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这个荒谬的念头惊得一震,他踉跄着松开手,步伐凌乱。
腕间力量陡然消失,苏渔落回地上,她整理衣袍,嗓音清冷:"石兄还是粗鄙如故。"
石大夯正欲反驳,身后隐隐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咴咴!”
这声嘶鸣划破了晨雾。
肃穆的军营中,猎猎作响的旌旗声,士兵们的踏地声,此刻被这急促的马蹄声骤然打破,如凭空掷下一块石子,将整池春水都搅乱了。
石大夯猛地回头望去,只见一匹通体墨黑的巨马裹着滚滚烟尘直直地在营中横冲直撞,竟如入无人之境。马背上那持缰之人口中哨声不断,非但没勒紧绳索,反而任由这畜牲四处乱撞。
黑马尖声嘶鸣,士兵们惊吓之余纷纷避让,队列被铁蹄撕碎,硬生生犁出一道狼藉的通道。有个小兵躲闪不及,踉跄撞倒在地,黑马鬃毛堪堪擦过他鼻尖,眼看下一瞬便要被踢中,幸而旁人及时将他一把扯开。
整个军营哗然了!
纵马之人——那张破了相的脸,化成灰他们都忘不了。
是溧阳王!
万千将士僵在原地,竟无一人上前阻拦。他们一个个紧咬牙关,愤怒和屈辱在心底翻涌沸腾,最后却只化作死水般的沉寂......
往事历历在目,同样是这片校场,耳畔变成了刺耳的惨叫,马蹄直直地朝那小兵踏去,将他的胸踩得粉碎......
铁蹄下的兵口中不断喷出汩汩鲜血,在地上扭曲着、滚动着,泥土中的血将地上晕成一片沉沉的暗红。
午夜梦回时,他胸腔的破裂之声仍会不停地回荡。
那个小兵不过才十九岁,他凝在脸上惊骇的神情从此成了所有士兵的噩梦…
伤口还未结痂,此刻又被掀开了。
雀鸟惊飞,地面微微颤动,苏渔甫一转身,便见那匹黑马已昂首奔至眼前。
马背上的男子手持缰绳,玄色大氅猎猎作响,马鞭尾端掠过她下巴,在肌肤上划出火辣辣的疼!
"找死?!"
还未来得及呼痛,抬起头的一刹那,马蹄蹭到她鬓角,疾风拂过发梢,带着浓重的腥气,黑马腾越而起,口中尖声嘶鸣。
那马蹄近在咫尺,离鼻尖仅一寸的距离,眼看就要踩中她头颅——
完了!
脑中轰然炸响,所有思绪都被冲散,只留下一个念头——快跑!
但四肢却仿佛被注入了水泥,竟死死地定在原地,无法挪动分毫。
那一刻,她分明听见了心脏在胸腔内狂暴撞击,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意识与躯壳撕裂的那一秒,她感觉到灵魂飘至半空,冷漠地睥睨着地上那具僵硬的皮囊…
不对!这少年根本不是被马踩死的!
难道是天道发现了她这抹游魂不入轮回、占了这少年肉身对她的惩罚?
绝望之中,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消失殆尽,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朱棠衣认命地闭上双眼.....
时间开始变得无比煎熬,每一秒都慢得让人窒息,就在她几乎要失去耐心的那一刻——
滚烫的热度烙在手臂上,一股强悍的力量将她一把用力往后拉去!
灵魂被重重地拽回了躯壳!
天旋地转间,她踉跄后退,后背狠狠撞上身后那人,一声闷哼从头顶传来,她茫然睁眼,怎么回事?
她竟......被人救了?
呆呆回头看去,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向那张脸,他眉毛倒竖,漆黑的瞳仁亮得摄人。虬髯如戟,从两颊一直蜿蜒到脖子深处,狂野地生长着......
竟是石大夯。
他额上大汗淋漓,汗珠一滴一滴从鬓角滚落下来,他也吓坏了吧。
苏渔这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身子止不住地抖起来,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思绪,只差一寸,她的头,便被那马踢碎了…
若非石大夯及时拉她一把,她恐怕已经死了。
脑中一片混沌,她慢慢转过头,看向肇事者。
那马漆黑如墨,头上竟套了个纯金打造的笼子,透着股阴森的诡异感...
织金蟒袍在风中翻滚,晨曦映在黑袍之上,龙形暗纹若隐若现,马背上的人正逆光俯视着自己。
那本该是一张极为俊朗的容颜。
然而…一道两指长的伤疤生生将它割成了两半,从眉骨一路延伸到下颌,乍一看去,如鬼魅般惊悚可怖。
她不认识这个男人。
手指深掐掌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显出青白之色。
刚刚她命悬一线,他未曾拉过缰绳半分,反是持鞭朝自己挥来,好似挥向路边碍眼的烂泥一般......
