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正义的、无私的，却宽容的。】
【祂将作恶之人囚于牢中，又给予他们赎罪的机会。】
【愿你在此地，重获新生。】
从虚无的梦境苏醒，青年睁开眼时，正对面的镜子上，飘着这样一段话。
扭曲粘腻的字符泛着猩红的光，四下里寂静无声，灯台挂于墙壁，烛火幽幽，驱散了生气。
手腕处传来冰冷的触感，青年抬眼，不经意和镜中的人对上了视线。
只见昏暗的房间内，被铁环禁锢四肢的囚犯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
微卷而略显杂乱的黑发遮挡了他的眉眼，却无法掩盖由内而外散发的危险气质。
就像--
一只主动落网的怪物。
【接下来，将宣布囚犯莫念尘的罪行。】
镜子上的文字开始变化，刹那间，一个被掐到脸色青紫的中年男人闯入青年的脑海。
脆弱却具有温度的脖颈，皮肤下鼓起的青筋，像是吹到极致的气球，即将爆裂。
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刺痛了青年的神经，可--
“那个人是谁？”
沙哑的声音从青年的嗓子里发出，喉咙火烧火燎地疼。
他默默闭上了嘴，却看见镜中囚徒的嘴角，定格在了上扬的弧度。
纵然脑内的记忆像是被吞噬殆尽后余留的残渣，只剩零星几块碎片，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图画，但那浸透暴力美学的愉悦却与灵魂紧密缠绕。
【傲慢者，藐视他人，孤高自许，犯杀生之罪。今被关押，望能在不受过往影响的，最“纯粹”的状态下，诚心悔改。】
咔哒。
铁环断开，束缚解除。
青年站起身，虽然他的记忆残缺不全，但在成长途中获取的知识，却未丢失分毫。
用易于理解的话来讲，便是幼儿学会一加一等于二后，哪怕长大成人的他已经遗忘了老师当初是如何教导，可仍能轻松得出答案。
因此，青年能读懂这简短判决书蕴含所有的信息。
比如作为锚点的名字。
莫念尘走到窗边，手指划过布满惊心动魄的抓痕的墙壁，拂过丝丝血迹。
他透过生锈的铁栏窗向外眺望，吞噬万物的浓雾弥漫，构成阻止囚牢中人越狱的天然屏障，滋生出些许压抑压抑。
稍作考虑，莫念尘便将镜子拖到墙边，抬起，用力砸向墙面。
裂痕飞速蔓延，碎片四溅，散落一地，映出上百张带有瘆人笑意的脸。
他挑选出一块带有尖头的长碎片，割下自己衣服的一块布，将碎片的末端裹住，制成利器。
随后，他推开了沉重的牢门。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扑面而来，走廊一片漆黑，在脚落地的一霎，一声黏腻的“啪叽”传入莫念尘的耳中。
他俯下身，指尖蘸点赤水，放在鼻下闻了闻。
比空气糜烂发酵程度更深的气味。
是血。
莫念尘平静地直起腰，摸着墙壁前行。
黑暗模糊了他的感知，将走廊无限延长。
粘稠的赤色液体牵起红丝，又落回地面，激起波纹，留下一路荡漾。
良久，一抹白炽的光探入走廊，刺得莫念尘眯了眯眼。
七条一模一样的走廊在圆形审判台处汇聚，而此处最显眼的地方，标着罗马数字“XVIII”。
这个特殊的数字配上囚犯的身份，令莫念尘联想到了罪人的受刑地：十八层地狱。
“有罪者不入轮回，倒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一道温润的声音如春风拂过，吹散了些许血腥气。
身穿新中式风格衣衫的长发青年从暗处走出，青玉耳坠随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就给人的第一印象而言，新中式青年与莫念尘无疑是两个极端。
果然，姣好的皮囊更有利于伪装。
莫念尘悄然攥紧手中的碎片，属于同类之间的相互感应正在疯狂叫嚣，躁意攀上脊背，与杀意混合。
殊不知在他身后，映在墙上的巨大人影因此变得警觉，一分为二。
噗嗤！
其中一道影子缓缓倒下。
套着维修工服的高挑壮汉捂住脖子，具有野性美的硬朗面庞染上了一抹不可思议。
鲜红的液体从他的指缝溢出，宣告生命的流逝。
濒死者隐忍的痛苦倒映在莫念尘的瞳孔中，犹如微小的石子坠入湖面，涟漪转瞬即逝。
“怎么发现的？”新中式青年有些惊讶。
莫念尘在心中计时，“以为自己能在液体覆盖的地面上不造成任何动静，就跟掩耳盗铃一样，是自欺欺人。”
“你的听觉很敏锐。”新中式青年轻笑，视线转向了别处。
另一条走廊里，乌黑狼尾挑染深红的靓丽朋克少女正戒备地盯着莫念尘，像只弓起背的狼，随时准备进攻。
“发生什么事了吗？”毛绒睡衣搭配丸子头的女生打着哈欠询问。
由于审判台的遮挡，她没有看见壮汉的尸体。
然而，朋克少女没心情接话。
“害怕了？”莫念尘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是看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朋克少女后退一步，彻底炸毛，“你在高兴什么？！”
莫念尘没有回答，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死亡从不是对一个人最严酷的惩罚，神绝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地获得解脱。”
“哈？”朋克少女来不及思考这段话的含义，就看见莫念尘一脚踩住尸体的手，在地上碾磨。
有病。
朋克少女在心里暗骂，视线无意识扫过尸体脖颈处完好的皮肤。
等等！
乍然间，一道无形的电流劈过朋克少女全身。
她的眼珠飞回原位，瞳孔骤缩。
致命伤怎么不见了？
整个过程就发生在几秒之间，朋克少女惊诧地听见了一声：“嘶！”
本该永久沉睡的人像是从噩梦惊醒般，猛地坐起身，大口喘气。
“我还活着？”壮汉对虚空发问，但并非针对自己偷袭失败，被一击封喉的遭遇，言语间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
