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屏风,包厢格局便一览无余。几幅工笔兰花错落地挂在周边的墙面上,背景香槟色的墙纸上隐约地浮着粼光,淡雅又气派。
正中一张实木大圆桌,铺着中式华庭桌布,席面上已经布置了一些菜。
包厢了落座七八个人,都很面生。三三俩俩的闲聊着。
甫一见到他们进来,角落里原本默然坐着的一个白净腼腆的男生突然站起,惊喜地迎了上来。
“是林意安吗?!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林意安有些迟疑地站定,反复打量着他的脸,试图找到一些记忆点。
失败。
男生在她的目光下有些微微害羞,但还是忙不迭地自爆门户:
“我是徐皓,当时在ZDSK德语班我们一起念的B2,你记得吗?”
林意安还是茫然。
她其实不太认脸,这个问题从小到大经常被诟病。这个问题在她的白人同学身上凸显地尤其严重,不论是德国人法国人还是荷兰人,她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大家都是一张脸复制粘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我们当时的老师是Frau. Sophie, 一个非常古板的德国女士,你第一次上课迟到了以后,她就经常点你回答问题。你肯定记得。”
徐皓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笃定。
这下林意安确实想起来了,并且打了个冷战。
这位令人印象深刻的Sophie女士,名字非常甜美,本人实则严格到几近刻薄。
林意安第一次上课的时候因为不熟悉地形迟到了,从那以后几乎每次上课都会被喊起来回答问题或者朗读课后作业。
而如果哪个朗读作业或者课文的学生犯错误,Sophie女士冰冷的目光便会射去。
因此那段时间林意安拿出了高考的态度对待德语作业,每次写完还要让岑殊为给他检查,生怕有错误。
“好像想起来了,我记得我们班当时确实有一个中国男生。”
林意安恍然,继续说:
“原来是你啊。怎么后面我们B2语言班聚会的时候都没有再见到你?”
徐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后来申请去香港了。当时在德国呆了快一年,德语还是考不出来,还是决定不折磨自己了。”
他面露痛苦,下一秒又庆幸:
“我真不是学语言那块料。还好走的早,要不然现在可能还没毕业呢。”
旁边人也接话:
“机智啊朋友,否则在德国留学的三年将是你人生五年中最难忘的七年。”
“要不季羡林先生写《留德十年》呢。”
大家都出声认同,在座的几乎都是德国留学生,对德国课业繁重和学德语的苦深有体会,纷纷开始吐槽。
那边蒋衡则已经排好了三个空位,示意她过去。
他落座,岑殊为在他左手边,林意安的座位又在岑殊为的左手边。
刚坐下,徐皓就和她旁边原来的人换了位置,坐到了她的身边。
“你这几年一直在法兰嘛?”
林意安对老同学的热情礼貌回应:
“没有,我后来回国了。你呢?”
“我当时从法兰去了香港读硕,毕业以后就一直呆在香港。你在国内哪个城市啊?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找你吃个饭呢?”
“我在上海。”
徐皓闻言,眼前一亮,一连串地说:
“嗯嗯,上海那肯定有机会的。”
”对了,当时没加你微信真的很可惜。没想到今天还能遇到。我觉得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加个微信吧?”
林意安默了默。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对话,如果不是此刻她右手边正坐着她的前男友。
被她删除了微信并且似乎为此耿耿于怀的前男友。
蒋衡则显然也是听到了全部对话,余光瞥了一眼岑殊为。
岑殊为抿着唇,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转动着手里的杯子。
恰好此时服务员端着最后一道凉菜进来了。
蒋衡则立马站起来一边接菜一边为大家介绍:
“这是我们店好评最多的一道凉菜--白斩鸡,大家一定要尝尝。我们凉菜都齐了,那就开动吧,都别客气,当成自己家里就行。”
一打岔,林意安和徐皓之间涌着的氛围便熄了。
她拿起筷子,伸向白斩鸡,微微偏头和徐皓说:
“好呀。一会吧。”
-
白斩鸡皮嫩肉香,入口即化。
凉菜后,几道硬菜也先后上来。毛血旺晶莹香辣,酸菜鱼鲜爽过瘾,红烧肉炖的极其入味。
大家都吃的极其满足。
席间有几个馋酒的,蒋衡则又让服务员拿了几瓶香槟和红酒,想喝的人可以自便。
酒一上桌,几个爱热闹的就撺掇着大家玩小游戏,输的人喝酒助兴。
有两个学数学的提议玩数7:
“大家轮流数数,当数到7的倍数或个位上是7的数时,不许报数只能拍掌。如果报数了就算输。”
数7节奏很快,也很容易犯错误。
几轮下来,基本上每个人都喝了点酒,气氛更高了,有人提议输的人不仅要喝酒,还要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
林意安明天还要上班,没有参与喝酒,酒杯里倒的是椰汁。
旁边的岑殊为和徐皓却都是一杯接一杯的红酒。
这一轮徐皓输了,他犹豫了一下,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中选择了真心话。
他看起来已经有些微醺,脸色酡红。
林意安她们三人没有察觉,但是比他们更早在包厢落座的有人看出了端倪。
在林意安他们进包厢之前,徐皓一直默默地坐在角落。见到林意安后,像是突然开机,整个人变得主动殷切,又是换位,又是搭讪。
察觉出来端倪的那人迅速抢过对徐皓的提问权:
“我来问我来问!真心话对吧。”
