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陶瓷的咖啡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Thomas兴高采烈地和林意安用咖啡干杯:
”庆祝咱们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的培训!”
”Yian,你真的表现很棒!”
Thomas眯起眼睛抿了一口香浓的咖啡,接着感叹:
“而且你的德语真的讲的很好。”
林意安歪头一笑,说了声谢谢。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越来越喜欢Thomas。
Thomas是一个非常有能量的人,思维敏捷,做事高效,还没有到40岁已经升到了研发总监。而且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善意,总是很真诚地夸赞身边的人。
她突然有些好奇:
“Thomas你呢,你有学其他的语言吗?除了英语。”
Thomas思考了片刻,说:
“我在高中的时候选修了西班牙语--不过已经全部忘光了。”
“哈哈,这很正常啦。”
“对了!我之前去过上海出差,我还会几句中文,是上海的同事教我的。”
Thomas思考了一番,费力地挤出了三个单词:
“泥嚎,接章,妖发飘。”
林意安扑哧笑了出来。
Thomas见她笑了,得意一笑: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德国人。”
林意安一奇,看着他等下文,他接着说:
“因为我是真的有幽默感*!哈哈。”
林意安也大声的笑了出来,两人的笑声回荡在茶水间。
-
【你不在,我吃饭都不香了!】
培训间歇,林意安见缝插针地看了看手机。
微信里,Amy发来一张美食照片,附带了一个委屈巴巴的小猫表情包。
【快了快了,后天周六就回。回来请你喝某幸的新品。】
那边发来一个小人发射爱心。
【你那个前男友,上次吃完饭有再遇到吗?】
林意安微微怔神,好几天没有再见到岑殊为了。
这期间她还查看了几次邮箱,也没有他的消息。
好像就这样了。
她心里生出了一些惆怅,又掺杂着一丝庆幸。
也许不再继续纠缠,也不是一件坏事。
【没有,估计前两次就是巧合吧。】
Amy发来一个嗯嗯嗯的柴犬点头:
【那你今天晚上准备吃点撒子?】
林意安发过去语音:
“晚上蒋哥的爸妈喊我去家里吃饭,之前在德国的时候他们很照顾我,我这次回来没主动和他们说就很不好意思了,不去拜访一下有点不像话。”
Amy秒回语音:
“要得要得,多吃一点。这几天你给我发的都是撒子哟,硬面包,三明治,也就有一天中午的大肘子稍微看起来像点样。”
林意安在表情库里搜索一个小兔子吃饭的表情包。
一条新的未读消息弹了出来。
Zern:
【wanshangjidianlaijieni?】
她把小兔子吃饭的表情包也回给了他,然后回复:
【5点半,公司门口见!】
往上翻翻记录,这个小兔子吃饭的表情包经常出现。
之前在德国的时候,她总跟着岑殊为去蒋衡则家蹭饭。
蒋衡则的爸妈是第一代的德国移民,两个人都和善又聪明,尤其是他妈妈盛晚丽,特别有经商的头脑,靠着自己开了九月,后来又开了连锁的快餐厅。
蒋爸爸蒋宏则做的一手好菜,那时候周末吃蒋爸做的菜就是一周最大的盼头。
-
6点不到,蒋衡则就接到林意安到了他家。
蒋衡则把钥匙插进门里开门,隔着门就传来匆匆起身靠近的脚步声,随后是盛晚丽轻柔又带着责备的声音响起:
“侬这个小囡,回德国也不告诉我们。不把叔叔阿姨当自己人了是伐!”
门打开,露出了盛晚丽秀美亲切的脸。
她穿着杏色针织衫和白色坎肩,和四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蒋宏也跟在她后面走了出来,伸手去接林意安背着的包。
看到他们,林意安鼻子酸酸的。
他们是很疼人的长辈,当时在德国真的很照顾她。
但是她以前是因为岑殊为的女朋友才经常来,这次回来心里存着犹豫,不敢轻易地打扰。
“不是的晚丽姨,我是怕麻烦到您和叔叔。本来这次回来就很仓促。”
盛晚丽拉着林意安的手,带着她往里走:
“和我们还说什么麻烦,快进来。手怎么这么凉。”
做餐饮行业的人心思最为细腻,盛晚丽察觉出了林意安心里的担忧,继续说:
“安安,当时叔叔阿姨都是把你和阿惠都当成自家小囡的。”
“下次回来一定要和叔叔阿姨说,侬晓得伐?”
