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喝这么多酒了。
岑殊为感觉到自己胃里有些隐隐地抽痛。
他毕业后开始在摩根斯坦利工作,一个精英聚集厮杀的地方。
永远有人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
高压的工作环境,加上饮食不规律,他的胃就渐渐地坏了下去。
因此他平时几乎不喝酒不抽烟,虽然今天全部破戒。
酒精划过喉管的片刻凉意似乎可以压下心里地那股焦灼,尽管后续会泛上来更强的热意。
饮鸩止渴,不过如此。
林意安也留意到了岑殊为今天喝酒的样子,他的神色里有罕见的失控。
是因为工作不顺利嘛?
来不及细想,那边徐皓又已经开了新的话头,拉回了她的注意:
“对了,这次你在法兰呆几天?”
说话间,服务员端着油焖大虾和玉米烙走进来,蒋衡则招呼着放林意安的面前。
徐皓立马站起来帮着摆盘,坐下后又继续刚刚的话题:
“你呆几天?还有机会再一起吃个饭吗?”
林意安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只去壳去虾线的圆润虾仁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碗里。
徐皓看到岑殊为行云流水的动作一呆,林意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一愣。
岑殊为放完虾,自己也是微微一滞,却只有0.1秒,几乎看不出任何停顿。
他继续手起虾壳落,下一秒,一个虾仁出现在了蒋衡则的盘子里。
眉宇间丝毫没有不自然。
蒋衡则干巴巴地开口:
“他喝醉了就爱给人剥虾,哈哈,哈哈。”
徐皓了然地点点头:
“听说很多人喝醉了有一些不寻常的怪癖,帮人剥虾倒是第一次见。”
他又向林意安稍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
“他看起来冷冰冰的,人还怪好的嘞。”
林意安: “......”
徐皓说罢,望着岑殊为正在剥的第三个虾,伸出碗等着。
下一秒,虾却被囫囵包进了岑殊为自己的嘴里,几乎嚼也没嚼就咽了。
徐皓呆住。
蒋衡则迅速开口:
“就喜欢给人剥两个,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更干了。
当事人岑殊为却丝毫不显尴尬的情绪,他没有剥下一只,而是站起来,用纸巾把手指擦干净。
从林意安的视角看去,正好能看到纸巾被他修长的手指夹住,然后在他双手之间被揉搓,又暧昧地染上酱汁。
有一些挪不开眼。
如果问林意安,一个人全身上下哪里最吸引她,她一定会大声宣告自己的手控属性。
所以她以前就很喜欢看岑殊为剥虾。
他用漂亮的手给她剥虾,极有章法,虾线也处理地很干净,再喂到她嘴里。
简直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享受。
岑殊为就这么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如果不是他喝了太多酒,她几乎要认为他这是在□□她!
林意安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岑殊为撇了她一眼,她莫名地有些心虚,略略移开了可以算作炙热的目光,余光仍是关注着。
他却没有再慷慨地展示,和蒋衡则低语了一句”我去洗趟洗手间。”就离席了。
林意安心里涌上了小小的失落。
很快,又在蒋衡则热情的招呼中散去。
这一顿饭是新朋友居多,大家都一开始都不算太熟,但有蒋衡则这个热场王在,一定是宾客尽欢。
觥筹交错,酒过半寻,大家都开始聊身边的八卦和趣事,这也是留学生聚会的乐趣之一。
德国留学生比起去英美一些主流留学国家还是少很多,因此留德圈子就这么大,聊下来几乎都能发现共友和共同的八卦。
”听说XX去dating的时候吃火锅没有AA,还被写PDF挂在了群里。...”
“这个我之前就听说了!不过最近的大瓜不是有一个男生出轨吗?”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就是他在国内有女朋友,但是到德国留学以后立马就和一个在德国的女生搭上了。....”
“哇塞劲爆!”
...
