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城牢狱抓了个大人物。
说是青史中被批了足足有三页的澧城二殿下,那个用血衣披身、活人铸阵来给自己续命的妖怪!
不久前,忽然有人发现了澧城二殿下的画像,这画像栩栩如生,很快就被传开。
画中人看似容荣华贵、知礼无害。却无一人敢夸,只望之胆寒——百年前的画像突然流通,岂不是意味着画中恶人重新现世了?!
幸而司狱大人慧眼如珠,仅凭一眼就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随后立即设计抓捕。今夜与画像比对确认过后,就要将他处死定民心了。
得知此事,不少狱卒都赶过去看热闹,瞧瞧那十恶不赦的妖怪真面目。
一个短须狱卒提着灯往自己负责的审讯房走,一路上安静得很。
时间晚了,大多囚犯都困意来袭,没劲折腾。别的狱卒也都在为那大人物忙前忙后地奔走,或是趁着看热闹的功夫偷懒……只有他想着自己还有一个人没询完。
上头催得急。虽然庄渚是唯一真凶、李长流被诬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他们还是要查出点凭证来,应对许府那出了名的专横独断之人。
想到千古罪人在他们鹊城大牢伏诛,普天同庆免不了酒肉畅饮、大发赏赐。他就藏不住笑,晃悠着提灯,喜悦地加快脚步。
审讯房安静得可怕,庄渚一动不动,头颅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低垂。多年的审讯经验和直觉让他心中警铃大作——人犯死了。
按理说他应该立即上报,可牢狱还有一桩大事正在进行。他只能先把庄渚的尸身留在原地,等那件事结束了,再询问上面人的意思。
暑后的牢狱竟寒凉刺骨,阴气森森,狱卒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
他嘀咕道:“地牢严守没人能进来,也不像自戕,该不是那许小公子的魂魄找上门报仇了吧,哎哟,先走先走。”
他转身欲走,突然被擒住发髻,一只苍白泛青的手如铁钳般掐住他的两颊逼迫他撬开嘴。
他还没来得及呼救,火盆的炭火凭空而起。三四个通体炽红的煤炭如离弦之箭朝他飞来,耳边贴起一道可谓温柔的声音。
“不准出去通风报信,打搅我们的好事噢。”
“喀唔啊啊啊——”
窒闷而痛苦的嘶喊从塞满火炭的喉咙中挤出,很快没了生息。
江执走后,李长流按照他说的话把自己的牢房仔仔细细得收拾一遍。
他入狱后身上的东西都被掏空,也没有小王八的陪伴,这是他少有的孤单时刻,现在只能抓着江执偷偷塞给他的安神香囊入睡。
“走走走,看看去!”
“驱邪除恶,民心所向,这回立大功了!”
昏昏沉沉间,有几个狱卒嘀咕着快步走过他的病房。
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个狱卒鬼使神差地摘走了牢狱外隐蔽的一张符纸,他顿了一下,回过神完全忘了方才做过什么,只记得自己要去看大事,又蹭蹭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李长流皱着眉爬起来,好奇心驱使他忍痛凑到牢边,脑袋像个小鸟似的到处张望。两边的牢狱空荡荡,狱卒也都走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还是睡觉去,睡醒就回家咯!
李长流打着哈欠转身,圆月从那扇四方小窗倾洒出一柱长光,恰好照射到李长流的脚尖。他无心观赏明月,因为他看到光柱下的昏暗角落站着一个更幽暗的人影,李长流打哈欠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谁?谁在那里!”
昏暗中的人影动了动,李长流立即后退。后背抵靠在铁栏上再无退路,出也出不去就像被堵在角落死路一条的猎物,他拿出夹在安神香囊中的护身符挡在身前。
“这么快又把我忘了。”
人影轻笑一声,好像山谷中的回音四面八方潮深陷谷中的李长流涌来。
“他竟然还有防备,看来他真的是蠢到没边了,居然想保你这个夺人身的鬼。”
说话的人缓缓从黑暗中走出,白衣黑发,正是那夜闯入客栈的男鬼——有司。
又来了,这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李长流眉心紧蹙:“你到底要干嘛?”
看到李长流手中符纸,有司神色一凝。用心良苦啊,对一个装人的鬼倾注了这么多心思,难怪严五这么舍不得离开现在的生活。
若换作他也宁愿不明不白地再做一世人,只可惜一个失了忆的鬼混迹在人群中还是太危险。
他停在四步之外,柔声道:“当然是帮你恢复记忆,带你回去了。”
李长流咬牙道:“胡言乱语,看我不灭了你!”
