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蒂娜从咖啡厅出来,端着两个甜筒。
她径直走向路边,那辆被她命名为Sleipnir的机车旁,把榛子巧克力的塞给正靠在车边发呆的维里尔。
“在干嘛?”蒂娜问,“又在诅咒那个顶了M代号的魔王?这么记恨他顺手把你手砍了?没准人家只是路过。”
听到魔王二字,维里尔眼神短暂聚焦了一秒,露出了百分之五十的迷茫跟百分之五十的嫌恶,然后继续涣散开来。
“不……”他喃喃低语,捏着甜筒连看都不看,“我在想,‘他’到底去哪儿了?”
哇哦,这还是他第一次想要主动聊聊那位。
蒂娜耸耸肩,也靠到sleipnir上:“恶魔死了会去哪儿?炼狱吗?”
“《超级大自然》只是奇幻剧,”维里尔继续喃喃,“世上没有炼狱。”
他顿了顿,后知后觉地看向手里的冰淇淋:“再说了,我也没有亲眼看见他死掉。”
“这个我知道,你只看见他掉进地狱了,之后就再也没感觉到过他。”
“嗯。哪儿都没有。”
“除了我们家酒吧。”
“……那是因为戴安跟他有过交易,我过来一年之后也闻不到了。”
就算是从地狱上来的所有东西身上,维里尔也再也没有发现过他的气息。
“Murphy……”
他念出这个名字,语气介乎叹息跟呜咽之间。
看这人一副失恋怨男样,蒂娜头皮发麻,恶心感压过了看热闹的**。
她伸手一推,把甜筒塞进维利尔嘴里:“得了,快把这玩意吃了,还有半小时就上班了。”
被糊了一嘴榛子巧克力冰淇淋的恶魔委屈眨眼,被迫从怀念故人的沉痛里抽身,开始低头解决蒂娜请客的小小甜点。
三天前,在那道莉塔打开的地狱通道里,维里尔瞥见那个魔王。
高高在上的、由三首巨兽驮着的陨铁王座,垂落至地的靛青暗纹长袍,由无数白衣幽魂捧着的墨黑长发,以及那双近乎黯淡恒星的灰白眼睛。
这位新上任的魔王大人像个合格的精神变态者,靠坐在那根看上去就很不好坐的椅子上,垂眼睨视胆敢仰望自己的银发恶魔。
他坐得太高,面容隐在痛苦和怒吼汇成的雾里。但莫名其妙地,维里尔从他的虹膜里捕捉到蓝色。
一缕屡屡出现在恶魔的梦境里,常与血和铁锈一同出现的,逼他千百次懊悔愤恨的蓝色。
M,Mephistopheles,梅菲斯托菲勒斯,地狱的新王拥有一个人类作品中虚构的名字。
微妙的违和感让维里尔喉头发涩。他咽下一口糖分超载的冰淇淋,把犬齿嵌进甜筒里,再次开始为了领主代号的改朝换代忿忿不平。
……噢,这位已经是魔王了,不好意思。
*
“……你是洛根吗?”蒂娜问。
回应她的是失真的吉他声,一段暴风骤雨般的solo,没有任何技巧,全是充沛的感情。
她深吸口气,震声大吼:“——你是洛根吗?!!”
吉他依旧响着,钢弦猛烈颤抖,像要被拨片殴打到断裂。
维里尔站在她身后,若有所思:“……外套好酷,哥们。”
吉他声停了下来,台上的年轻人猛地抬头,看向台下一身橘红夹克的银发恶魔。
“谢了!”他爽朗一笑,一把把刘海压到头顶,满手戒指银光闪闪,晃得人眼疼,“你这夹克也不错!橘红,炫呐!”