人们谈论着周围的热点,热切地交换着信息。
在这些来来去去的八卦里,大部分主角和看客最终都会离开德国,也会有更多的新人来到德国,开启他们的德意志岁月。
不同的脸谈笑风生,不同的手举杯共祝,相同的只有德国永恒不变的萧瑟又迷人的秋天。
也许多年以后,他们在午夜梦回也会突然想起这些夜晚,也许还会记得九月,记得今日自己意气风发的年轻的脸。
-
林意安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蒋衡则倚在门口,面色有些凝重。
他伸手拦下她:
“说两句?”
林意安一凛,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小露台上。
廊下的星星灯有一点微弱的光。
秋风里有树叶沙沙作响,马路边路灯的影子拉得很长。
”叮!啪!”
是蒋衡则的纯铜打火机开盖并点火的声音。他熟练地夹起一根烟。
“Entschuldigung”
蒋衡则道歉:
“连累你吸我的二手烟,”
顿了顿,他又说:
”要不然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夜凉如水,他看起来落寞又脆弱。
脱离开席间热烈的氛围,林意安这才发现蒋衡则身上的疲惫感。
良久,蒋衡则轻轻开口:
”我听说,她结婚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二人却心照不宣。
他的重音落在听说二字上,好像在等着林意安反驳。
但是林意安没有出声。
于是他又猛抽了一口烟,继续说:
“...她现在过的好吗?”
林意安静静地立着,没有立即回答。
和翟惠在临飞法兰之前的通话浮现在脑海。
“安安,我终于提出离婚了。”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说我生不出孩子,逼我做试管。”
“原来有问题的是他,他被查出了无精症。”
“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不过...”
“这次回法兰,如果...我说如果,你见到阿衡,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他我的真实情况?”
“我不想他知道,离开他以后我过成了一个笑话。”
翟惠带着哽咽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林意安心里难受极了。
她斟酌着词句,慢慢开口:
“她...现在过的挺好的。她回老家后考了公务员,生活挺稳定的。”
“那就好。过的挺好的就好。”
看到蒋衡则面色一松,复又涌上了怅然,林意安接着开口:
“蒋哥你现在怎么样?”
蒋衡则淡淡一笑:
“你不是看到了吗?九月红红火火,我好的不能再好。”
林意安犹豫着还是问出:
“那你现在...有新女朋友了吗?”
“女朋友有什么重要的?我喜欢自由的日子,你知道的。”
蒋衡则耸耸肩,语气浑然轻松。
烟雾缭绕,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两人又站了一会,秋风萧瑟,寒意渐起。
林意安开口:
“我们进去吧?”
蒋衡则拍拍她的头:
“你先进去吧,我再待会。”
他低垂的眼眸中没有一丝醉意,却倚着露台的栏杆,好像真的不胜酒力:
“酒喝的有点多了,正好醒醒酒。”
林意安点头,转身向包厢的方向走。
蒋衡则的声音又不期然地传来:
“和Wilson说少喝一点,他这几年胃一直都不太好。”
Wilson是岑殊为的外文名。
他和岑殊为是在高中读书期间相熟的,在学校里大家都喊他们的外文名,久而久之,他们也更习惯叫彼此的外文名。
林意安想开口反驳,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可以和分手四年的前男友说出这样越界的关怀之词。
可是回头看到蒋衡则和树影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里有些酸酸的,便还是嗯了一声。
她走后,小露台上唯余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良久,有一阵细微的动静传来。
“叮!啪!”
-
林意安在包厢门口遇到了从洗手间方向来的徐皓,他脚步虚浮,浑身酒气。
看到她,原本有些茫然的徐皓眼前一亮,开口:
“刚刚我们说到...”
林意安哭笑不得,这个老同学今天的表达欲是不是过于旺盛了。
他们俩都离席了好久,一前一后回来,倒像是特意在屋外单独谈心。
包厢里,岑殊为缩在角落里,手捂着胃,脸色不太好。
林意安想起蒋衡则的叮嘱,想上前去。
岑殊为抬头看到她和徐皓结伴,却立马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两个人就这么擦肩走过去了。
一句话也没有说。
-
从露台回来的蒋衡则喝酒突然没了节制。
若是席间有人来找他干杯,他必然眉头都不皱地整杯一饮而尽。
又是一圈喝下来,蒋衡则显然是快醉了。
他拉着别人开始背古诗,这是他小时候上中文学校的后遗症,也是他完全喝醉的前兆。
被他拉上的人也不怯场:
“那我来一首《念奴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好!”
