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兰克福的最后一个晚上,林意安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岑殊为生日的那个晚上。
因为醉酒,之前她只能想起一些零星的碎片段。
但是这次的梦从头到尾,十分详尽,也许是被重逢激发出了潜意识里的记忆。
在梦里,她突然惊醒。
是在法兰克福,在岑殊为的家里,深蓝色的床单,Marshall音响,Rituals香薰,一切的摆设都那么熟悉。
她头昏脑胀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浑身粘腻,气味也不好闻。
屋里一片昏暗,唯有将亮的天光透过灰色窗帘的缝隙透出来。
整个屋子像一副沉闷的黑白静物画。
而窗边,立着一个静默颀长的身影,听到她起身的动静,这才动了动。
岑殊为只转了半侧来,脸庞隐在阴影下看不清楚。
林意安唤他:
“殊为。”
出了声才知道,她的声音那么涩,像划过铁锈。
岑殊为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即走上前,而是迅速拉上窗帘,让唯一的那一丝光线也消失。
在拉上窗帘的那一瞬,林意安看到他脸上快速划过的一丝晶莹。
“头疼不疼?继续再睡会吧。”
......
现实里的林意安也在天光将亮的时候醒来了。
梦境太过真实,醒来的时候她甚至有一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直到找到焦距,入眼是酒店纯白的吊顶,手机在枕边,显示7:27AM。
她躺在床上,怔怔地回忆着刚刚的梦境。
那一丝晶莹是眼泪吗?
那一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她揉揉脑袋,后知后觉,好像事情就是在那晚以后开始走向塌陷。
她的心不受控制的下坠。
洗漱完。
镜子里是一张仍有些心神不宁的脸。
这次回到法兰,除了工作以外,好像所有事情都和她原来的设想背道而驰。
她希望和旧事切割,可是却频频和岑殊为见面。
包括蒋衡则和晚丽姨,也是在她的预料之外。
他们自然地重新回到了她的生活,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法兰克福,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重逢的一幕幕轮换展现,他突然拉住她的手,他递来剥好的虾,他在树影下背的诗。
如果说在鼎鼎盛重逢的那一天,是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踏进了言情小说,这几天事情脱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可是...
“我们没有未来!” 岑殊为那样喊,仿佛还在昨天。
她匆匆登上飞机,一别就是四年。
自欺欺人地维持表面的平静,其实湖面下全是沸腾的岩浆。
这种煎熬她真的不愿意再感受。
那就把这些当作四年前故事的番外吧。
到此为止了。
8点,她手机的闹铃准时地响了起来。
微信里有两个人的未读消息。
一个是领导谢女士,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心花怒放:
【收到Thomas的评分表了,全是优秀。】
【好样的林小安同学!没给我们组丢人(大拇指大拇指)】
林意安会心一笑。
和Thomas走之前惜别的拥抱也浮现在眼前:
“Yian,真的非常高兴在这次的培训中和你一起。”
”希望以后我们还有机会一起合作!”
“我也是Thomas!一定会有机会的!”
林意安给谢女士回了一个小猫飞吻: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带教的(戴墨镜)】
另一个未读则是Amy:
【我最最最亲爱的饭搭子终于要回来了撒!!!】
【飞行顺利哦么么么哒!!】
又给Amy回了一个星星眼:
【下周一见我亲爱的饭搭子!】
【还要飞十几个小时,哭哭。】
Amy秒回了一个嘴里喊着冲啊的小人:
【加油宝贝!等你升职了总监就可以坐商务舱了。】
林意安哈哈大笑,选了一个正在大口大口喝鸡汤的小人,回给了Amy。
退出了微信,她再去核对了一下飞机的起飞时间。
她是今天12点的飞机飞回上海。
行李是昨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只需要早上起床后把洗漱用品,手机充电线等剩余的杂物往包里一收,就可以走了。
从酒店去机场只需要20分钟,预留一个多小时值机,托运和安检,剩下的时间她准备在机场逛逛,给国内的家人朋友们挑一点伴手礼。
林意安退房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个蓝眼睛的德前台小哥。
他看到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嗨!您在法兰克福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林意安微微点头:
“过的不错。”
她沉吟,又补充说道:
“只是感觉有很多事情在意料之外。”
小哥看到她有些迷茫的表情,颔首。
“Das ist Leben.”
(这就是生活。)
林意安望了他一眼,他的蓝眼睛中里带着一丝狡黠。
和他道谢,互送了祝福,林意安拖着行李走出酒店的大门,正准备拿手机打车。
一辆黑色的帕拉梅拉从侧方开了过来,停在她的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驾驶位上岑殊为干净的侧脸。
林意安一愣,怕什么来什么。
岑殊为转头,看到林意安迟迟站定不动的样子,打开了后备箱,又推开车门走下了车。
他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的Tommy毛衣和蓝色牛仔裤,林意安穿着米色的宽大卫衣和运动裤,两人打眼看去,倒像是一对青春活力的大学生情侣。
岑殊为走过来,从林意安手里接行李:
“走吧,送你去机场。”
他的手伸了过来,林意安还是没有动,有些困惑地盯住他:
“你怎么知道我会现在去机场?”