蒂娜沉默。
蒂娜看向这人身上破破烂烂,活像被刀割了五百个口子的廉价毛线外套(无袖)。
她闭上眼,开始思考为什么男性恶魔的衣品也跟男性人类一样糟糕。
周六的下午两点,这间酒吧已经开始汇聚无业游民或朋克青年。
占地不窄的舞台,相对专业的音响设备,以及二十一世纪版本的涅槃乐队,这大概就是他们家的核心竞争力。
不然蒂娜实在想不明白,这间好似黑五打折版德古拉老宅的酒吧,到底会吸引哪些人来喝酒。
眼前这位皮衣吉他手就是这次的委托人,洛根·卡特,国王乐队的吉他手。
对,这群人连乐队名都山寨得很没品。*
虽然对他支付报酬的能力心存疑虑,但那是戴安娜的工作,蒂娜只需要带着维里尔完成他们的工作就行。
虽然现在,维里尔正跟委托人头凑头,边观赏毛线上的骷髅挂坠边发出“哇哦”的声音。
蒂娜:“……”
她大步上前,一把抓住维里尔衣领,把他扯了回来。等到委托人洛根疑惑地看过来,她又挤出咬牙切齿的笑:“请。带我们去解决你更衣室里的问题。”
吉他手不满地嘟囔:“着什么急嘛,我还在跟这兄弟说到哪儿去买这些好玩意——”
蒂娜揪着维里尔衣领的手猛地一紧,橘红色的皮质在她手下扭曲变形。
“不准教他这种东西。”
女孩似笑非笑,“他*的,我可不想看到他挂着骷髅头穿着破毛衣到处乱跑。”
察觉到她身上的隐隐杀意,洛根猛地一抖。他抱紧自己的吉他,惊恐地看向被女孩提在手里的维里尔。后者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开朗地微笑。
“哥们,听她的。”银发帅哥这么说,语调活泼,“否则别说处理闹鬼衣柜了,咱俩都得死在这儿。”
于是洛根·卡特悬崖勒马,在驱魔者姑娘发怒前放下了吉他。他跟老板打过招呼,就带着两人往后台钻。
这里毕竟是间酒吧,腾出来给乐队休息的空间不大。休息室像个放大般的棺材,长宽失调,更适合躺尸体而不是摆活人,维里尔跟蒂娜并肩站都费劲。
驱魔者体贴地在门口停步,让蒂娜先跟着洛根进去。
“好窄。”蒂娜瞥向墙壁。
“老板用杂物间改的,能放东西就行。”洛根挠了挠头,把腿边东西踢开,给两位驱魔者清理出一条道路。
维里尔低头,抬腿迈过一个效果器,又跨过一个拨片。
然后他想起,他的前监护人会弹钢琴。
但在转入回忆过场前,委托人一把拍上了房间尽头的衣柜门。
他很大力,不愧是吉他手。轰的一阵巨响炸开,维里尔被迫中断思考。他抬头看过去,越过蒂娜的肩头,跟洛根对上视线。
“就是这玩意,闹鬼小衣柜。”
吉他手大拇指冲着衣柜戳了戳,“我们本来想把它扔出去,但根本搬不动。”
蒂娜问:“试过砸吗?”
委托人耸耸肩,浮夸地摇头:“完全不行,这东西连枪子都打不进去,跟艾德曼合金似的。”
蒂娜扭头,用眼神示意维里尔去试试。维里尔心领神会,听话地挤过去,站到衣柜门前。
这庞大的家具比他高上半头,实木雕花,矗立在摇滚文化正中央,好似凯撒在迪吧劲舞。
他伸手,按上木门上的浮纹。那是个天使的花纹,凹凸的木质塑造出长发的流动感,维里尔下意识把指肚嵌进发间的凹陷里,有些分神。
他想起那位魔王的长发了,真长啊,会很难打理。地狱是个肮脏的地方,大概也只有魔王有闲心留一头夸张的长发了吧,他可以用魔鬼的血来洗。
“……维里尔?”
似乎是察觉到他在分心,蒂娜喊他一声:“别发呆了。”
维里尔回过神来,眨眨眼:“抱歉……蒂娜,最近我是不是很容易发呆?”
她回答:“你自己脑子的事情,不要问其他人。”
好吧。维里尔无声让步。
他放平手掌,掌心贴合柜门。某些刺痛钻进皮肤,幼虫般在皮下卷曲身体。维里尔感受到极淡的熟悉气息,来自地狱,来自旧识。
维里尔放下手,扭头朝身后二人说:“嗯,没法被破坏,这是来自地狱的东西。”
驱魔者顿了顿,补充道:“准确地说,是‘奴役死灵之人’Alastor的东西。”
他再次停顿半秒,最后补充说明:“嗯……遗物。”
蒂娜啧舌:“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维里尔无辜眨眼:“不好意思,不在状态,你理解的吧。”
一旁的洛根则双目圆瞪,以好似hiphop rapper的夸张语调大声感慨:“我的**啊!地狱?!来真的啊?!!!”
莉塔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不然你雇佣驱魔者干嘛?帮你清扫住在衣柜里的美洲大蠊?