那人清清嗓子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好整以暇地问:
“你有没有crush?”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徐皓脸上。
徐皓脸涨的更红,他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林意安。
她的侧脸在九月柔和的灯光下更显秀美。
那时候在语言班,他也总是这样默默地看她的侧脸。
她是班上人缘最好的那个,说话脆生生的,落落大方,和中国人外国人都聊的来。
并且她不是那种抢话出风头的人,相反,如果一群人中有一个格外无所适从,她总能靠自己的幽默自然让对方也能接上一两句话,融入其中。
他便经常被照顾到。尽管她毫无印象。
在他那段初至异国他乡倍感孤单,在德语中挣扎的难熬日子里,她像是黑暗中从缝隙透出的那一小束光。
以至于在多年后,在这样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景里,他看到她的侧脸,还是会涌上一股极致的安心。
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的情意。
他鼓起勇气正看了林意安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酒劲一下子冲到了太阳穴,借着这劲,徐皓发出了大概是这辈子最大声的声音:
“有!”
话音落地,大家开始“欧欧欧”的起哄,乱作一团。
爱热闹的聚会最喜闻乐见的大概就是酒后失态。这时候社交距离完全被打破,你可以窥见也许刚见了两三面的人最深处,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徐皓在哄闹中握着空酒杯坐下,脸彻底红透了。
他一鼓作气掏出手机:
“林意安,现在加我微信吧?
众人起哄声变更高了。有醉态明显的人甚至开始喊:
“加微信!加微信!”
林意安心里一颤,在众人的吵闹中,却不禁朝岑殊为看去。
他一言不发,扯开衬衫领带,劲腰前倾,眼眸如墨,也在深深地看着她。
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
可他的眼神中有如初雪的寒意,让她想,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
也许就在想她也是这样酒后失态的那一晚。
那是岑殊为的22岁生日,她特意从南法假期中提前回到了法兰克福。
因为他那时候还在实习,手头上有一个很要紧的项目,他没法在关键的时候和老板请假。
于是两人约好了,晚上一起庆祝。
可是后面却没有照着计划发展。
她只记得她醒来的时候,他脸色苍白地站在窗户前,整个人看起来破碎又沉寂,将亮的天光也没能带给他一些生气。
她反复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始终只有那一句:
“你喝醉了,吐了我一身。”
这个答案令她一愣,也令她难堪。
两人都是第一次恋爱,共同携手探索,总希望给对方带来些美好的体验。
换位思考,谁也不想在自己的生日过得这么糟糕吧。
她于是不再问。
可是那天他的神情,这么多年总是会想起。
-
“我刚到香港的时候,看到大街上也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人,就是觉得亲切。比起在德国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是外来者的感觉好多了。”
“可是后来,我发现不会粤语还是格格不入。怎么还是逃不过语言关啊!”
“我学了一点以后,第一次试着自己在茶餐厅点餐。结果脑袋一片空白,全程呢个呢个*,梦回在德国对着菜单说Diese Diese*的时候。走出半生,归来仍是语言废物。...”
加上微信后,林意安本以为徐皓的热情会告一段落。
没想到是越来越高涨。
她有些无奈,心里只以为他今天的反常大概是因为有些喝多了,礼貌倾听。
他滔滔不绝地分享在香港的见闻,分享粤语区的趣事。在她偶有回应的时候,更是眼前一亮得对她回应的点展开详尽深入的叙述。
这样聊着,在旁人看来也算是相谈甚欢。
岑殊为看去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徐皓兴高采烈,林意安微笑点头。
他隐隐地听到他们大概在聊粤语歌,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
“喜欢...很久...”
终究还是没忍住,仰头把手里的一杯酒又是喝干。
蒋衡则不赞同的眼神看了过来,刚要开口。
又扫到那边徐皓和林意安热聊的样子,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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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个是粤语的这个,Diese是德语的这个(阴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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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九月,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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