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的下属,郭大槐敏锐地察觉到朱祉叡今夜情绪不太对,他神色一整,忙从怀中掏出一册竹简,“喏,那小子趴着写了整整两个时辰,结果一整晚才写出这么一小卷。”
朱祉叡接过竹简,“那侍从没发现你吧?”
郭大槐咧嘴一笑,拍了拍胸脯,“您也忒小瞧鹅了,那小子也就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一点警觉都没有,睡得沉着哩......”
朱祉叡直接无视了聒噪的下属,指尖翻开竹简,目光落在卷册上,神色不由一顿——
字他都认识,可凑在一起,却一句都看不懂了…
“甘单”是谁?“尧”又是何处?
见朱祉叡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竹简,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困惑,郭大槐不禁也凑上前好奇地瞥了一眼,随即捧腹大笑,“他一晚上就写出来这?哈哈哈还真是个银样蜡枪头…”
看着那些语句不通的文字,朱祉叡不由啼笑皆非,难道是长夜漫漫,少年人的随手涂鸦之作?
直觉告诉他不对。
今日的苏渔明显与往日大不相同了,竟似脱胎换骨一般。但若说是他创出这阵法,自己是决计不信的。他太年轻了,没那个阅历。
或许...是在某本失传的兵书上看到的?
朱祉叡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桌案,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郭大槐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公子很少露出这种表情。
五更梆子蓦地响起,残烛将熄的青烟在男人沉思的面容上缭绕。朱祉叡突然抬头问道,“他屋中可有简牍?或帛书?”
郭大槐鸡啄米般点头,“有啊,好几册呢,就摆在床上,边角都翻烂了,一看就是夜夜品读......”
“是何书?”
郭大槐嘿嘿直笑,“春宫图。”
朱祉叡闻言一愣,接着也低头哂笑起来,是他钻牛角尖了。
那少年的确说得对,这阵法从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独独将它给了自己,为什么?果真如他所言,因为自己配得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间之人皆逃不开这熔炉的炼造,更甩不掉**的追逐,他们必生所求无非是权势和金钱,那少年也不例外。
朱祉叡看着手中竹简,将烛火又拿近了几分,从左往右地细细地看过去,摩挲的手指骤然僵住了——
果真不对!
这些字拼在一起虽毫无意义,但他过目不忘,“尧”、“林”、“禾”、“月”这几个字反复出现多次,且还被她特意圈了出来…
尧、林、禾、月?究竟有何深意?
这绝非少年的玩闹之作…
意识到这个念头,朱祉叡不由哑然失笑。这小子远看是个废物,走近却是一团迷雾。
这一刻,朱祉叡突然对苏渔此人起了浓厚的好奇,甚至想走进这团迷雾中看个究竟,里面到底是棵烂透了的枯木朽株,还是株疏影暗香的琼枝玉树。
朱祉叡将竹简卷好,递给郭大槐,“把它送回去,别让他发现了。”
郭大槐心下暗自奇怪。
公子为何让他送回去,岂不是容易被人发现?但他从不质疑朱祉叡的决定,点头称是,正要举步离去,却又被叫住了。
“等等。”
郭大槐转身看向他。
朱祉叡沉默片刻叮嘱道,“盯着他,一举一动都不可错过。”
郭大槐身形一顿,无声退了出去。
这小子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
苏渔醒了过来,她慢慢坐起身子,后背凉飕飕的。连着做了三日噩梦,昨夜却一夜无梦。
她转头见地铺空荡荡的,京墨许是去点兵了。又呆呆地坐了半晌,起身换好衣服,来到了校场。
天边一抹霞光刺破拂晓,晨鼓轰隆,朔风如刀,五万士卒寂然陈列,盔甲反射出阵阵寒光,刀戟林立,锋刃在晨雾中凝出霜色,一看便是在寒风中站立了许久了。
看着校场上的万千将士,苏渔蓦地生出一股莫名的荒诞。
自己一个楚国公主,却摇身一变,成了燕朔的纨绔少年,还演起了木兰从军,易钗而弁。
她总隐隐觉得自己只是个过客。
而眼前这些士兵,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再过三个月,这五万黑袍军,加上符统的八万玄甲军,整整十三万人都要被霍骁活活困死在郢都。
史书一句“燕军尽数葬送”,却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天道无情。
往来成古今,江山只留胜迹,历史碾碎那些籍籍无名者,独余胜者的丰碑。
苏渔缓步而去,远远便瞧见京墨正在清点兵员。看见突然出现的苏渔,京墨赶紧迎上前抱拳行礼。
那反应...倒像是早猜到了她会出现一般。
周遭士卒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百夫长竟破天荒亲临校场?
