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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我失去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情绪负担也被不断卸下,我浑身上下感觉轻松了不少,早上从大床上醒来发呆,直到再次点头才发现之前又是一场短暂的睡眠。
我好像睡糊涂了?
“显然,这个结论挺靠谱的。”我轻声说了一句。
我又转头看了看这间属于——我希望是暂时属于我的房间,白色的墙,米色的地板,如今仔细看着它们,我的心底竟然生出了一丝丝的,除了无力感之外的柔软的感触。
这种感觉……令我很怀念。
如同在小雪天里,一根划亮的火柴和一个快要失去知觉的人。
我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个梦。
啊,是的,我又做梦了。
那也是一个很冷的冬天。
我遇见了一位特别的姑娘。
这个开头,如果这是个普通的爱情小说,或许我们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是很可惜,现实总不是想象,这不是个爱情故事,也没有个像样的如同故事一般的结局。
我说她特别,是因为我在思来想去之后,发现以我那贫瘠的形容词文库里只能用“特别”俩字精准概括她的一些特征。
那时我在雪地里扑腾着,在心里狠狠骂着某个把我推进这堆雪里的小兔崽子,以及在手里默默攥紧一团雪,站起身时猛地向后一扔:“我可去你妈你给我等着——欸?”
某个小兔崽子在一旁窃笑着,我的雪球砸到了一个路过的少女脸上,雪球散开,顺着她的脸庞滑下。
我:……
我敢保证,这是我人生中最为尴尬的时刻,差点一脚又滑进雪地中。
我赶紧冲过去道歉,好在她缓缓抹掉了脸上的雪水,露出一个很柔和的微笑:“没关系。”
“你看,”她以一种好像唱歌的语气说道:“感谢这些雪花,它们让我遇见了这样的美景和这样有意思的人们。”
我正和小兔崽子互喷,听到这句话时转过头来疑惑:“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说话时轻轻眨了下眼睛——那双眼睛是棕色的,给人温暖的感觉,却诡异的有种空洞感——她用这双眼睛看着我,发出了一次邀请,“请问,我可以请你们吃一顿饭吗?请先别拒绝,我知道这附近哪里的饭菜最好吃。”
这双美丽的眼睛毫不掩饰其中对我的好奇。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莫名其妙的邀请。
但某个小兔崽子在一旁看看她又看看我,嘴角扬起了个滑稽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小兔崽子,是我那不孝顺的损友,以及不靠谱的半个合作伙伴。
他姓李,名尔,字……没有字,平时我们几个都会半开玩笑地喊“老爷”“老子爷”,他一开始还有些无法接受,后来就直接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应对,想来也是看开了什么吧。
李尔此刻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饭,目光一一在桌上的菜肴上停留,最后落在对面少女精致的脸上,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
我暗中观察着李尔的表情和少女仿若视我们于无物一样地进食态度,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开始分析着李尔此刻大概在想什么:他可能想看一些一见钟情女追男如势如破竹一般将我拿下的戏码,但很显然,这个少女的表现偏移了他的想法。
少女相对于我们如同暴风般的进食速度很快将她面前的一碗饭和一部分菜肴解决干净,她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碗上残余的酱汁,而我在此刻找准时机,对她提出疑问:“那个……请问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
她的眼睛又闪了闪,看着我,神色中透露着一丝真诚的不解与困惑:“怎么了?这家饭菜不好吃吗?”
“啊,不……我想问,为什么你要请我们吃饭?”我见她答非所问,连忙重复了一下这个问题。
她沉默了一会,视线扫过桌上的饭菜,像是有些倦怠似的眨了眨,然后抬起头看着我,回答道:“因为……感觉很难得碰上这样的人,想着不做点什么不太好吧,所以就邀请了你……们。”
哦吼,果然是冲着我来的吗?
李尔这个小兔崽子一脸“我磕到了”的表情,我心中暗暗鄙视顺便否定着他那CP脑的猜测——从她看到我的第一眼起,眼里流露出的那种情绪就不是爱慕或者欣赏,而是一种纯粹的,像是找到了同类的好奇。
我从她的眼神中无端感受到了一种从上往下看的俯视感。
实话实说吧,没多少人喜欢这种感觉(当然,也尊重爱好特殊的人),我感觉有些别扭,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了起来,好像她埋藏了一个唾手可得的秘密,而我想刨根问底——奈何旁边有个李尔。
好奇心是抓挠心肝的猫爪。
“所以我有什么特别的吗?”我问她。
少女看着我,又看向李尔,嘴角微微扬起,压低嗓音:“你们,听说过一个故事吗?”