那是朱棠衣人生的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命如草芥这四个字。
曾经她也同此人一样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视贱民为蝼蚁,而今位置互换,从云端骤然跌落泥间,这个中滋味......
实在是五味杂陈。
上一世,她纵有女子能拥有的最高贵的身份,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亲生父亲将她推入火坑、枕边人用熊熊烈焰将她烧成灰烬。
如今,他们一个是楚国王君,一个稳坐燕朔皇位,她却伤不了他们分毫。可叹众生皆在这红尘熔炉炼化,无论高低贵贱,谁也不能逃脱…
祝无咎勒住缰绳,他端坐马背,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泥塑木雕般的苏渔,漫不经心地俯身掸了掸马鞭上的浮尘,眸中凝着霜雪似的寒星。
“惊了孤的踏雪,你该当何罪?”
语气猖狂之极。
寒风卷起他腰间的禁步,五彩丝绦悬于躞蹀带上,缀落着错金银丝的流苏,十二片螭龙纹玉片相连。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蟒袍、禁步、残缺的脸、目中无人的性格...
她眉心一跳,自己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溧阳王在演武场附近围猎,那猎物误打误撞闯进了五军营,溧阳王追进去,还撞死了一个士兵。石大夯欲追究其责,溧阳王出言相讥,两方大打出手,石大夯被溧阳王砍断一条臂膀,朱祉叡匆匆赶来斡旋。这事最后还闹到了燕骊王面前,燕骊王却只是责备了溧阳王几句,此时便不了了之了......
“苏渔”没来校场,而她来了,所以那士兵的命运由她替代了。
若非石大夯眼疾手快,她刚刚早已命丧黄泉。
若她没猜错的话,此人便是祝无咎,燕王祝承麟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她上世的小叔子。
那十三年,她一次也没见过祝无咎,倒是从旁人口中听说了不少他的事迹。
说起来,这位溧阳王在大邺也算赫赫有名。
幼年的祝承麟和胞弟玩耍时,失手将祝无咎推下台阶,从此留下这道恐怖的疤痕。自此祝无咎的性格变得极其乖戾,贴身服侍的下人无一人敢近身。
成年后的祝无咎变得越发暴戾。相传他府中仆人皆是残疾之身,要么缺胳膊,要么少条腿,要么瞎,要么聋。有人说他故意将这些人收罗至府中,更有人说他将那些本是健全之人故意弄残,以便时时凌虐.....
当年,还发生过一件震惊朝野的事。
邕郡太守俊俏,视察水务时跌下河堤,右腿略有跛疾。祝无咎在邕郡偶遇此人,竟完全无视他朝廷命官的身份,将其掳至别院颠鸾倒凤整整十六日,待家人将太守救出时,太守已是奄奄一息,几年后便阖然离世…
此事曾惹起轩然大波,言官纷纷谏言弹劾祝无咎,让骊王定他的罪,但祝承麟向来疼爱他这个幼弟,且己之故让幼弟终身携带疤痕,因此对祝无咎无限的包容,似是任他闯下多大祸事,都不忍苛责一般。
脸上的伤口突然火辣辣地痛起来!
一想到他做下的那些事,朱棠衣心头直犯怵,这么个活阎王,怎么偏偏就让她遇上了。
脑子里蓦地闪过他们说的那些话。
“先帝好养娈童,多年冷落皇后,因此祝无咎生来就痛恨那些娈童,更厌恶那些长相柔媚的男子…”
“那王爷虽没实权,但颇得陛下宠爱,行事癫狂,毫无忌惮,剜人眼鼻砍手断脚都是小打小闹,遇上他心情不好时,还将人做成人彘,摆在花园中,邀人前来共赏.....”
长相柔媚的男子。
甫一见面就狠狠给她一鞭。
真是祸从天降,什么都没做,就惹上这个失心疯的癫子…
早知如此,又何必来校场?
这癫人连一郡之守都能ru死,完全不把世俗礼法放在眼中,又岂会在意她这个九品虚名小官?
思及此,她不由心惊肉跳!
石大夯恨透了溧阳王,当年这厮纵马行凶之时,恰逢他回家探亲。他若在场,定会将这蠹虫揍得满地找牙。今日这厮竟又故技重施,真是好不要脸!
他正要暴起上前,见苏渔突然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惊了殿下的马,全是小人的错,但凭责罚。”
那般的温顺乖巧,像极了一只讨好主人的宠物。
这小子在他面前伶牙俐齿,句句都要争个输赢,此刻对面换成达官显贵,他竟怂得跟个王八一样!
宝宝们男二出场啦[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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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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