蒋宏把她的包妥帖地放在门口的橱柜里,也走过来说:
“就是,你要是早点和蒋叔说,蒋叔就定几条新鲜的好鱼,做你喜欢的红烧鱼。”
看着他们两个毫无芥蒂的样子,林意安觉得心里阴霾一扫而空,涌上了一股暖流。
她吸吸鼻子,久违地靠着盛晚丽撒娇:
“知道啦知道啦,这次是我不好。”
盛晚丽抬手摸摸她柔软的长发,和蒋宏交换了一个宠溺又欣慰的眼神。
-
在沙发上坐下。
盛晚丽陪着她聊天,蒋宏去了厨房忙忙碌碌,蒋衡则在客厅开始摆放碗筷,有一搭没一搭地也在林意安和盛晚丽的聊天中插几句。
很快,饭菜的香气传了出来。
一室的热闹和温暖。
“安安这次回来住在哪里呀?”
“我住维多利亚酒店,就在鼎鼎盛旁边。”
法兰克福中餐厅的圈子大家都认识,盛晚丽立刻反应出来了位置。
“蛮好的,离机场挺近的伐?”
“对的呀。”
盛晚丽沉吟了一下,又问:
”什么时候的飞机?要不要阿衡送你去机场?”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蒋衡则离得近,走去开门。
林意安捡起话头说起:
“不用了晚丽姨,我后天中午的飞机,起床打车就去了。那边很好打车,而且公司都报销。”
两人说着话,蒋衡则侧身,从门后走出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他身上还带着傍晚秋露的味道,似乎来的很急。
盛晚丽正对着门,首先看到了,惊讶出声:
“Wilson来了?你不是说今天加班的伐?”
那人单肩背着公文包,手里拢着黑色的呢子大衣,深眸在林意安身上轻轻一点,随后朝盛晚丽绽开一个斯文乖巧的笑容:
“这不是,想蒋叔做的菜了嘛。”
-
“来来来,安安,今天也陪阿姨喝点红酒。家里真的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桌上摆着满满一桌温馨的家常菜,红烧肉,糖醋排骨,蒜苗炒肉,毛蟹年糕,油焖大虾,清炒时蔬,盛晚丽和蒋宏坐一面,剩下三人各坐一面,岑殊为和林意安对着。
盛晚丽起身去酒柜了拿出一瓶红酒。
“这是我们去波尔多的时候当地的朋友送的,一直没机会喝。”
林意安应下,她其实也偶尔馋酒,尤其晚丽姨家的好酒。
酒液倒入高脚杯,林意安晃了晃,一股果香飘溢出来。
轻轻抿一口,厚重又顺滑,好酒。
她提杯起,带着些鼻音,对着盛晚丽和蒋宏:
“我给叔叔阿姨赔罪。”
盛晚丽和蒋宏也忙站起来,杯子都和她轻轻一碰:
“这孩子,突然这么正经。”
嘴上念叨着,盛晚丽眼眶也有些湿润:
“你和阿惠回国以后很久没这么热闹了。这几年阿姨真的是想你们。”
“也不知道阿惠过的好不好。”
林意安没有接话,沉默着坐下。
在蒋衡则面前她尚能掩饰,面对盛晚丽和蒋宏这样真心疼爱她们的长辈,她真的没办法说谎。
盛晚丽看着她的样子,对翟惠的担忧更甚。
女性对女性的处境,总是一点就通的。
撇到蒋衡抿着唇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这个臭小子不争气,当初要不是他那样不知道珍惜,阿惠也不会...”
蒋衡则突然把自己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盛晚丽叫了起来:
”侬要死快了!吃这么一大口酒。”
她站起来去拿蒋衡则的杯子,蒋宏又站起来拦她:
“好了好了,阿丽你少说两句。孩子们难得都在的。”
他把盛晚丽安抚着坐下,往往林意安碗里夹了几个大虾,岑殊为碗里夹了些肉和时蔬:
“你们吃菜,吃菜。多吃点。”
-
也许是第一杯酒喝的太急,林意安觉得自己有点醉了。
她看向对面的岑殊为。
他今天穿的是那件她很喜欢的衣服--一件深蓝色的毛衣,料子极好,把脸埋进去的时候舒服极了。
那是他实习最忙的时候,哪怕下班回来了也经常对着电脑加班。
林意安在一旁看书陪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从背后黏着他,把脸埋在这件他常穿的毛衣里。
像短暂地进入了一个安乐园,把所有地烦恼都抛诸脑后,做一只小鸵鸟。
感受到她长久地贴在背后温热的气息,岑殊为就会坏心眼地突然一动,然后她就会听到他清冽的声音传来:
”作业做完没呀,林安安。”
再看到他穿着这件毛衣,再次一起坐在蒋衡则的家里,林意安真的感到了什么是物是人非。
四年的光阴里,大家都完成了学生时代到社会人的过渡。
两者的区别就是,学生时代你是懵懂的,肆意的。但是社会人要的是情绪稳定,矜持,体面。但林意安觉得岑殊为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做的很好。
他好像从来没有那些失态的狼狈的时刻。
分开后,有一次她和朋友一起去看了一个爱情电影。大荧幕上的男主在结局里因为失去了爱情痛哭流涕。
她就突然想到,如果是岑殊为,大概只会觉得这样很蠢。
他从来不会在深夜痛哭吧?