新仇旧恨一起报,李长流抓着手中的符就往他身上扑。
一击未中,眼前鬼凭空消失。
突然出现的一根麻绳将李长流的双手和身体紧紧捆在一块,麻绳的一端栓在高而小的窗下,他一下被吊了起来。
受制于人的李长流紧紧握着手中的救命符。逃是逃不出去了,可他万般不想死啊,只能希望牢狱的官差听到他的呼救,来救他这条小命,他撕心裂肺比喊冤还用劲。
“救命救命!救命啊——”
有司重新出现在他眼前:“喊什么喊,我又不是恶人。安分些吧,你喊到天亮也没用,我费心把你一块带入牢狱,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你带我入牢狱,什么意思?”
有司意味深长地牵起一个似有若无地笑,这笑让李长流想起他这几日最厌恶的那张脸——庄渚。
公堂上庄渚突然替他出头说的那番话有了苗头,看着自称他兄弟的有司,李长流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但也只维持一瞬,人鬼力量悬殊,为了活命能伸能缩的李长流努力放松表情。
“那,那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有话好好说啊,这回你说什么我都信。”
有司笑笑,丝毫没有信他的意思:“做人的你怎么这般巧言善变。”
软话没用,李长流立马翻脸想用那半截能动弹的手把护身符用出去。
想法还未实施,身上的绳子就骤然变紧,李长流竭力和看不见的力量反抗着,贴在身侧的右手微微颤抖还是支撑不住让符纸落了地。
双脚腾空,又失去了符纸,不安的心一点点放大。他再度呼救:“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四周比在许府喊冤那日还要安静凄凉,他甚至听到自己的回音,都听不到别人的回应。
“喊有什么用,符又有什么用呢,我不需要靠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你听话。所以说做人也不好,还是当鬼自在,我也是念在兄弟一场来特地来带你回去的。”
“冠冕堂皇!你们这群觊觎人皮的恶鬼,自己活不成了就害人夺皮,还扯什么乱七八糟的谎话来骗我,想让我乖乖就范,你休想!”
“恶鬼!你们这群剥皮的恶鬼!”
李长流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呐喊,两条腿往前照死里蹬也没挨着这鬼的一片衣角。
觊觎,觊觎他这副瘦小的人类身躯吗?
还是羡慕、嫉妒他现在拥有的,活人般的一切?
有司沉默了一瞬,气极反笑:“我是恶鬼,那夺人命数的你又算什么?你用别人身体享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不比我残忍?”
胡说八道的疯子!!!!
满腔怒火堆积,李长流忿然道:“我才不是你们这群只能靠别人的皮肉苟活的可怜虫!我就是我,我就是李长流!!!”
有司沉住气,笑道:“我不计较你的失言,不过的确该夺人点皮,他们封城堵了我们的轮回路,事情可就不能这么算了。我们要立一个新地府,就在旧城。在里面当鬼当腻想做人了,就随便抓一个人来玩玩,第一个就要抓我们的二殿下。”
李长流双目微睁:“你敢!动我恩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你就回来做鬼吧。”
冷光中有司阴恻恻地笑着,手指粗的麻绳爬上李长流的脖子,麻绳骤然收紧,把李长流从墙中央带上有风呼啸的小窗。
牢狱湿冷,只有靠近窗口的部分是热的,那是炎节晚上的温热的风。
被仔细梳好的头发纷纷往脸上扑打,他挣扎的影子投在地上,下面人无一丝动容,冷漠无情地旁观。
他病骨弱身怎么一只不依不饶就要他死的怨鬼斗?
可他不甘心,不信命地挣扎着。
不死不休。
绳子缠绕、收紧……呼吸变得艰难,耳朵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膜,入耳的声音都变得模糊。
“你这皮倒还真保养得不错,像个活人,难怪没人识破你的身份。”
“该回去了,城主大事将成,云姑娘都回来了,你可不能缺席啊。我们不是说好要守着城,就这样过下去的吗?”
“还真是……有点羡慕。”
有司絮絮不休,李长流的注意却在窗外打更人那儿。
敲击铜锣的声音忽近忽远,一下又一下敲在他心上越发地快了,好像这一瞬要把这辈子的心都跳完。
他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腾空的双脚蹬住身后裹着黄泥的石砖,泥土簌簌往下掉,他想接力往上爬好让自己能呼吸一口气。可这两条绳好像有生命似的,一个往上,一个往下拉扯着他的身体。
五马分尸也不过如此了吧,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一次体验了上吊、窗裂两种死法。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当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他发觉他还是不想死。因为他想要的、想做的、期许的、不甘的……太多了。
发不出一个字音。麻绳陷入皮肉,骨头都要被勒断了,脑袋肿胀得好像要炸开。伤口重新撕裂溃烂,有什么随着血液流失。可是他半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死亡迫近的深深恐惧,如海啸般朝他涌来。
模糊中他看到了地面上静躺的香囊。
不知道变成鬼会不会吓到他们,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们。
“嗡——”地一声,骨头、视线、心弦一并断裂了。
这条命负隅顽抗十五年,没败给饥寒和病痛,败给了一根麻绳。
月色下,只映出个低垂着,孤零零,不会再动的半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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