*
给衣柜贴上封条后,三人离开了过于狭窄的休息室。
他们离开的时间里,乐队的其他成员也到了。洛根冲过去,跟其余两个摇滚青年凑到了一起,开始说起驱魔的事。
看着眼前四个很符合摇滚文化刻板印象的人,蒂娜有种时间倒错的微妙体感:“这群人还蛮适合黑水的。”
“嗯?”维里尔随口哼出疑问的单音。
“被时代浪潮抛弃的意思。”
她略带戏谑地补充,“上有严重污染艾力厄湖,下有大片废弃工厂。很摇滚嘛。”*
银发驱魔人沉默片刻:“噢,你说的好对。”
他顿了顿,露出好似在回忆的神情:“但三十年前,黒水还挺繁华。”
“……你才26岁吧?”蒂娜斜眼瞥他,疑惑反问,“三十年前?”
“我作为‘verrill’来说的确是26岁。”他耸耸肩,“在那之前我来过黒水,跟他一起。”
蒂娜挑挑眉:“今天你提起M的次数比之前八年都多,还一直说他他他的,就直接说名字会怎样?‘墨菲’很难出口吗?”
维里尔张张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只能低头对她笑笑,笑得像个周三的麦当劳服务员。
那边的低配版涅槃终于完成了讨论,朝这边的两人看过来。
洛根跟另一个小伙倒是满脸敬畏,剩下的平头女性则显得将信将疑,上下打量两个看上去太过年轻的驱魔者。
他们在过去的五分钟里,一直在发出此起彼伏的F相关惊叹。走过来之后,洛根对着维里尔的第一句话还是F words:“我*,所以我们该拿那玩意怎么办?”
“首先,您可以详细讲讲那柜子出了什么问题,这样方便他判断情况。”蒂娜专业地提出建议。
“呃,我跟Diane’s酒吧的那个大美女讲过了。”洛根有点迟疑,“但,呃,好吧,也行……”
接下来,这位高中肄业生以他混乱的语言,讲了一个简单的诡异故事,像Reddit论坛的都市怪谈帖。
故事很简单,一周之前,某个演出结束的午夜,这支低配涅槃正在台上接受粉丝的欢呼。每个人都挺开心,除了前一晚喝了太多的鼓手。为了不呕吐在架子鼓上,他踉踉跄跄冲下了台。
鼓手本该去厕所呕吐,虽然连呼吸那里的空气都有染上梅毒的风险,但好歹那里是正确的地点。但怪罪宿醉吧,他晕头转向,一头撞进了休息室。
迎接粉丝飞吻的洛根注意到了这点,他很是担忧。
酒吧里热风很足,在上台前他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那可是从旧物店淘来的皮夹克,超炫。而这件宝贝还在休息室里,谁敢保证脑袋空空的鼓手不会吐在那上面?
他绝对不会穿被呕吐物浸泡过的衣服,虽然那听上去很摇滚。
所以洛根朝着台下每个粉丝回以飞吻,而后飞速冲进了休息室,阻止好兄弟吐在自己的皮衣上。
而就在推开大门的那一秒,他正巧看见了“那个场面”。
“衣柜把他吃了!”
洛根信誓旦旦,以相当不摇滚的誓言做出保证:“我说真的,对上帝发誓,那个衣柜就那么,呃,把他吃了!”
他身侧,平头发型的女性冷冷开口:“你重复第二遍也没用,洛根。”
又臭又长的赘述显然让她很不耐烦,眉毛紧皱。这位脸上银钉数远超蒂娜年龄的女性摊摊手,声音低哑磁性:“你当时stoned了,脑子的可信度比竞选演讲还低。”*
“——但我的确看见了!”洛根不满地看向她,“那个衣柜哇地张嘴,一下就把汤米吞进去了。”
平头女性冷笑:“回家看看纳尼亚,小孩。”
洛根大呼小叫:“嘿,米兰达,你只比我大两岁而已——而且,纳尼亚是什么?”
一直满脸不安的另一个男孩说,声音低如蚊呐:“是纳尼亚传奇……儿童读物,讲的是一个以衣橱为入口的异世界。呃,还蛮好看的。”
委托人跟他的伙伴显然意见不和。蒂娜很熟悉这种情况,他们是来上班的,要不要干活是给钱的人说了算。实在不行就拿了定金走人,好歹也有百分之五十。
她后退半步,打算用手肘戳戳维里尔,讲两句“摇滚纳尼亚”之类的没品笑话。
但她没戳到东西。
高中女孩一愣,扭头看去。
她的身侧,原本应该有一个银白发色恶魔的地板,此时空无一物,空荡的像街角摆放的慈善衣物捐赠箱。
不对劲。
蒂娜猛地皱眉,她厉声喝止争吵:“——都闭嘴,别说了!”