呃……她是神棍?
怪谈之所以是怪谈,在于它作为一定程度上的离奇的故事、是远离又贴近现实生活的经历、以及一些亲身经历的人们的作证……当然,它还有其他的特征,但现在这不是重点。
伴随着少女的讲述,这个传说,就此展开在了我的面前。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道“选择题”,它的选项有许多个,但对于不同的人来讲,都是不同的。
啊哦,当然,当然,这样描述或许还是太广泛了,但是请继续听我讲下去——
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的选择题的,再一步说明,只有那些比较极端的人才能遇到它。
什么“极端的”?在这道选择题面前,指的就是那些不满足于自己拥有的现状,继续追求更宏大,也更虚无的目标的人们——从宏观笼统的层面看是这样,但和那些追梦人不同,这些人也更容易陷入狂乱和迷茫中。
很多选项,都是“相反的”。
“选择题”的出现,也只是为了帮助这些人,彻彻底底坚定一个选择罢了。
啊?
我俩此时的眼神一定充满着怀疑和不信任,少女的眼神明显黯了一下,无端地,我感觉她有些失望。
就像是费尽心思编了个故事得不到赞美的小孩子——我这么想着,看她的眼神更多了几分不理解,毕竟这样的意义何在?只是会引人误解罢了。
“……总之,就是这样,据说是在一场睡梦过后,那些人都得到了自己所愿的方法,他们也借由此创造了他们想要的事物,但也有事与愿违的,那些人啊……真惨。”她嘴角的弧度似在嘲讽那些她口中没实现愿望的人,但我总觉得她是在含沙射影什么。
……而且,好像是针对我的。
那天我们尴尬又各怀心事地吃完了这一顿饭,而后又沉默着在雪地里各行各路。我记得那时我好像无比冷静的观察着这一切,心中却给这个被我下意识认定为编造出的谎言腾了个位。
作为小说素材也是不错的选择,不是吗?
……而现在回想起那位少女,即使这个故事是编的,那也一定寄托了什么,象征了什么,最常见的便是象征着本人的某种渴望——她或许渴望着遇到那个选择题,然后……然后……怎么样来着?
即使是信仰着什么的邪.教徒,也如此相信着能因此获得什么。
但我不知道。
李尔那家伙被莫名其妙请了一顿饭后,经历了不理解,到良心隐痛一下,再到一脸茫然尊重少女离开——看得出来他尽力绷着了。
而她自始至终都没告诉我们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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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思绪止住,一种令我脊背发凉的意识窜了上来:所有的一切或许从那天,不,甚至更早就开始了。
等等……等等……
不得不说,自从他点明了我的情绪问题后,我在这方面的感觉敏锐了很多。这很难说是好事坏事——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而言。
我能够注意到自己的情绪变化,但我不能或者说难以去控制它。
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惧弥漫在我的心头,我的脑海里充斥着各种从小到大看过的、关于人类与各种知名或不知名的存在的阴谋论,我攥紧了衣服,在隔着布料感受到疼痛时,我猛然松开了手。
情绪。
剩下的情绪笼统起来也就那么几种,在人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的过程中,总要经过一番被视为“疯狂”的过程。
我仅剩的几种情绪混杂,只能为我勉强凑出个人样。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我慢慢站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拧开了门把手。
他站在门口,我们对视着。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嘴唇抿着,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不复一开始见到他时那种游刃有余的状态,见到我后,他的神情放松了一点,接着又紧绷起来,张口想要说什么——
但他还是闭上了嘴,眼睛紧紧盯着我的……脸?