红酒划入喉咙,林意安微微咳嗽起来。
-
晚饭过后,盛晚丽又亲昵地拉着她在沙发上说了一会话。
知道她明天还要上班,没有再留。最后她嘱咐:
“照顾好自己,下次再来法兰一定要提前和叔叔阿姨说。
“回国以后,也帮我望望阿惠。阿姨真的很想念她。”
林意安一一都应下,和盛晚丽大大的拥抱。
蒋宏也从厨房出来,把手擦干净,和她拥抱告别。
他把林意安的包从橱柜里拿出来,转头去找蒋衡则:
“阿衡,你再送安安回去吧。”
林意安接过包,往门口走,却因为酒意上头,腿突然一软。
一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
“蒋叔,我送吧。Zern喝了酒。”
-
“你车停在哪里?”
“在对面街区,楼下没找到车位。”
深秋的树叶金黄,在秋风里沙沙作响。
两个人沉默的并肩走着。
林意安突然想起那天席上蒋衡则说岑殊为背诗的事。
酒精消弭了生疏,她带着好奇开口:
“那天,蒋哥说你背十多遍的那首诗,是哪首诗?”
没等到回答,她又嘟嘟囔囔:
“我肯定也会背。我背诗一直比你厉害。”
那时候她总是写不完德语作业,于是去缠他。
她总是很赖皮,会开始很多莫名奇妙的打赌,比如:
“如果我先吃完,你就得帮我检查语法作业。”
“如果我先跑到那根柱子,你就得帮我改作文。”
后来演变出更多“如果XX你就的句式。”
最乐此不疲的还是打赌背古诗。
受到了蒋衡则一喝醉就爱拉着人背古诗的启发。
“如果这首诗我会背你不会背,你就要陪我一起做听力。”
岑殊为无奈摇头:
“我又不是Zern,我好歹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
林意安做鬼脸:
“但是你就念到初中欸,严格来说,你就是初中生哈哈!”
岑殊为睨她一眼:
“我很小的时候可就会背唐诗三百首。”
“啧啧啧,信你个鬼。那我先用两首诗铺垫。”
她有模有样地清清嗓,然后吐出三个字:
“鹅鹅鹅?”
岑殊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当我是白痴啊。”
“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木兰辞?”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哇,你真的都会背。”
林意安苦思冥想,在原地踱步打转。
忽然,她停住:
“这首你肯定不会。”
她开始背诗,起先还语调高昂,渐渐地越来越低,透出一股哀伤。
她的人好像突然离他很远。
岑殊为本能的不喜欢这个感觉,他打断:
“我认输,我不会。”
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语气认真地说:
“这首诗我不喜欢,以后不许背。”
她却笑。
“一首写离别的诗而已,又不是真的离别。”
她这样说。
-
2019年,秋。
九月,梅包厢里觥筹交错,酒过半酣。
岑殊为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站起来,眼里雾蒙蒙的。
他好像醉了,但是脸上还是白净的,大家摸不准,也不敢逆着。
直到他开始一遍一遍地背着同一首古诗。
2021年,秋。
秋叶金黄,影影幢幢的梧桐树下,街道寂静无声。
岑殊为双眸幽深,缓缓开口: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他眼神紧紧地绞着她,林意安被迫去接受他沉沉的注视,抑制不住地从背后涌起一阵酥麻。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
昏暗的路灯下,他们就这样对望着。
在法兰克福和四年前毫无二致的秋天里,她无法再控制那些回忆的碎片撞向自己。
压抑的情绪被解开,战栗涌上心头。
那些虚伪的面具都被扯下。
他们不是什么在留学时候见过几面吃过几顿饭的陌生人,他们曾经刻骨铭心地纠缠过,在这个城市共同度过春夏秋冬,那是她的21岁和他的22岁。
谁都没有说话,回忆的暗流如此轻易地裹挟而来。
那一年咖啡店香气四溢,午后的阳光隔窗轻柔地洒下,他们言笑宴宴。
那一年罗马广场上空的烟花璀璨闪耀,他们怀抱着共度每一个新年的愿望。
那一年在瑞典雪夜里静静接吻,热红酒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漫,深吻令人头晕目眩。
他们之间,真的有过这么多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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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德国人没有幽默感是一个很出名的刻板印象,所以他们经常喜欢自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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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那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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