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众人自然是知道林羿礼惯会骗人的。
可是当这个骗术沾上“皇上”这层关系时候,那就不再是单纯的猜,而是赌了。
且赌注十分的可怕,是命,且是九族的性命。
赌什么?
赌皇上在,还是不在?
赌傅柏川口中的援军有没有抵达金州城?
李绥一表情悠然。
他本就是中立的,严骁弑父的时候他游走两国之间,还顺带救走林羿礼。
到时就算皇帝来了,他还能借“林羿礼”这位宠臣的光,冲皇上捞一波赏。
李绥一撑开手里的扇子悠哉地扇扇,又忽然收紧扇子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再指指林羿礼的脖子,眼睛笑得眯成一弯月牙,仿若在说:托美人的福气。
但显然严骁就没有李绥一那么轻松,他端起手边的热茶,用杯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杯口的茶水,眼皮下垂冲着水波涟漪的杯盏内投去茫茫然的目光。
严骁在犹豫、思考还有不安,所以他身上的戾气都显得没那么张牙舞爪,变回皇城里惴惴不安的收敛质子。
现下,皇上可容不下他的立场。
而严骁许久未回京,并不知新皇手段如何。
严骁再三斟酌片刻,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严骁不决定参与这场赌博,起身离席。
李绥一见他如此,自是紧随其后。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林羿礼才浑身颤抖着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冷冰冰的空气压缩进胸膛,再疲惫地全部快速吐出。
多亏林羿礼对严骁的熟悉,严骁不是个莽撞的人,若对方话事人是李绥一,反倒没那么好忽悠。
林羿礼站起身来,将严骁碰过的杯盏摔在地上,以此发泄胸口郁结的闷气。
他撑在桌边咳了两声,然后愈演愈烈地咳嗽。
但死了三次的林羿礼,身体里已经没有多余的血气给他咳出来,只能感受到胸口一股无名的巨大的被撕扯着的强烈痛意。
待到咳意平息,林羿礼才强撑着身子,抹去脸上的不适,平静地走出会客厅,走入偌大又寂寥的园林里。
他望着被厚雪压塌的枯树,一片刺眼的白茫茫,他觉得这就是他的葬礼。
倘若能活到开春,他定要把远在皇城里躲着的狗皇帝杀了。
林羿礼后面几天一直在新驻扎的伤兵营与将军府里来回忙碌,傅柏川身负重伤撑不起金州城此刻的调度,这些种种只能有林羿礼来。
幸而林羿礼的名声虽烂,底下众人也拿他当救世主一般捧着,只希望于林羿礼能带他们走出水火之间。
毕竟林羿礼“怕死”的名声,已经威名远扬。
终究空城计瞒不了多久。
援军久久不来,岌岌可危的城门下是挑衅叫嚣的严骁。
“林羿礼,城门破开第一件事就是活捉把你舌头割了。”
严骁站在城墙下,□□的战马发出骇人的嘶鸣声。
林羿礼站在城墙往下看,他身后没有任何人,因为在这一日到来之前,他已经向傅柏川的副将下令:
“城门一旦被破,届时他们所有兵力会聚集城门外,这时你必须带领所有人向南门外突围,那是金州城的侧门,由李绥一的部下守着,李绥一和严骁本就是互相利用,李绥一对金州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严骁也没有多用心用力。他是最好的突破口。”
“给我撞!撞开这扇门者重赏!”
