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羿礼抬头望向严骁。
严骁的剑忽然挥下,卡着刚刚好悬在林羿礼那张漂亮的脸前一指距离的地方。
林羿礼没闭眼,仿佛料到严骁这剑不会挥下来。
严骁笑了,眼底却是一片恨之入骨的血红色。
“我是下不去手杀了你,可他不一样,我巴不得他死,日日盼夜夜盼,终于让我等来今天。”
严骁的手掐紧缰绳,手掌越攥越紧,被磨得血红,胯下骏马发出刺耳的嘶鸣声。
林羿礼低头看了眼,傅柏川已经闭上眼睛,他快速探了下气息,确认还活着松了口气后便将傅柏川护在身后。
林羿礼的动作与神情就像一根针,刺眼地扎在严骁的眼睛里。
严骁掌心的缰绳已经磨出一片血红肉糜,严骁的身体僵硬,拿着剑的手发出战栗。
严骁的脸红了,不是冻的,是气的,两只眼睛里是明晃晃的恨意与妒意。
“你很怕他死?”严骁的声音里带着极力压抑的嘶哑。
林羿礼盯着严骁,嘴角轻轻抿起细微的笑,他知道说什么能让严骁气急败坏。
“非要我说一句我很在意,你就开心了?”
果不其然,严骁拿着缰绳的手用力的一抽。
严骁□□的马向前发出惊恐地嘶鸣踢踏,惊起两人高的重重灰尘,半边身子高高掀起,抖了好几下才堪堪平复。
严骁跳下马,剑刃在地上划出一道威胁的银光,直逼林羿礼怀中的人。
“你自找的。”
严骁挑眉,剑身悬在林羿礼的脖子上。
“你和他,一起死。”
林羿礼把脖子往前送:“好啊,求之不得。”
林羿礼反常的动作让严骁愣了一下。
林羿礼欣然且快速地说:“阿雁没和你说过吗?我们早早许下诺言要死在一起。”
严骁皱了眉头。
就在他皱眉的一瞬间,忽然一个士兵从汹涌的人群里如闪电冲出,眨眼间的速度已经拔出腰间的佩剑直奔严骁,当着众人的面劈向他。
严骁躲避不及,那柄剑直接削去了严骁的下半张脸。
严骁捂着脸,向后倒了好几步,发出痛苦的哀嚎。
那士兵奔向林羿礼,林羿礼警惕地瞪着他。
“公子,快走。”
是阿雁。
阿雁拉起林羿礼,二话不说带他往南门的方向跑。
林羿礼却说什么都要带上傅柏川,抓着人傅柏川的衣领连拖带拽,阿雁看不下去只好帮他一起拖。
围聚的士兵拔刀上前,林羿礼立刻扫了一圈气势汹汹骂退:“你们主子都舍不得杀我,你们还想动我?不要脑袋了吗?!”
此话一出,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脸上打了退堂鼓,拿着剑在原地踏步似的逼近,默许阿雁带着林羿礼又拖着傅柏川往南门跑去。
在金国还未出发金州城的时候,严骁钟情林羿礼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严骁前脚把林羿礼带回去,后脚发现前可汗不同意当夜便弑父夺位,这事想不闹得人人皆知都难。
严骁忍痛发出尖锐地声音:“追!追杀!”
士兵们意思意思追了几步,很快就不追了。
为了异国的男人弑父夺位,兵营里整日整日的传严骁如何的深情,这叫这群士兵如何敢去追杀?
若是严骁日后思念亡妻,今日动了刀的人岂不都要被秋后算账?
严骁为了自己夺位不正而捏造的虚情假意成了一把回旋镖,害了此刻的自己。
他伪造出的深情被当真,又被林羿礼利用。
严骁挣开捂在脸上的手,快速地用套在腰上的腰带绕过下半张脸给血淋淋的伤口做简单的止血包扎。
林羿礼回头看了眼他,忽然感慨。
他与严骁在金州城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拿着剑气势汹汹地要杀他,现在恐怕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首一与倒一,反倒是首尾呼应。
“杀!给我杀!”
严骁的眼睛涨红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他狂啸着大喊:“都杀了!”
严骁脸上的血如瀑布般涌出,狼狈地跪倒在地发出哀嚎声。
围聚在林羿礼身旁的士兵们拿着剑快速上前,手上的刀未曾向前划出过,只是快步将林羿礼的去路和退路全部拦死,不留一丝缝隙。
士兵们你看我一样,我看你一眼。
要动手吗?要杀人吗?杀谁?