相反，这种违背常理的死而复生，令他感到非常不妙。
“这下可就糟糕了……”
通过壮汉的自言自语，丸子头大致猜到刚刚了发生了什么，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当死亡不是最大的威胁，折磨就将永无止境。
“气氛怎么这么凝重？”
一个从外观上看就像是属于上流社会的富少爷，悠悠步入众人的视野。
他环顾四周，语气轻松，似是毫不忧虑自己的处境：“人还挺多，就是好像少了一个？”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人还未到，客套的话语便已飘然而至。
穿着干练西装的女人脚踩高跟，想来这不方便走路的鞋子，拖慢了她不少速度。
“你还挺客气。”富少爷揶揄，眼角的余光却锁定了莫念尘。
动物对于危险有一种天生的感知，人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在富少爷有所应对前，来自于神的文字叩响了众人的心门：
【现在，开启集体审判。】
审判台中央，一道人影自下而上浮现。
祂站姿笔挺，修长的白袍散发着圣洁的光辉，庄严而又肃穆，却因那脖子上顶着的红唇脑袋，显得十分割裂。
“各位囚犯，你们好。”
红唇展开双臂，行了一个礼。
祂的声线仿若一男一女同时发声，在空间里回响：“我叫箴言，是神的‘口’。受神之命，暂任审判官一职。请你们务必在深思熟虑后再做出回答，审判的结果，关乎着你们接下来的命运。”
“提问，你是否明白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箴言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祂抬手打了一个响指，虚拟的答题面板便浮现在众人身前。
【请简要回答：“是”或“否”。】
【限时：00：01：00】
“……怎么会是这种问题？”
丸子头嘴里嘟嘟囔囔，揉了揉那双圆溜溜的“熊猫眼”，想让自己变得清醒些。
“一般来说，每个游戏设计师都会在游戏正式开始前，设置一道新手关卡，让玩家熟悉玩法和规则。”富少爷煞有介事地说：“让我们自行体会，就能省下讲解的口舌，这就是神的智慧啊。”
“原来如此。”丸子头配合地做恍然大悟状。
【作答时间结束。】
答题面板锁定。
箴言手一勾，七个面板就飞向祂，围成一个圆，转一圈后又回到对应的囚犯身边。
“本题的答案为‘是’，共七人回答正确。”箴言宣布。
“回答正确？”朋克少女皱着眉重复，“神要的不是我们的答案吗？”
“这就是你们的答案。”
箴言语速平缓地说：“诚为正确，谎为错误。”
“什么意思？”朋克少女追问，箴言却无意进行更详细的解释。
“神知道我们‘心’的答案，故能辨别‘口’的谎言，对吗？”
新中式青年直视箴言，嘴角浅淡的笑意淡化了言辞的锋利。
“心”是内在，“口”是表象；
表象可能是“虚”，内在必定是“实”。
“不错。”箴言大方承认。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疑问。”新中式青年表露出了一丝不安。
“神能轻而易举地知晓我们的真实想法，为何要以‘集体审判’为由头，将它公之于众？”
“面对你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彼此‘毫无保留的坦诚’，你该心怀感激。”箴言点了点自己的胸膛。
然后，祂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提问，你是否从始至终承认，自己犯下了罪孽？”
【请简要回答：“是”或“否”。】
【时限：00：01：00】
从始至终？
莫念尘迅速锁定了题目中的关键词。
它表明：此问作答的对象，不单单是如今失去过往经历的他，还有在此之前，拥有完整记忆的“他”。
但话又说回来--
“承不承认，恐怕不重要吧？”莫念尘说，一字一句皆似挑衅：“神是多么的无所不能，祂将我们关押在此地，总有办法逼我们悔改。”
箴言扭过头，尽管祂的脖子上只有颜色艳丽的红唇，却依旧能给人被注视感。
“你打碎了孽镜，却还没有受到惩处。”箴言意味深长地说，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那又如何？”
莫念尘掐在倒计时归零的前一秒，做出回答，“神给我们这些死有余辜的人赎罪的机会，不就是因为--”
“祂对恶者有足够的宽容。”
【作答时间结束。】
“你说得没错。”
箴言的红唇变得更加艳丽了。
“本题的答案为‘是’，共七人回答正确。”
祂没有停顿，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提问，你是否因自己犯下罪孽，感到过丝毫悔恨？”
【请简要回答：“是”或“否”】
【限时：00：00：10】
作答时间骤然减少，紧迫感撞击心门。
来不及仔细思考，众人都选择了潜意识里更为妥善的选项。
【作答时间结束。】
箴言看完众人的选择，鼓掌以示勉励，“各位都选择了‘是’，这很好，万事开头难，你们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只可惜，这个答案并非出自你们的真心--”
“本题无人回答正确。”
祂话音落地的刹那，地上的血化作丝线，将众人切割成块，拖入地底。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秒，莫念尘咧开嘴笑了。
承认自己的罪恶，却没有丝毫悔恨，不就说明--
在场的七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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