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兴从梦中惊醒,发现一臂外的床榻空荡荡的,只剩趴在中间薄被的小王八。心中难以言喻的恐惧与不安快速滋生,直到她看到了窗前发呆的施长信。
他很快发现她醒来,关了窗,走近发觉她满身湿汗,惶惶不安。
“怎么了?”
灯火复燃,满室辉光,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摇头:“不知道……我想哥哥了。”
她还从来没有,离开哥哥身边这么久。
“又不是小孩子了。”施长信说着给她递去手帕,安抚道,“别多想再睡会儿,天一亮我们就去牢狱,不就见到了。”
李长兴点点头。
施长信将安神香点燃,她才缓缓睡去,房间重新陷入黑暗之中。他望着隔壁的方向,久久未动。这个人说晚些回来,可真够晚的。
天上的薄云快速飘走,明月孤灯,不见星辰。
鹊城的百姓都进入梦乡,唯有牢狱大门还亮着微灯,森严压迫的牢狱宛如一只匍匐在黑夜中的吃人巨兽。
估摸着天,应该有三更了。
齐狱卒熬鹰似的瞪着眼,生怕自己这一睡就是一辈子。
他不敢靠近江执,反倒是江执主动朝他走来了。笼外的二三狱卒昏昏欲睡,司狱大人又处理事务去了,根本没人管他的死活。
他卸下易容后看着和睦许多,可齐狱卒怎么也忘不了方才江执徒手接司狱大人利箭的事情,那几支淬了毒本应该刺入江执心口的箭此刻还静静地躺在四方桌上!
是他出头假施善意把人引到陷阱中的啊,这人岂不是恨不得将他吊起来放血做衣?!
他苦着脸退无可退,牢笼的细杆都陷入他的皮肉中了,只能咬牙切齿地颤抖着等死。
“你为什么问我和许府嫌犯之间的关系,你们觉得他是我的人?”
声音轻飘飘地落入耳朵,只有他能听到,恍惚间他以为这种轻飘飘的感觉是因为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了。
“啊?”
齐狱卒睁眼,就看到江执蹲在他身前。语气十分平静,不像要杀他的意思,难道是想先礼后兵……
江执道:“啊什么,回答。”
想到死前再套出一个手下,又是大功一件,齐狱卒当即反问道:“不然呢?不是你的人你为什么要帮他。”
江执道:“行善积德,不行吗?”
他没有陷入齐狱卒的设问中,还不知道李长流正遭遇不测,决计不说自己与李长流还算不错的关系,以免牵连到快要清白出狱的他。
没想到齐狱卒听了傻眼片刻就开始发笑。
李长流是不是江执的人不重要,就算他是,大家也只会以为他被胁迫走上歧途。可江执这样一个公认的十恶不赦说是因为行善,他就觉得好笑。想到百年前尸山血海的惨案,面前是怎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他心中的正义感就油然而生,这份职责与正义超越了他对死亡的恐惧。
齐狱卒直视江执,带着孤注一掷的念头挑衅道:“怎么,害人太多,终于感到良心不安开始忏悔了吗?”
左右也逃不出去,江执席地而坐。松了松腕口的缠带,藏在里面的红绳已经在皮肉留下了烙印,他摩挲着红绳留下的痕迹,沉默不语。
苍梧的人都说,清者自清。众口铄金,没必要和说不通的事情纠缠不休,他们只要守正自身,问心无愧即可。
本已习惯铺天盖地的骂名,也没有为自己洗清的打算。他不知怎么突然想开口为自己解释,可还没发出声音,就没来由的觉得疲惫。
江执短暂的沉默让齐狱卒好不容易壮起的胆子又消磨了些,短短一阵的宁静,他已经想到了上万种死法。
最终,江执还是没有解释。
他看着瑟瑟发抖的人,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明明是阶下囚,你们做狱卒的怕我干什么,你们想怎么处置我?”
“我不是怕,我是冷的!”
江执不予置评,这里架起七八个火架,暑气熏蒸,和牢狱的另一边比起来这里可谓是闷热。短短百年,山下的人都去修学铁嘴了,一个比一个高超。
齐狱卒哽着脖子道:“至于你,当然是处死了!还要当着百姓的面,让大家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果,你逃不掉的!”
江执点点头,全然不在意。
齐狱卒本能地想远离危险,这一挪动就把自己的“遗书”漏了出来——爹娘,孩儿不孝,先于九泉之下保佑二老。
笼子外被踏平的土地被人留下痕迹,“遗书”的上方刚好有一处光源,清楚地把它映了出来。
齐狱卒并未察觉自己的遗书暴露,一心远离江执。就在他又挪了几步之后,江执开口了。
“那如果我真的逃了呢,你身为狱卒会怎么样?”