”我来我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去去去,糊弄谁呢。”
“那我来下一个!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话音落下,一阵突然涌上的乡愁在包厢里轻轻地荡开。
席间突然安静下来。
徐皓便靠近林意安,低声说:
“虽然很煞风景,但是大家一起背东西总让我想起来以前索菲女士抽背课文,好可怕好可怕。”
林意安情不自禁的点点头,这是今天她少有的真情实感的回应。
索菲女士真的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她带着些好奇接话:
“那你现在还会说德语吗?”
吴皓苦着脸,憋了半天回答:
“Nein...Ich verstehe nur Bahnhof*.”
(啥也不记得了。)
林意安扑哧一笑。
岑殊为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包厢安静,他俩窃窃私语的样子。
他唇上泛起一丝冷笑,选了一个空着的远远的位置坐下,没有再回到他们那边去。
蒋衡则也意识到了包厢中弥漫的情绪,他热场的本能启动,开始讲一些自己的糗事。
很快,气氛又热了起来。
有和他俩相熟的人知道是他们是发小,打趣道:
“Zern你的糗事不足为奇了,若是Wilson有什么糗事才是稀奇。”
蒋衡则醉态明显,有些迟缓地思考了几秒,然后用手虚指了一下岑殊为:
“想起来了!前年中秋节,他小子就发疯来着。”
“那次喝醉了,他一个平时不太说话的人竟然也肯跟我们一起背古诗。把一首诗背了十多遍,最后大家拉都拉不住。”
相熟的人哈哈大笑,一致表示不相信:
“...认识这么久Wilson就和一个冰山一样没什么情绪;他怎么可能失态。”
“你是不是喝醉了记错人了,哈哈哈。”
岑殊为抱着双臂半靠在椅背上,表情淡淡的,没有接话。
仿佛说此刻被讨论的不是他,是别人。
又有人好奇地追问:
“那他背的是哪首诗?”
蒋衡则又陷入了迟缓的思考,在他仅有的中文诗词储备中努力搜索。
对面突然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提杯,打断了刚刚的话题。
他显然十分醉了:
”今天真的是太高兴了,好久没有和这么多人聊天吃饭了!”
”太谢谢蒋老板的招待了,太高兴了,我们一起喝一杯!”
”好!”
“真的太难得了!”
“举杯!”
包厢里的一堆人都呼呼啦啦地举杯。
林意安和岑殊为也站了起来,举起了各自的酒杯。
她忽然就想起来唯一一次一起度过的圣诞节。
是去北欧旅行,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着真爱至上喝热红酒,亲昵着依偎着干杯。
岑殊为修长的手把玩着酒杯,就像现在这样。
他真的有一双很漂亮的手,白皙修长,指甲圆润,骨节分明。
这双手曾在瑞典雪夜里温柔地捧起她的脸,手心发烫,爱意一直熨到她心底。
这个人和她缠绵地长吻,他那么专注满足,仿佛拥有着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
酒杯相撞。
现在这个人,面容模糊地站在在人群中,现在这双手,举起酒杯和她陌生地遥遥相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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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皓:为爱做e好难。
岑殊为:你可以不做(冷笑)。
蒋衡则:你们不要再打了.GIF
*Ich verstehe nur Bahnhof:这句话是一个德语梗。直翻的意思是”我只懂火车站“,实际表达“我什么也不懂”。据说起源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士兵在去火车站的路上,遇到搭话的人毫无理睬的心思,只想急切地归乡,就会重复这句话(也有其他版本的说法)。后来这句话就演变为我什么都不懂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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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这双手,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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