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卷尺抵在柔软之前的薄衣上，蔺砌指上的凉意不时蔓上胳膊上的肌肤。
姬瑶萼垂落鸦睫，尽量不去在意。
可越不想在意，越是在意。
“殿下，抬手。”蔺砌轻扯动软卷尺，示意姬瑶萼，告诉她这动作，拦着量身了。
姬瑶萼照做，头侧了回来。蔺砌并未看她的身子，而是一直在看她，一双长眸，似要望穿她秋水中的局促。
令蔺砌略感无趣的是，他没有在她眼里探得太多害怕，或许有，但都微不足道，掀不起他一丝恶趣。
蔺砌指尖比对着软卷尺上的尺寸，随后取下，去量姬瑶萼其余的地方。
期间，姬瑶萼总在咳嗽，蔺砌不曾因任何一道声而加快动作，永远不紧不慢。
不知过去多久，姬瑶萼总算熬过完这难磨的时光。
蔺砌收起软卷尺，“殿下，穿衣罢。”
姬瑶萼绷直的身子软下去，她赶紧把腰间堆叠的衣裳拢起，一件件扣好。
衣裳上残留的温度早被寒风卷走，即便穿上也无法立即暖和起来。
姬瑶萼搓了搓发紫的手，哈出热气去暖。
软卷尺被规整地卷起来，放进梳妆柜中。
姬瑶萼全心落在自个儿的手上，那里冻得僵硬冰凉，快没知觉了。
眼前忽地一暗，蔺砌俯身到姬瑶萼颈侧，姬瑶萼再次僵直上身，动也不能，不动也不是。
蔺砌轻嗅过姬瑶萼耳下碎发的脂香，撩拨起柔软的发丝，牵起一阵痒意。
“香不错，”蔺砌转眸，睨向姬瑶萼。
姬瑶萼盯着他晦暗难懂的面容，会错了意。在她的认知里，求这样的人，不过图钱，图命，什么事也都各取所需罢了。
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掌印大人，怎能处处都叫他先。
姬瑶萼忍一忍心，抬起下巴，双唇轻轻落在蔺砌的唇角，就这么点一下便离开。
蔺砌没有即刻给她什么回应，只是一直看她。
“掌印大人，本宫其实并不喜鞨鹘王，”姬瑶萼抬手，虚勾过蔺砌的颈子，在他耳下轻语。
蔺砌抚上她的纤手，悠悠牵在自己脸前，敷衍地以下唇覆手心，便松开，“喜服过两日就做好，殿下把它挂在柜子里观赏罢。”
他的话弯弯绕绕，姬瑶萼却明白。
挂喜服观赏，那便是她不会穿着这喜服嫁给鞨鹘王。
.
禹乾殿。
寝殿里传出暧昧晦涩的声，这声音持续了一会儿便停了，殿门突然打开。
只着中衣的阿枕面色红润着走出，殿外风雪交加，阿枕恍了一下，这才继续走。
禹乾殿外那一条宫道，总是又黑又冷。
但阿枕走习惯了。
她无需提灯就能找到回宫女住所，便就这么走着。
忽然鼻下闷住，阿枕被人捂着嘴鼻连拉带拽地拖走。
再缓过来时，已身处栀椿院。
栀椿院是一处花院，栽满各式各样的花草，冬日了，便开红梅，入了春，去岁栽的粉桃和梨花便开花。
红梅幽香萦萦，却无论如何都赶不走阿枕心里那点害怕。
捂她的人，时不时放松力道，让她呼吸几口，又马上捂紧，就为了不捂死她。
他把阿枕拖到深院处，先一番警告：“你莫叫，引来他人，我便与你同归。”
说罢，他放了阿枕，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对准阿枕白皙的颈子。
“我、我不叫，你将我带到此处有何居心？”阿枕眼神警惕，直勾勾看他，“我可是陛下身边的人，你也敢起歪心思么？”
他一身黑衣，面巾裹面，眉眼凌冽。
“阿枕误会。”他拉过阿枕的手，自己手腕轻扭，匕首便落在她手上，“自然是有事相托。”
阿枕接过刀便使劲往前捅，哪容得他再多说，只可惜，这刀不仅没捅穿他，反而被他有力的手转了方向，对准自己的心口。
男子很熟练，完美掌握力度，匕首尖探破阿枕心口处的衣料，没把她捅穿。
“阿枕，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阿枕冷笑：“你是谁的人？找我办事也不拿点诚意出来！”
男子道：“阿枕，我们家主子知晓你心志远大，辗转陛下身侧不过为了报仇雪恨，若你乖乖替我们主子办事，倒不必受如此多苦，少走你人生蹉跎之路。如何，还不愿意吗？”
“说话可真是一套夹一套，我哪懂得起，”阿枕低头看向胸口处的匕首，她捏着匕首，他抓着她的手。
阿枕猛吸了几口气，缓上方才没缓过的劲儿，“放手。下次找我，不要用这种方式。”
男子果断松手，递给阿枕一袋香料，“慢走。”他不说香料作用。
阿枕走后，男子飞快瞥向栀椿院那道月牙拱门。
血红的衣，要和红梅融作一体。
黑影闪过，男子霎地消失在蔺砌面前。
“这花开得漂亮，给殿下送过去。”蔺砌收回眼，随手折下一支红梅递给明河。
明河恭敬地双手接过，不明所以地看向蔺砌，张了张口，不大敢问。
哪个殿下？
一想，如今宫中金贵的主子们还有哪个殿下，无非是玉遥宫那位。
这枝梅送来时，姬瑶萼还在用药。
窃荷从明河手里接过这枝红梅，抖了抖上边的雪，道：“这梅还挺好看的。”
“谁送来的？”姬瑶萼端着药碗吹了吹，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知道呀，是个公公给的，除了说是他家主子送给殿下的，其余什么话都没留……”窃荷说到这里，已经知道是谁送来的了。
她哑言。
姬瑶萼瞧着红梅，倒是悠悠点头，“插花瓶里去，好生养着。”
至少，蔺砌下次来的时候它不能死了。
姬瑶萼抿着一抹窃荷看不懂的笑，闷头喝光药。
.
