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
月光无声浸染着墨色的雾气,四下唯有林音窸窣。
与影一四目相对时,有那么一刻,曲臻忘记了时间。
他说他刀尖舔血为的只是一个名字,她信了,只因她如今的不择手段,为的也不过是一个机遇。
一个证明女子也可纵横商界、追寻心之所想的机遇。
那时,曲臻本以为自己已做好了决定。
然而,当她一路疾奔,远远望见那壮硕如山的巨熊项背,而后又瞧见龟缩于草席一角、浑身颤抖不止的徐怀尚时,她还是下意识拾起脚边的石头,大喊着丢了过去。
当下,猛兽停下前进的脚步,抬起前掌,徐徐转过了身。
对上那头目如铜铃的棕熊时,曲臻没有停止叫喊,相反,她开始用力挥动双臂,对着它大声挑衅道:“过来啊,来抓我啊!”
于是,棕熊低吼一声,声震林谷,而后熊掌踏地,朝她冲了过来。
影一眯起双眼,不知身前这位女子究竟是疯了,还是傻了,然而,眼看着棕熊临近,曲臻却一个跃身起跳、身姿轻盈地爬上了树,影一见她脱险,便也紧随其后,一记前滚翻避开棕熊的扑击,落地后抽出了腰间的套索......
“徐大哥,爬树啊!”
曲臻上树后,第一时间看向徐怀尚,叫他爬树保命。
她清冷干脆的音色帮徐怀尚拾回了吓破的魂儿,但他自知不善爬树,只能连滚带爬地跑向相反的方向,可没过多久,影一竟也停止了与棕熊的缠斗,含指吹出一声厉哨,引诱着棕熊一道朝徐怀尚的方向奔去。
曲臻立马看破了影一的用意,她当下心一横,扯着嗓子喊出了那两个字——“徐丛!”
彼时,那名字的主人正抱着三尺宽的树干拼命向上蹭,听到“徐丛”二字,手上的动作立马停下,可他刚一转身,撞见那一身棕毛的猛兽咆哮而过,又缩起脖子抱头乱叫起来。
“徐丛,我问你!我父亲为何会将掌书之位传于你?”
徐怀尚将头小心抬起,看看树上的曲臻,又看看正被棕熊追逐的影一,“臻......臻儿姑娘,眼下谈论此事,不......不合时宜吧?”
与此同时,影一见“谈判”已然开始,遛熊的耐心登时消散了大半,他瞧准方才布下的套索,临近后一个滑跪下腰闪过,叫身后的棕熊一个趔趄被绳索绊倒,倒地时声若闷雷,震得落叶纷飞。
而后,影一意味深长地看向曲臻,纵身一跃蹿上了树,只剩下徐怀尚一人,站在树下瑟瑟发抖。
“影枫......你什么意思?我可是付了钱的!”
——“徐丛!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眼看棕熊即将站起,原本已无性命之忧的曲臻竟又攀着树干落回到地上,整串动作一气呵成,叫树顶的影一看得又惊又气。
“我问你,毒害我父亲再伪造遗书,究竟是不是你的主意?”
徐怀尚见曲臻不仅下了树,还能站在那儿毫无惧色地问话,本就已惊掉了下巴,听清她的问题后,一时更是瞠目结舌。
“毒......毒害?曲小姐,令尊过世时徐某尚在泸州,如何背得起此等污名?”
曲臻见徐怀尚否认,正欲追问,却见那猛兽晃了晃脑袋看向自己,只得下意识拉开距离,看准地形时刻准备上树,却不想那棕熊下一刻又被身后的徐怀尚引去了注意,转而朝他猛扑过去。
危急时刻,徐怀尚横臂一挡,只觉面前掌风呼啸,紧接着腿上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救......救命啊!”
见棕熊一口咬住徐怀尚的腿,而后发疯般将他整个人甩起,曲臻一时惊呆在了原地。
“徐某......徐某愿将掌书之位还于曲家,曲......曲小姐救我啊!”
曲臻明白自己已不能再犹豫,她转头看向影一,对他大喊:“救他!”
收到雇主指令的那刻,影一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漠然。
“所以,你改变主意了?”
“没有!”曲臻摇头道:“我要他死于梦寰,我在刺杀令上,也是这么写的!”
