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琋端了半晌的茶盏,终于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喃喃道:“长公主这是故意的吗?”
“是。”这还不够明显吗?她敢堂而皇之的登门告诉自己她掌握着自己的行踪,也就意味着她有的比明面上的还要多。
而朝堂上是没有永远的盟友的,当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林琋不解:“她为了什么呢?”
沈溪知沉声道:“权势。”
“啊?”林琋放下茶盏,“她已经是长公主了,为了什么呢?”
“太后已经是太后了,为了什么呢?”沈溪知倒是不以为意,“都道男人无法抗拒权势的诱惑。
可这世上有野心的从来都不止是男人,而是人。
谁不想‘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只是大部分人没有这样的机会罢了。”
“那……”林琋灵机一动,“白疏垣还未亲政便这般猜忌你我,等到亲政的那日你我还有活路吗?
不如……”
不如倒戈白书毓,扶持长公主登基称帝?倒是个前无古人、惊世骇俗的想法。沈溪知却不赞同:“她在北羌生活的时间比在大宁还要长,又在这样的关节回到长安,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她是我大宁的公主不错,物是人非却不得不防。
更何况她和白疏垣有什么区别?反而我们更了解白疏垣不是吗?”
“我还没那样蠢。”林琋失笑,“我是想问你就没有想法吗?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保全你我。”
“可若败了呢?九族尽灭、遗臭万年吗?”沈溪知反问,“世人做事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你我不仅是白家的臣子,还应该对百姓社稷负责,若非不得已我不愿铤而走险。
更何况,你我之中没人能当得起这国家重任的。”
是啊,名不正言不顺,即便得位也会失了民心,国家势必会产生不小的动荡而那位置自然也坐不稳。
林琋认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生出一丝不解来:“我当不起,但你沈余年还当不起吗?
国家大事你都操心了多少年了?
离那个位置就差个名头而已。”
“不一样。”沈溪知否认道,“在其位谋其事,我如今做的也只是一个丞相该做的而已,还有许多人急着替我分担。
可那个位置若想要做好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的身子如何你也知道,你想要我早死就直说。”
林琋上下打量着沈溪知,见他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至少不是那副摇摇欲坠随时要昏过去的模样了,还以为他的病情见好,听及此言又不免生出许多担忧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当真好不了了吗?”
沈溪知眼底的笑意晕染开来,眉目比发间簪的海棠还要昳丽:“至少不会再坏下去了。”
林琋无奈摇头:“你啊,可真是容易知足。
你甘心,我却不甘心。少年时,你无论是武艺还是体魄可都是堪比姜辰的,哪像现在只剩一副随时能被风吹走的身子。”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木已成舟,不甘心也只能徒增悲伤而已,倒不如坦然接受。
沈溪知调转了个话题:“不说这个了,说说看你遇刺的事。”
“是啊,往常那些人也就行刺你而已,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林琋生出许多疑惑来,随即又感叹道,“沈大人的朋友不好做,沈大人的御史大夫更不好做啊。”
沈溪知正色道:“说正经的。”
“刺杀你我的不都是些死士。”林琋言语嗤笑,“此事不成不过是损失几个死士而已,此事若成——那岂不是少了一大‘祸患’?
更何况这刺杀也是有真有假。
我们的对手太多,无论是谁都无所谓了。”
沈溪知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与此同时沈竹却莽撞地闯了进来:“老爷,不好了,二老爷出事了……”
沈溪知不复方才的冷静,眼底难掩慌乱,正欲起身之际被林琋拉住了。
“别一遇到你家弟弟的事就乱了阵脚。”林琋转而看向沈竹,“把门关上,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保护你家二老爷的那些人呢?”
沈竹应声称是,关上了门之后跪到了沈溪知的面前:“老爷,是小公子不小心撞见了私自入京的吴王的人,他们人多势众,欲要杀人灭口。
小公子让属下回来求援。
老爷,属下有罪,属下没能保护好小公子,还请老爷责罚。”
吴王孙言诚?藩王无诏不得入京,被撞见要杀人灭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沈溪知同林琋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想到孙言诚也来了吗?
其实无论他来或是没来,此时的沈溪知无暇思考这许多了,他也不顾林琋的阻挠,起身抬腿就往外走,顺便将沈兰叫了过来:“沈兰,你去将沈府的暗卫府兵都调来,再命人去将周谦找来。
他如今掌管京城戍卫,却让地方藩王的人悄无声息地潜入,我不得不怀疑二者互有勾结。
若阿渔出了事……”
沈溪知言语未尽,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来。
若落到旁人眼里,这便是借由铲除周谦的最好时机。
可无论是林琋还是沈竹都足够清楚沈溪知的为人,瞧他这般慌乱的模样是许多年未曾有过了,又怎么舍得牺牲沈溪渔而达到铲除异己的目的?