一群人默契地将视线固定在林羿礼臂弯中的男人。
林羿礼察觉不妙,他的眼神迅速将人群扫视一圈,试图从人群里找到最薄弱的突破口。
林羿礼的眼神一顿,紧皱着的五官忽然顿住,死死盯着严骁曾骑过的那匹马。
林羿礼拉住阿雁,指引她的视线朝那处看去,快速地下令:“你去把那匹马夺下来。”
阿雁是在严骁手底下训出来的侍卫,是个说一不二的狠角色,当林羿礼的命令下达的瞬间,他扭头就冲严骁的方向奔去,拔剑横扫一片拦路的士兵,硬生生为自己杀出一条血淋淋笔直的路。
阿雁拉住战马缰绳,脚上一蹬,两条腿迅速流畅的跨上马背。
她一只手攥缰绳奔向林羿礼,另一只手狠厉地挥动,不等四下围堵的士兵上前,她先一个探身横批竖砍,吓得一批士兵见到他先软了脚。
战马向前如闪电般冲刺,在冻土上踩出笔直深刻的马蹄堑,直奔林羿礼面前,惊起一层架在寒霜的冷风,掀飞林羿礼满头黑发,扑上一层薄薄的落雪。
就在马蹄即将踩住林羿礼的瞬间,阿雁攥紧缰绳,战马嘶鸣,马蹄嵌进冻土半米深。
林羿礼视线向上,阿雁的身体随着战马挺起前半生而高高耸立于人群,他绑在脑后的黑发散开,一枚金簪划开风雪飞走。
阿雁的头发像大雁的翅膀,她盘旋人群之上,白净红润的脸上被划开了几道血红的口子,身上的铠甲早就在搏斗中被撕扯开。
阿雁跳下马的同时,扯住战马的缰绳强行让它镇定。
“主子——”
就在阿雁同林羿礼说话的瞬间,一支箭如飓风刮擦过她耳旁,随即第二支箭也飞来。
阿雁下意识的躲闪,可是她飞快地意识到这支箭的目标竟是林羿礼。
林羿礼很聪明,可是他没有战争意识,他无法意料到下一秒哪里会有暗箭飞来。
阿雁当即明白她不能躲开,她甚至要主动凑上这支箭,替林羿礼用肉身硬抗。
这支箭,穿透她的腰腹。
来不及感受痛苦,阿雁搀着林羿礼上马,又扛起傅柏川一并搭在马背上。
阿雁向林羿礼指出方向:“主子,走就踹马肚,停就攥缰绳,向南直行。”
“阿雁!”
林羿礼紧张地看着她。
“主子是很好的人。”
阿雁帮林羿礼作出最后的决定,她转手用剑柄抵在马肚上用力一堆,战马受力,发出一声震慑的嘶鸣声后,踩住地上冻土,惊起团团落雪。
有人想去抓林羿礼落马,手刚伸出就被阿雁的快刀斩下。
众人的视线停留在阿雁身上,破口大骂她是叛徒。
阿雁佁然不动,从容地与众人对视。
“我主子是林羿礼,从何而来的叛徒之名?”
阿雁拦在林羿礼离开的路上,士兵们如潮水蜂拥而来。
一个士兵——
十个士兵——
一百个士兵——
阿雁即便再能打,她也扛不住车轮战。
而她的步子却一步都未曾退过。
她死死地守着林羿礼离开的方向,不许任何人踏上这条路径。
林羿礼的视线依旧落在背后的阿雁身上,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漂亮的大姑娘被活生生的砍死在乱剑之中。
哪怕是万箭穿心,临死前却依旧拼尽最后的生气,用手抓住越过她身边那人的腿。
林羿礼不敢作任何停留,他知道这是阿雁用命为他换来的生机。
他一路向前狂奔,可身后追赶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大到已经盖过他耳边的风声。
可林羿礼不敢回头看,他只能一直向前走,他从未感觉到金州城这条通往南门的路如此的远,仿佛隔着遥远的生与死,他始终看不到头。
飞过来的箭如雨一般擦过他的身边,他没有盔甲衣服被便被开出许多狼狈的口子,外套稀稀拉拉垮在身上,苍白的肌肤被割出无数道没有鲜血的伤口。
没有血,可痛感却分毫未减。
就在林羿礼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双大手用力地裹住他因为紧张到极致而发抖的手,身后那些飞来的箭矢也全被粗重的呼吸蒙住。
“别害怕。”
傅柏川坐了起来,他满身是血,说话时尽力克制着疲态,可眉眼间的痛楚掩埋不住。
战马的速度又被拉了起来,林羿礼这时才敢向后看去。
严骁和他的人阴魂不散,在他们所到之处金州城被尽数拆毁焚毁,漫天的大火就像林府被烧塌那天。
“小心。”
傅柏川突然又说话。
林羿礼被拽进怀抱中,傅柏川松开牵制战马的缰绳,身体向旁边一侧,带着林羿礼一同滚落在地。
林羿礼不解,当他向飞远的战马看去的瞬间,才发现战马的腿被弓箭射穿,往前没跑两步就像被拦腰砍断的树一样,马身一歪直挺挺摔在地上。
如果傅柏川没有及时抱着他下马,那么他们二人的结局将会是被笨重的马压断身体骨头。
可是新的危机很快又冒了头。
阴魂不散的严骁蒙着半边脸又追了上来。
林羿礼没工夫多看严骁两眼,因为此刻还有更危险的事情。
傅柏川后背中了数支箭,因为滚落下马,箭柄断裂箭尖卡在肉里面。
满目疮痍,触目惊心。
傅柏川不可能一直护着他。
林羿礼拔出傅柏川腰间的剑,他用力喘着气,拖着沉重的剑身站在严骁面前。
严骁的眼睛笑得眯起来,像一轮锐利的弯月。
“你?拿得动吗?”
林羿礼看着他,默不作声地举起剑。
严骁向林羿礼逼近一步,林羿礼自然也向他逼近一步。
严骁后退一步,林羿礼转头忌惮地看了眼傅柏川,并不打算跟着动。
严骁抽出腰间短小的弯刀,在手里耍花招似的摆了摆,笑吟吟地盯着林羿礼。
“我让你多动两下吧,毕竟过会可就要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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