影一无奈,拔出了腰间的短匕。
下一刻,曲臻看见他如离弦之箭般从树顶纵身跃下,于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刀身向月时,折射出一道白光。
眨眼之间,那只短匕已深深扎进棕熊侧颈,杀手手起刀落,又在猎物挥臂时腾空后旋,片刻后稳稳落地,灰袍未沾一丝血迹。
那是致命的一刀。
彼时,棕熊发出一阵呜咽,它又朝着徐怀尚踉跄走近了两步,翻倒之时,地动山摇。
-
“看来,曲小姐一早便识破了徐某的身份,还将自家侍卫安插在我身边做镖师,真是好演技。”
“比不上徐大哥。”
曲臻低头应着,手上包扎的力道骤然加重,疼得徐怀尚“哎呦”一声。
“曲小姐也莫要白费功夫了,这伤口太深,眼下距离梦州少说也要走上半日,我撑不到的,不如趁着还有些气力,借纸笔一用。”
“你要纸笔做什么?”
“自然是修书于我那二位贤弟,将掌书之位还于曲小姐。”
“不必了。”曲臻将布条扎紧,抬头道:“若徐大哥真有让位之心,便待到梦州亲口告知他二人吧。”
“你什么意思?”
影一开口的同时,目光凛冽地看向了曲臻。
曲臻未答,只是继续看着徐怀尚。
“你方才说家父之死与你无关,那便是梦州那两位下的手了?”
徐怀尚默默摇头,口中吐出一阵微弱的叹息声。
“曲小姐,徐某实在参不透你意下所指,据我所知,令尊死于毒茶,是......”
“我父亲不可能误服梦寰!”曲臻打断他道:“五年前我曾误服梦寰险些丧命,那日正是家父四处寻医问药才将我救了回来,西凉草茶他一闻便知,如若无人相逼,怎会自寻死路?”
徐怀尚看向曲臻,眉间逐渐隆起。
“所以曲小姐想要徐某的命,并非只因我擅动掌书之位,当中却还有谋害令尊之罪?”
曲臻目光微颤,原本寒凉的神色间浮现出一抹悲怆,她反问徐怀尚道:
“若非你们先行不义之事,我又怎会痛下杀手?”
“不义之事?”
徐怀尚用剩余的气力撑起身子,痛声道:
“我徐某此去梦州,是赴令尊之约继掌书之位!是曲小姐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治无虞之罪,你我二人,究竟是谁在行不义之事?!”
曲臻分毫不让地反驳回去:“你既然没有杀人,知晓我身份后为何还佯装不闻,反而一路旁敲侧击打探家事,还说什么女子理难从事商贾......”
—— “误会啊!”
徐怀尚急得捶胸顿足,腿上又涌出汩汩鲜血,曲臻见状,救人之心终究还是战胜了求真之切。
“没时间说这些了。”
她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行囊,得空抬头对影一道:“我们即刻出发,徐大哥的伤......”
影一面无表情道:“你要救他?”
曲臻没有抬头,“我不能害了无辜之人。”
她说着起身,想将地上的徐怀尚扶起来,转身时手腕却被一股怪力攥住。
“你说过,不会改变主意。”
影一颔首看向她,眼底有隐隐的怒意。
“你放心,尾款我定会结清,眼下还是麻烦你帮帮忙。”
曲臻当下只想应付过去,毕竟事态紧急,影一也不像是冥顽不灵之人。
“不可能,”影一却笃定道,“他活不过今晚的。”
“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
曲臻用力挣开影一的手,将背影留给了他。
“若徐丛没有害死我父亲,那李墨和郭盛便是关键,我需要他们助我查清父亲遇害的真相,在那之前,徐丛必须活着。”
曲臻将徐怀尚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用力将他拖起,后者便咬着牙同她一起发力,摇摇晃晃从草席上站了起来,影一没有阻拦,他明白以曲臻的力气,想将徐怀尚活着带去梦州已无可能,况且她出尔反尔,并不是个合格的雇主。
只是,半里外那阵隐约迫近的马蹄声,却叫他转身的动作迟疑下来。
与此同时,曲臻也听到了那阵声响,她让徐怀尚靠在树边休息,自己则快步踏进夜雾,翘首张望。
不远处,一人一马的轮廓很快从郁色的雾气中映了出来,但来人却并非只有一个,马影两侧,一人手执长剑,一人肩负行囊,没等从雾气里走出,急促的喘气声却先行飘了过来......
“少爷,您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曲臻愣住,这声音竟有些耳熟。
“这雾太大......”马上的人大手一挥,“但火光分明就在这个方向,准是小娘子他们没错!”
——“杜公子!”
对着雾中那宛若天神下凡的人影,曲臻高声呼喊起来,一旁的徐怀尚也好似看到了救星,挣扎起身,振臂招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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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杀,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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