我在这。”
所以你可以选择告诉我你想告诉我的——这是最常用的安慰话语,但不一定最管用。
“要小心……小心……”他抓住了我的手,但很快就放开了,他嘴里那些好像警告一样的话语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而逸散在空气里。
温禾最后还是沉默了,不过他没有再喝酒。
我打电话摇人后将他送回去后就一直在思考。
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当时我被他的状态带动的太厉害了,未注意到他话语里的不对之处,现在以一个旁观者看这一幕,才猛然意识到些许不对劲——
一把刀,两个争执起来的人,温禾身上的伤口,以及另一个现在不知道在哪的人,这些组合起来,会是什么?
吵到上头的两个人最终拿起了刀,那个人有可能拿起刀刺向温禾,刀偏了角度或者温禾反抗,造成他手上的伤口,温禾如果没有反抗,那他现在的伤口不可能只有这一道,假设他反抗了,那么这把刀的落点又会拐向哪?
最大的可能是和他吵架的那个人。
那个人……还好吗?
和他吵架的究竟是谁?
我将他的人际关系逐步在脑海里罗列出来,但依旧是毫无进展——是的,包括那些和他有矛盾的,或者聊不来的。也或许是我对他的人际圈不甚了解,总之,毫无头绪。
他想警告我什么?
艺术家先生自此之后便从高空坠落,如同一颗划过的流星一样,但流星去往远方,他却似昙花一现,直到现在仍然被某个东西困住了,再也追求不到什么“艺术”。
我见过他蓬乱的头发,无神的眼眸,我见过被他随意乱丢的手稿,我见过脏乱的工作室——我见过他至此之后的狼狈。
许久了,我想,于是我发问:“小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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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睡眠中惊醒,眼前是他的脸。
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但能看出来,他在我醒来后明显松了口气。
“太好了,”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我总感觉其中莫名有种松口气的意义在——“你还挺嗜睡的。”
“这算是玩笑吗?”我看着他。
梦中拥有鲜活情感的我和现在心中毫无波澜的我形成了一种对比,其中的不适感受只有我自己才能知道。
当然,当然,我并未对他表示什么不满,我只是很平静,很平静地看着他,问出了我的问题:“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就在我回答完你的提问后,你就睡着了,怎么?昨天没睡够吗?”
“啊,”我点头,“毕竟一直在做奇怪的梦。”
接着就是沉默,直到他问我:你好些了吗?
我该怎么说,我该说我好多了谢谢关心,还是该说我一点也不好,真是受够这种如同凌迟的日子了。
我回答的有些牛头不对马嘴:“或许吧,但我控制不了我消失的情绪。”
“……会控制住的。”
我本以为他会顺着那句话说上两三句,但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声回答了这样一句话。
我的心再一次沉下去了。
基于本就不信任的感情累加起来的什么“共患难”情意是一推就倒的木塔,更何况我每天都在被抽离的情感不断带给我更加极端的感性反馈——不要相信他。
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他又安着什么心他是不是想要害死我他是不是知道为什么我的情感会消失他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呼吸。”
他的声音响起时,我才意识到我刚刚一直没有呼吸。
于是剧烈的喘息声打破了安静的环境,我感觉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在发黑的视野里,我从耳畔听到了他柔和的话语。
“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这是我能记起的,今日的最后一句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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