在洛根惊疑地看过来前,女孩伸出手指。
她搅动眼前的空气,把残存的魔力搅成丝线团。无形的力量在女孩的指间汇聚、膨胀,流淌向远去的主人的方向。
蒂娜沿着凡人不可见的轨迹望去,看到维里尔的去向。
那间棺材般的休息室。
“……这是在干嘛?”
平头女性冷笑,“作法?这小妞是谁,女巫吗?”
对于她的讥讽,蒂娜不予理睬,她在心里狂骂着该死,拔腿奔向休息室。
手搭上把手,连扭三下,都没能扭动。
有人从里面锁上了它……或者说,“锁”上了它。
蒂娜大声骂了脏话,即使她姐从不允许脏话出现。
女孩后退半步,在跟上来的洛根的惊叫声里高抬腿,利落粗暴地踹在廉价门锁上。
一下,两下,大门投降倒地。
女孩收腿,抬眼,急切地望向室内,与那双墨绿的眼睛对上视线。
“……我很抱歉。”
维里尔这么说,他沮丧地耸肩,肩头血液顺着夹克滑下,沾湿里面纯白的T恤。
不止肩头,他站在那儿,像被一盆鲜血淋透了。银发看不出原色,长刘海被浸湿了贴在眼前,发尾还滴滴答答向下滴血。
大片鲜红模糊了他的五官,英俊精致的线条都显得骇人起来。那双墨绿的眼睛更是夸张,在挂满血滴的银白睫毛衬托下,好似片吃人的阴森密林。
而鲜血的来源,则紧贴在天花板上。
死不瞑目,皮肤苍白,干瘪畸形,嘴张得能塞进地球仪。
虽然比较抽象,但正是失踪一周的乐队鼓手。
好笑的是,维里尔说完这句话就,这具尸体(或别的什么)就剧烈地反呕起来,胃袋夸张地抽动一番,肉眼可见其下肠道的蠕动。
最后它啪的一声,往驱魔者头上吐了口血。
随后,衣柜门扉砰然大开,像吸尘器一样把吐了维里尔一身血的尸体吸了回去。一阵莫名的咀嚼声后,衣柜门又咚一声关了起来。
它甚至微微颤动,仿若大汉吃饱之后打嗝。
维里尔沉默片刻,舔掉嘴唇上的鲜血。他有点沮丧,像没捡回木棒的寻回犬。
他抹了把脸,晃了晃湿透的头发,浑身鲜血便消失得一干二净。重新变回清爽银发年轻人,维里尔理了理T恤领口。
他又看向大受震撼以致灵魂出窍的三位人类,想要挽回窒息的气氛,因而尽量俏皮地开口说道。
“抱歉……但这样是不是更方便火化?你看,含水量下降了嘛。”
一阵死寂后,哥特男孩弯腰大声干呕,洛根一翻白眼昏倒在地,而平头女性则脸色苍白,跟看汉尼拔似的看向维里尔。*
“……你他*的是什么东西?”女人声音颤抖着质问。
“我吗?”
维里尔眨眨眼,悉数相告,“驱魔者,恶魔,维里尔·瓦肯希。下午好,女士……噢,抱歉,节哀顺变。”
蒂娜沉默片刻,深吸口气,伸出食指,笔直指向维里尔眉心。
“你,闭上嘴,滚出来,然后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视情况决定要不要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午饭餐盒。”
注解:
*当一个乐队叫King的时候,你是真搞不懂他们是在山寨Queen还是真心觉得这名字很帅……名字是洛根取的。平头姐姐强烈反对,但没用。
*艾力厄湖:Lake Arie,捏他的是美国五大湖之一的Lake Erie,依旧是前文提到过的五大湖铁锈带相关。但也没必要太带入,只借用了名号和部分自然特征而已,写到了就提出来。(大概之后会写一点湖的故事,到时候再说)
*be stoned:嗑
*主要取“为保证秩序而求助危害秩序的罪犯”的概念,猎魔的恶魔嘛……属于细节上想法过多,不用管,我念两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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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3 溺于幻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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