若沈溪渔出了事,恐怕这长安要提前变天了。
沈兰应声便疾步离去了。
剩下林琋同沈竹连忙追了出去高声喊道:“沈余年,你我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即便赶了过去又有何用?
沈余年,你别告诉我你这幅身子还想骑马?”
沈溪知这才停下了脚步,才走了这么点路他便气息微喘,如今走出了门骤然见了风,更是干咳不止,咳得眼眶通红:“他们要杀人灭口,阿渔等不得,慢一刻便危险一分。
我知道我去了无用,可在阿渔的事上,我总是无法冷静。
他出了事,我这个做哥哥的又怎么能不去救他?”
林琋同沈竹连忙上前去搀住了摇摇欲坠的沈溪知,替他抚着后背缓和着咳嗽。
林琋无奈摇头轻叹:“沈余年啊沈余年,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你那个弟弟便这般重要吗?比你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是啊,起初带他回来是见他可怜、看他可爱,后来呢?整个长安是勾心斗角的灰白,而小孩是最热烈绚烂的色彩,。
所以哪怕那颜色是朱砂,也令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
只有在小孩面前,沈溪知才能够稍缓心神不去思虑那千头万绪的朝堂事。
或许是小孩会让他想起少年时的自己,或许是想养成一个没能成为的自己,或许是在小孩身上花费了太多心思,或许是小孩待自己真诚细致……
无论是何种缘由,小孩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或许早已举足轻重。
沈溪知止住了咳嗽,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丹丸来吞下,一抹无奈的笑意晕染开来,比阳春三月的景致还要吸引人:“或许吧。”
林琋无奈,便只能由着他:“当哥哥当到你这份上,当真是没救了。”
沈溪知纵身上马,林琋也只能跟上。
因着药物的作用,如今的沈溪知勉强提起了精神:“沈竹,小渔的事下次再罚你,这次先带路。”
按着律例上不可当街纵马,可也总有例外。
他们策马至一条小巷后停了下来,血腥气弥漫,这里有打斗的痕迹,也有尸首遗留。
发生了这样的事,金吾卫和巡检司都是死的吗?沈溪知持缰绳的手紧握,胸口似乎闷了一团棉絮不得喘息。
往好处想至少没看见沈溪渔的尸首,他不见了证明他大概还活着,林琋比沈溪知理智,他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沈竹答:“通往醉梦楼的一条小路。”
林琋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条路,便好奇地问了句:“你这弟弟除了败坏沈家家风还会干什么?”
沈溪知下了马,如今情况越是危急他越是要冷静,从角落的尘土里找出一枚沈溪渔身上常戴着的银质铃铛,沈溪知的心便算是有了着落,他重新回到马上:“阿渔是我养大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的为人也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
沈溪知说着将铃铛交给了沈竹吩咐道:“循着铃铛一路找回去。”
沈竹应声:“诺。”
沈竹本身就是沈家培养出来的暗卫,连同保护沈溪知的一行人在前面开路,一会捡一个铃铛。
林琋啧啧称奇:“以前不觉得,现在突然发觉岁岁身上这样多的铃铛不嫌吵吗?”
“阿渔喜欢银饰,而且那铃铛的声音很轻,寻常时候听不见声音。”沈溪知在心中补充了句,最主要的还是可爱,很适合他家小渔。
林琋一时失言,他就不该问这一遭。
他们跟着线索一路到了城外,也终于在渭水边重新找到了打斗的痕迹,只是这里的痕迹比方才那条小巷更为惨烈。
新鲜的血腥气萦绕在鼻腔,尸体横陈尚有余温。这其中有负责保护沈溪渔的自己人,也有敌人……
死状惨烈,这其中或许还有人被冲下了渭水,不知漂荡到了何方。
沈溪知从这场景里判断出:“小渔受伤了。”
林琋问:“你怎么知道的?”
小渔的血有毒,普通人触碰倒是无碍,但是这些花草就不一定了。不过这些是小渔的秘密,也断没有告诉旁人的道理,哪怕他是林怀璧。像是被钝器凿了一下,沈溪知的胸口是沉闷的痛。
沈竹率先找到了沈溪渔的踪迹:“主子,这边有响动。”
沈溪知一直以为他能够将家人保护好,可或许做得还是不够。第一次,因为政治斗争牵扯到家人的安危。
因为总想着两全便容易瞻前顾后,或许还是太温和了,沈溪知的眸色晦暗不明,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如今的武力如何,以身犯险无非是徒增麻烦,走到这里就足够了:“既然知道,还不快去救二老爷?”
众人应声便齐齐施展轻功消失在了沈溪知面前。
总算是冷静下来了,林琋感叹道:“我还以为你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然后成为敌人的人质还是被敌人杀死?”沈溪知看了林琋一眼,言语嗤笑,“我又不是蠢的,阿渔无碍自是最好,若有事我还要活着替他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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