李绥一坐在马上,盯着上方的林羿礼,拔出腰间弯刀发出进攻的呼喊声。
李绥一身后乌泱泱的重甲兵冲来,把满目的白雪尽数染黑,声音似山洪咆哮,震得人视线模糊。
城门没有人看守,因为兵营里死伤惨重,不剩多少健全人。
而林羿礼这怕死的性子推己及人,自然不会让多余的人来替他陪葬。
“嘿——咻——”
砰——
“嘿——咻——”
砰——
巨大无比的破门车抵着厚重的城门,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缓慢沉重的口号,轰轰烈烈地敲动金州城。
林羿礼脚踩的地方正是城门上,因为城墙颤抖他浑身战栗,灰尘被惊起一片,瓦砾尽数碎成小块,成片成片往下摔。
城门出现了裂痕。
林羿礼无动于衷。
城门的裂痕被进一步的扩大,成为一条贯穿全身的细缝。
林羿礼低头注视着人群里的严骁,他这一次十分后悔自己在京城陪皇上读书,竟没学会射箭。
此刻他觉得这是一个极好射杀严骁的机会。
耳旁忽然传来拉弓的声音,紧接着是利箭破开风雪的疾驰,掠过他身边掀起一片冷风,而后在他视线所落下的地方,一支箭闪着冷光撕破他的视线。
只可惜,这一箭空了,只把严骁□□的骏马射伤。
严骁跳下马,很快从人群里换了一批马骑上,紧接着他举手令后方的弓箭手万箭齐射。
不等林羿礼反应,傅柏川已经拉住林羿礼的手,一个转身紧紧抱住。
林羿礼感受到身后盔甲的硬冷,耳边是傅柏川粗重的喘息声,紧接着就是利箭敲打盔甲的声音。
那声音本该是惊悚的,可林羿礼藏在傅柏川的怀里,竟生出这是雨点落下的感觉,仿佛是开春时的第一场雨,噼噼啪啪来得热烈凶猛。
“我不会让你死。”
傅柏川的双臂紧紧箍住林羿礼,仿佛他松了哪怕一丝力,林羿礼都会自顾自抛开去送死一般。
“我没打算死。”林羿礼回答他,平静地宣读自己惨淡收场的未来:“或者说,他们抓到我,不会让我立刻死掉。”
说话间,箭雨一停。
林羿礼直起身子,瞧着城墙下的城门已被破开,城外的小人如小雨点一点一点渗透进金州城内。
可是伴随着一阵呼号声,忽然从城门的两边猛地涌出一批士兵,他们将挤进来的人围追堵截。
紧接着轮到金州城的箭雨释放,整整齐齐地射向城墙外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金国士兵身上。
只听见阵阵哀嚎,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哭在叫在喊,只知道声音凄惨痛苦。
同一时间,城墙上已经被挂上梯子,源源不断有新人涌上来。
傅柏川拉着林羿礼的手,边打边退。
“我不是让你们……”
傅柏川认真地回答:“逃兵,亦是死路一条。”
林羿礼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心里又骂了声狗皇帝。
城门外的攻势猛烈,金州城剩下的那点残兵败将实在不够看。
林羿礼身后的哀嚎声四起,声音从大渐小。
因为反抗的人数变少,所以哀嚎声变小。
从一开始的势均力敌,飞快地变成单方面地追杀。
一支箭从远处飞过来,也许是天要亡他们,那支箭竟然刚好穿过傅柏川的手掌,让他拿剑的右手彻底地破出血淋淋的大洞。
傅柏川只能换成不熟练的左手,护着林羿礼边打边退,但是如潮水涌上来的成群的士兵让傅柏川意识到:“必须有人断后。”
“南门已经安排好了,你直接去便是。”
傅柏川推着林羿礼往南边的方向去,自己却留在原地。
“金州城是座被困住的死城,你是见证者,你要活下去。”
林羿礼向后退了两步,他紧皱着眉头,眼见着傅柏川身上的伤口一点一点加重,可自己好像除了带着沉重的记忆逃跑外,一点忙都帮不上。
傅柏川先前的伤并未完全痊愈,以一敌多明显吃力,他身上盔甲都变成了笨拙的负担,把他困在原地不得动弹,成为众矢之的活靶子。
傅柏川的脸被剑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刀疤,仿佛要把他的脸削下来似的,看得林羿礼心底发颤。
“不,我就是单纯的私心,我想让你活着。”
傅柏川望着林羿礼离开的方向,沉重地单膝跪在地上,剑身插进地里成为他唯一的依靠。
“你很有趣,很受欢迎,你身边总有前赴后继的追求者,我怕你回到京城会忘了我,所以我想我的死能让你印象深刻。”
傅柏川的眼皮发重,开始无法克制地闭眼,身体也一同向前倒去。
严骁追了上来,他在马上傲慢地瞥了眼人群里命数快尽的傅柏川,又抬眸紧紧盯着林羿礼的背影。
“跑?能跑到哪去?”
傅柏川拿着剑的手缓缓松开,他的身体像一座拔地而起但又被拦腰砍断的树,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可就在傅柏川认命的瞬间,他的胸口扑进了一个熟悉万分的形状。
怀里的形状他抱过无数次,但这一次傅柏川能清晰感受是对方主动送进来的。
“你怎么能不怕死呢?”
林羿礼掐在傅柏川身上的手克制地不去用力,他声音咬牙切齿又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懊恼。
林羿礼怕死,可是他早就死了,死了三回。
这么一想,好像又没什么可怕的了。
说不定,这次又还能活。
林羿礼带着这样的念头,停下脚步,毫不犹豫地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将傅柏川沉重身体撑起,不许傅柏川就这样随意狼狈地坠地。
严骁抓紧马背的缰绳,缓步悠到林羿礼的身边,马蹄发出危险地踢踏声,马背上的男人高高在上地睥睨他:
“你还敢回头?你不怕我?”
隔壁邻居养公鸡,已经一个星期没怎么睡过觉了……好难受啊,感觉随时都要死掉了,心悸的厉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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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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