苏渔摆手让他们继续,京墨喝令声起,士兵们开始演练。她虽不通兵法,却也瞧得出这些士兵体态虚浮,兵器生疏,连最基础的负重摔跤都显得力不从心。
她又拾步往西边走去,沿着校场边缘将各营的将士都看了一圈。
果然不出所料。
眼前这支号称五万之众的黑袍军,除去朱祉叡亲手调教的五千精兵,余者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霍骁曾说,一国号称十几万大军,实则多为虚张声势,真正决定战局的则是主帅手中的精锐之师。
普通士兵,顺则势利而动、摧枯拉朽,但凡敌方出现一丝风吹草动,士气便一溃千里,纵有十万大军,也会土崩瓦解,缴械投降。
此谓险躁之兵,不堪大用。
而精锐之师则志坚似石,纵有万险却一往无前。
她不知道符统麾下有多少精锐,但顶天不会超过两万。按照常理,两万铁骑,加上朱祉叡的五千精锐,对阵区区两千霍家军,已然是碾压之势。
可这天下之事,岂是常理能说清的?
.......
石大夯一早就注意到了苏渔的身影,那小子还特意绕着校场慢悠悠地踱了一圈,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昨夜他辗转反侧,怎么也想不通苏渔打的什么算盘。乌骓虽是千里马,可苏家什么稀世珍宝没有?更别说这小子一向贪图享乐,要他戒酒戒色十日,简直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莫非...只是一时兴起?
正思忖间,苏渔远远地朝他挥手:"周兄这般盯着我看,莫不是我脸上沾了饭粒?"
语气还如往日一般轻佻。
石大夯冷哼:"稀奇,你昨夜竟没出去快活?可别憋出毛病来!"
一大早他就看见赵六和吴大成鬼鬼祟祟地溜回营地,两人衣衫不整,一看就是去花天酒地了。
这小子居然破天荒地没跟着一起厮混!
苏渔扬眉笑道,“去何处?茅房么?小弟我向来一觉睡到天明。”
她意有所指地扫了眼石大夯腰腹下那处,"莫非石兄夜半频频起夜?没想到堂堂七尺男儿,竟是肾阳不足..."
石大夯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苏渔余光瞥至他身后,视线不由一凝。
石大夯身后的兵个个目光如炬,行动间一股肃杀之气,疾如风,行如林,这般气势,莫说普通士卒,就连朱祉叡手下的兵都相形见绌了。
她心头一震,不觉喃喃低语:"这莽夫练兵倒有几分本事,只可惜官位还是太低了...”
石大夯从军十七载至今仍是个折冲都尉。照说他的资历早该封个杂号将军了,但此人素来不谙人情世故,又没有显赫的门第,折冲都尉恐怕已经是他的仕途巅峰了。
石大夯自幼习武,耳力过人,苏渔方才那番嘀咕一字不落地全进了他耳朵。
"放肆!"
他勃然大怒,一个纨绔子弟也敢这般轻慢于他!
他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她衣襟,将她整个人抡了起来,"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配议论老子?"
他怒目圆睁,"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老子一拳能打十个!"
苏渔猝不及防被他拎至半空,衣襟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被迫仰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怒容,对方喷出的热气直扑面门…
她有些莫名其妙,这人怕不是有狂躁症?
奇怪的是,当石大夯看清对面那张脸时,满腔怒火竟如泥牛入海,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晨光撕透雾气斜映在少年的脸上,勾勒出他纤薄的轮廓,睫毛轻轻煽动,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
这张面皮,还真是迷惑人心呐…
手指不自觉地松了力道,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了。
毫无缝隙的距离,对方身上的汗气扑面而来,苏渔她眸色骤冷。
“松手。”
声音很轻,但语气十分冰冷。
石大夯不由一愣。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小子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记忆中的苏渔嚣张跋扈,总是张牙舞爪的,而此刻的他冷峻如霜,透着股不容亵渎的凛然,好似......
落入凡间的谪仙人,不可随意折辱和调笑一般。
苏渔?谪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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