岑殊为低头看向她仍拉着行李的手,她姿态中竟然有几分防备。
那晚在路灯下对视时,她身上的缱绻和动容,又消失无踪了。
他自嘲地勾唇一笑。
忽然往前一步,右手紧密地覆住她在行李箱的手背,眼神少有的强势: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早就在酒店楼下等你。”
他声音低低的,听不真切:
“反正我很擅长这件事。”
林意安被他的温热的手掌触及,猛然一缩。
他今天很不一样。
-
黑色轿车驶离酒店,慢慢消失。
前台小哥Felix远远的注视着,刚刚的画面又浮现在了脑海。
才刚6点过,Felix坐在Victoria酒店大厅里昏昏欲睡。
突然,酒店大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带着眼镜白净秀气的亚洲男生。
不知道为何,看到他的那一瞬间,Felix就莫名想到了几天前来办理入住的那个中国女孩。
同样温和有礼的眼神,同样干净的气质。
男生走上前来,礼貌地打招呼,然后用很流利的德语问道:
“您好,我想在酒店停车场停一会车,可以吗?”
他开口以后,Felix更是在心里确认他们一定有某种联系。
因为他们连说德语的感觉都微妙地如出一辙。
Felix笑眯了一双湛蓝的眼睛:
“当然没问题先生。方便问一下,您是在附近等人吗?”
男生显然没想到他会直接猜中,顿了一顿,又有些迟疑地问:
“您酒店里住着的一位林女士,应该还没有退房吧?”
“不好意思先生,这个属于客人的**,我们不能透露。”
“没问题,我去外面等着。”
“您不怕,等不到吗?”
男生默了一默,清冽的声音低低响起:
“没关系,我已经等了四年了。”
看着他走出酒店大厅的颀长背影,Felix若有所思。
-
黑色轿车在高速上穿梭。
德国的高速不限速,中午车流也很稀少,但是岑殊为只开到最低速度线。
林意安直觉他有话要说,僵坐在副驾驶上,手不是手,脚不是脚。
这是重逢以来两人少有的真正的单独相处,尴尬的沉默弥散在车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只能将注意力放到窗外,用目光追随者公路边的一棵棵树飞快地划过,变成小点,然后消失。
他们也会这样,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吗?
她的侧影太过凝重,岑殊为似有所感。
修长的手指打开了音乐。
银月的In meiner Erinnerung 倾泻而出。
低沉的女声吟唱:
“In meiner Erinnerung”
(在我的记忆里)
“Hab all die Bilder mit dir gespeichert”
(和你的画面都保存)
...
帕拉梅拉十分平稳,心绪流转间,已经到了机场的地下车库。
岑殊为停好车的时候,音乐正切到了安河桥。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
”让我困在城市里,怀念你。”
...
“我知道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太多遗憾。”
“所以你好,再见。”
两人都没有说话,坐着静静地听完了这首歌。
“咔”
安全带松开的声音。
林意安的声音在安静的车里响起来:
“谢谢你送我来机场。”
“我去赶飞机了。”
她正欲打开车门,左手却忽然被握住。
“安安。”
林意安一愣,重逢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喊她。
见她只是愣住,没有转头,他又喊了一遍:
”安安。”
这下他的尾音拖得长且微颤,甚至有了些委屈的意思。
林意安眨眨眼睛,终于转头看他。
车内逼仄的空间里,两人四目相对。
他的手温热而有力,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岑殊为低低地说:
”如果今天我不开口喊住你,这是不是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的手更加用力地握住她,像是溺水的人试图抓住大海里的浮木。
林意安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突然有些害怕面对即将到来的时刻,心里乱极了,像是骤然被扔下了一块大石头,涟漪一层一层的泛上来,于是湖面上的东西全部搅在一起,无法平息。
她只能用眼神回答,事实上,她也并不知道。
岑殊为继续开口:
“你还记得我生日的那个晚上吗?”
林意安一凛,隐隐地觉得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记得。”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他黑眸深不见底,眉眼间全是绝然。
车库外的灯有一点光线透进来,这一刻氛围无限接近于四年前那个晚上。
这一刻岑殊为的脸庞也和她早晨那个梦里的他交叠在了一起,林意安似乎又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晶莹。
“那天,你喝醉了,对着我叫了其他人的名字。”
顿了顿,他不错眼地盯着她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说:
“你叫我,祁玉山。”
死一样的寂静。呼吸可闻。
林意安感觉自己像是毫无防备地被急流而下的瀑布淋了一头一脸,只能茫然地僵在原地。
-
“飞机即将起飞,请您按照指示系好安全带。”
“本次航班终点是中国上海,希望您旅途愉快。”
林意安往窗外望去,法兰克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天也灰蒙蒙的。
雨水打在窗户上,在机场的霓虹灯折射下,她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影子。
忽然想起来那一年刚出国的自己。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撑着伞在会客点等着约好的车来接机。
等得有些久了,她就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双腿晃晃悠悠。
原以为那远去的时光又回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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