大雪连落多日，一点没有天霁的现象。
喜服日夜加工，赶在和亲前一日做好了，一排宫女大张旗鼓地入玉遥宫，将喜服呈给姬瑶萼。
“殿下，若有不合身也请将就了。”
明日就离宫了，喜服不合身也就不合身，她几个缝衣的宫女管那么多做什么？横竖太上皇也不喜这位长公主。
宫里的下人是贯会看人下菜碟的。
“东西放下就走罢。”窃荷板着一张鹅蛋小脸不停赶人，“都注意着些，别踩坏了宫里的花。”
几个宫女将装着喜服的锦箱搬到正殿大门口，福礼退身。
其中一个，大抵是和窃荷和不来的宫女，临走之际也不忘剜一眼窃荷。
窃荷揪起一把雪团就朝她砸过去，大声“呸”一句：“装什么装！主子的地盘由得你撒野。”
姬瑶萼的注意力全落在玄黑沾金箔的锦箱上，听见了窃荷骂那宫女的声也未向往日一般拦她。
有些下人，是该教训教训。
任他们欺负一辈子也就罢了，这辈子还能如此？
姬瑶萼转身入殿，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抚了抚插在花瓶里的一支红梅。
娇艳的花瓣沾着碎雪，红得烂漫。嫩瓣随着姬瑶萼的抚摸而轻颤，抖出若有若无的幽香。
“阿姐。”
殿外，是卿怀清润的声音，不知是他刻意，还是本就如此，听上去竟还有些乖巧的意味。
姬瑶萼抿出笑，道：“进来。”
卿怀带着一瓶腊梅而来，他看见姬瑶萼正抚着一支梅，他笑：“阿姐，把你那支梅一并插在这瓶里罢，这是我特地为你摘的。”
像一个稚纯的弟弟向他喜爱的姐姐邀功。
姬瑶萼接过花瓶，搁在窗上，“这枝梅快蔫了，哪配和一瓶新的放一块儿。”
卿怀抱起美人榻上的小毛毯，蹲在姬瑶萼身前，替她盖上双腿，“阿姐，不要冷着了，你身子本就差。”
说罢，卿怀顺势牵起姬瑶萼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替她暖。
“今日的药喝了吗？”卿怀柔搓着姬瑶萼的手，关切询问。
姬瑶萼垂下眼，看着他不停地暖手，像家人之间的亲密——在她没发现阿枕这个人之前，她是这样认为的。
如今只觉反感。
姬瑶萼抽回手，在卿怀僵住的神情下，她放软语调，虚摸了摸卿怀的头：“阿怀，殿里有碳烧着，莫叫这手又寒了你去。”
那僵硬之意，瞬间消失。卿怀重新笑起来，眼睛亮亮的：“阿姐真关心我。”
你就没有别的要说？
我想听你说这些吗？
鞨鹘王有我关心你吗？
卿怀双眸灼光般的，长久注视姬瑶萼，他试探问：“阿姐，没有旁的要和我说吗？”
姬瑶萼忖了忖，认真说：“有呀。”
卿怀期待起来：“阿姐你说，我都听着。”
姬瑶萼温和地笑着，眉眼缱绻着柔色，她轻轻开口：“阿姐听说你近日喜爱个宫女，若阿怀当真觉得她不错，不若领到阿姐跟前来。能在离开之前为你择个佳人，也让阿姐放心些，至少不至于日常记挂着咱们阿怀，是不是？”
死寂，寒渊般的死寂。
“喵。”
一只黑身白爪的小奶猫跳上窗，它短促奶声的叫打破这场冷寂。
花瓶被它撞倒，水从瓶口流到美人榻上，浸湿姬瑶萼腿上的小毛毯。
瓶身往后栽，砸在窗外，落到厚厚的雪上，没有碎。
腊梅的花瓣掉落一地，小奶猫被它吸引，随即跟着跳进雪堆。
卿怀终于回神，他笑：“哪个宫人说的，阿怀不喜欢任何宫女。”
姬瑶萼当真不提和亲一事，卿怀说了几句便借口离开。
卿怀踏着雪，阴了脸色，低声吩咐身旁太监：“把那猫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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