摸不清江执路数,齐狱卒愣愣回复道:“疏忽职守,会扣钱。”
江执了然:“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齐明。”
“鹊城人?”
“是,关你……”
他干嘛要回答他的话,难不成他还想杀到家里去?
齐明反应过来,可没说两句就觉得手臂发麻,这种密密麻麻,提不起劲的感觉很快扩散,他昏昏沉沉一下栽倒到地。
江执看着一闪而过的银光没入齐真的身体,他心有所感地去摸,果真抽出一根银针。
一回首,就看到放出银针的小主人正在回收凶器。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江执的第一句话就让施长信无言以对,他甚至想就此回头,身体力行地表示:行,我去睡觉,您老人家好好坐牢吧。
施长信没好气道:“你不也没睡。”
他是没睡。不过他本打算套完话,找找逃跑的契机就在桌子上将就一晚的,谁知道施长信突然出现了。
江执想解释自己的处境:“我……”
“知道了。”施长信抬头看了他一眼,给出一个既定的事实,“你被抓了,这不看看你来了,没死就行。”
当然是被抓了……横在中间大铁笼这么明显地把他困住了。江执只是想说让他们照顾好自己,他逃脱之后自会找他们汇合的,到时候再一块赶往旧城寻药,可还没开口就被他打断。
江执道:“你直接来找我了,没被他们发现吧?”
施长信找着破口,抽空对江执冷笑一声:“怎么可能,我当然是先看看李长流有没有跟你一块倒霉。”
江执同样担心会牵连到他:“那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过不去。”
江执和李长流的所在相隔两端,一个在南,一个靠北。
深更半夜,中间聚集了很多官兵、官员,让他无法从中混进去。他也没有办法乔装打扮,只能利用自己的较小的身形躲在角落,左右听了个遍只知道他们要把江执一个人就地正法。
只是其中一拨人未免夜长梦多,即日就要将他处死;而另一拨人却不甘心让这大恶人轻轻松松的就死了。两边争执不休,最后决定明日朝阳升起时,将他斩首,城门曝尸三日以告亡灵。
施长信听了个大概,溜出去在牢狱外绕了一圈,居然发现了一个常人进不来的地方——半封起来的狗洞。
牢狱养有追踪的猎犬,恰好开在狱卒的休息地,他死也不会说自己是怎样进来的。
两人内外探寻了一遍也没找到能从这笼子里逃出去的办法。
施长信把视线投注在笼子内的另一个人,一身官服怎么也被关进去了。
施长信满脸冷漠,往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喏,还有个办法,把刀架他脖子上,不给活路他就死。”
“不行。”
银针偏离而迷迷糊糊睁不开眼,又没完全晕过去的齐明松了口气,就听江执补充道。
“他还没有当筹码来交换的价值。”
对,他的命不值钱,齐明彻底晕了过去。
施长信啧了一声:“你确定你有办法?”
“嗯。”
有细碎的声响从门口传来,施长信回头看了一眼,快速道:“有办法那你还在这,你的老搭档逃符呢?你自己不及时出来,我们可帮不了你。”
江执了然,用指腹无声点了点笼子:“不知道什么做的,有它在我用不了术法,蛮力又抬不动。不过明日出去就行了,笼子这么大,他们不可能带着笼子出去。”
闻言,施长信衡量了下自己和江执的身形,很快给出判断——再来一个人也撬不动。
犬吠声声,逐步逼近。
“那我走了,明日去刑场看你。”
江执轻声道:“无论如何顾全己身最重要,不用管我。”
施长信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江执。
他当然知道趋利避害,自私自利乃人之本性,可他没有想到江执也希望他们做这样的人。恐怕他无论落到何种境地,都只要他们在明哲保身的人群中冷眼旁观。
呵,多余,他本就是这么想的。
千里迢迢跟到这里,离开安全的地方让自己陷入险境,真的什么也不求,只是为了行善积德?
这样的人,真的太蠢了。
声音越发近了,施长信只能先行离开。电光火石间,谁也没注意到施长信腰间闪烁了一瞬的暗光。
他走后,江执才注意到他方才站过的的位置留了一摊不小的血迹。明明受了伤,却一句话都不说,三人的逞强还真是如出一辙。
江执叹了口气,俯下身替他掩盖尚且温热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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