“怎么了?”我问他。
他闭上了眼,几秒钟之后,脸色极差地看向我:“这样下去事情会越来越糟糕……你先不要讲话,听我把话说完。”
我把我想要出口的脏话咽了回去。
我感觉,这次的变化并没有出乎他预料,只是给他带来了非常、非常大的麻烦。
果然,他开口道:
“我失去听觉了。”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按照我们猜到的属于‘这里’的规则来看,最少明天,我可能就彻底废了,到时候……”
他突然卡住了,眼神错开了我的目光。
我沉默着看着他,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而且,我感觉他正在逐步“瓦解”——我知道用这样一个词形容一个人很不恰当,但我也暂时无法找到更好的词语去表现他的状态。
一个人,失去了味觉、嗅觉,听觉,并且对接下来的苦难有所猜测,像是躺下看着一把铡刀缓慢地落下,切割皮肉直至意识彻底消散……正是这样的“瓦解”。
“到时候,我希望你……”
“杀了我。”
他就这么靠在门口,说完这句话后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但却仍然紧盯着我,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我神游着似的思考。
“这就是你说的‘好起来’的方法吗?”我内心出乎意料地平静,看着他反问道。
他盯着我的嘴型看完了一整句话,才点头。
看样子确实听不见。
我内心冒出来这个念头,随即又被我摁回去:“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或许疯了吧,我居然能平静地讲出这样的话。
也不是那么平静,我心中还存有着恐惧,我害怕他会因为我的问题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但恐惧与另一些情绪杂糅着,反而变得麻木了起来,令我对自己的刺激正在逐渐减弱。
真悲哀啊,我毫无波澜地想着,作为唯一一个可以与我交流的人,却要因为我的情绪而经历如此的态度……不知道该说是可怜,还是理所当然呢?
“杀了我。”他又重复了一遍,神色忽而变得有些悲痛,“在我受不了而杀了你之前。”
那种眼神竟然有几分凉薄的情真意切。
“我……”我张了张嘴,却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最终只能回应,“如果真到了那一地步,我会反抗的。”
我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我们该同步一下信息了,”我重新抬起头,异常认真地看着他,“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而为什么……又会说出这样‘你死我活’的话?你究竟比起‘我’,都知道些什么?”
最后一句话,我的声音放轻了些。
他转身走到了另外一间比较大的,也就是那间“书房”,那本厚实的书还摆在桌面上。我跟着他来到这房间,看到了那个显眼的封面——一颗心脏。
我们面对面得坐下,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可以回答一些问题,但你先提问。”
他将主动权交给了我。
“这是哪里?”我毫不犹豫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抬起头,以一种郑重的目光重新扫视了一遍我们所在的“书房”,而后眼神落回我身上:“一个,我们‘认为’它存在,并且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空间。”
“这个地方……”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出现的初衷就是对自己的怀疑,只有连自己都不信任的人才会落到这里,它除了令人痛苦之外没什么作用……而有些人美其名曰为考验。”
*
“小心什么?”
温禾听到了这句话,他那双没有光彩的眼睛转了过来,开口道:“小心自己,小心幻觉。”
“我之前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艺术终究只是属于‘我’的艺术,朋友们欢迎我,需求的客户赞美我,但这些艺术终究是属于‘我’个人的、令我自己满意或是连我自己都无法满意的东西……”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接着又整理起不整齐的画纸,将它们码好放在桌子上,再开口,“我不能为了迎合别人去磨平那些属于我的艺术的棱角,也不能为了让我一直缩在舒适圈里不断加固天花板,我必须……走出去。”
“幻觉终究是幻觉。”他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但那双眼睛里此刻溢出了悲伤的神色,像是在怀念着什么已经回不来的东西。
温禾看了一眼自己未完成的作品——那棱角分明的几何体与暗沉的色调,几乎是看一眼就联想到冰冷的、没有满溢色彩的世界——他拿起画笔,蘸上颜料,往画布上用力一挥手。
于是天光泻下,像是一场新生,又像是一次彻底的切割。
“至于自己……我或许应该多相信自己一些的。”他最后还是笑了,但这是个发自内心的笑。
*
我好像理解了他的话,他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幻觉里,而不是什么穿越剧本,但要破除这个幻觉……
“考验?”我心中弥漫起一股荒唐的感觉,我看过苍白的天花板与墙,看过此刻变得有些杂乱的书柜,甚至越过门,想象着那张桌子的样子。
“这是什么?是什么新型国际冷笑话吗?”我转头看向他,语气平平,“所以考验的最终结果是什么?活下来?还是解决掉对方?”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一直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而也正是这种熟悉感,以及这双眼中我看不透的情绪令我生出了一种心境上的荒凉。
我好像已经无力去改变什么了。
而我也正害怕着、厌恶着这一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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