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筠溪上辈子是个妖后。
乾纲独断,牝鸡司晨。
人人都欲除之而后快。
蔚筠溪坐在慈宁宫主殿的尊位上,宫殿里空荡荡的,她身边的太监宫女都已经被她送出去了。
蔚筠溪冷眼看着胜利者在冲进来的士兵的簇拥下慢慢走了进来,身着铠甲,脸上沾着血,丝毫不掩其姿容。
她像一条美人蛇,眼里嘴里都带着毒,她充满恶意:“祁慎,你是打算篡位了吗?小皇帝那个废物呢?九五之尊胆子这么小?连个乡野村夫都不如。”
说着,她不由嗤笑。
在座众人都知道蔚筠溪在影射秦王,挑拨他们叔侄之间的关系,但没有人敢在这时候跳出来表忠心,指责她。
就算蔚筠溪已经失势,她也依旧是蔚筠溪,先帝元后,唯一的正统太后,谁都动不了她。
更别提先皇曾留下遗诏,除非通敌叛国,任何人都不得动她。
这也是为何事到如今,蔚筠溪依旧从容淡定不慌不忙。
“太后娘娘,慎言!”在沉静之中,一个青年将军站了出来。
此人剑眉星目,生得倒是副好相貌,只可惜是个狼心狗肺的。
“本宫不跟狗说话。”蔚筠溪弯着眸子,语调轻缓。
蔚筠溪睨了眼青年,那一眼轻飘飘的,却仿佛是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他身上,让他的脸唰地苍白下来。
小皇帝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两人的后面,身上干干净净,明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却提不起丝毫气势,就像他当年登基时跟在她身边那样。
畏畏缩缩,不堪大用。把身边跟着的虎视眈眈的恶狼,当成是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母后,你已经输了。”小皇帝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怯色来,只可惜······
“腿抖什么?”蔚筠溪只看了他一眼。
小皇帝没忍住瘫坐在地,看向蔚筠溪的时候眼神怨毒。
最后还是秦王站了出来将小皇帝扶起,好一顿安慰画饼,正准备让人将他送走。
“真真是叔侄和乐啊,只不过,今礼啊,”蔚筠溪微笑着,“你要知道,你们可是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他可是你亲叔叔呢。”
潜台词就是你要是死了,他就是下一任皇帝。
吓得小皇帝直接推开秦王的手。
蔚筠溪乐不可支,忽地,喷了一口血出来。
啊,到时间了。
“啧,看不成热闹了。”蔚筠溪喃喃,颇有些可惜。
她只知道服毒疼,没想过会这么疼。
好疼啊。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见了狗吠,还有一些别的,她不认识的声音。
“娘娘,你对我的大恩大德,这辈子我都报答不了了,只能下辈子再报了。秦王殿下英明神武,又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只有他才能······”
“那个妖后,不守妇道!如今遭报应了吧!只不过,那妖后长得可真······”
“还想推行女官?说到底不过是一妇人尔,头发长见识短!”
“还是秦王殿下英明神武,将那妖后擒下······”
“一群蠢货。”蔚筠溪闭着眼,耳朵里全是这些声音。
真以为祁慎是什么好人?一个个长得肥肠大耳不说的,脑子里也尽是些腌臜东西。
而一想到她居然跟这些蠢货计较了这么多年,蔚筠溪顿时更气了。
不知不觉中,耳边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如潮水般退去了,重新变得平静,再然后她就无知觉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哎,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一个貌美妇人坐在蔚筠溪床边,正拿着手帕给自家闺女擦汗,听见蔚筠溪牢骚,诧异道,“醒醒,溪溪。”
她推了推蔚筠溪。
她家小祖宗这是梦见什么了?火气这么大?
蔚筠溪从蔚母开口说话时就有了些许意识,只是模模糊糊的,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就见她娘坐在她床头为她打扇,嘴边还挂着恬然的笑,鬼?不对,她娘死的时候,她跟她娘已经闹掰了,就算是她死了,她娘也不会再这样了。
她们可以是仇敌,也可以是同盟,却绝不会再是纯然的母女。
如今这幅情状更是在她十八岁那年就不会再出现了。
蔚筠溪下意识用手探了探自己常年放在枕头下的匕首,摸了个空,心下悚然,面上却是不显,只垂下眼睑,微低着头,语气亲昵,像撒娇一样:“阿娘,我做噩梦了。”
蔚母训斥的话登时就说不出口了,本想拍拍蔚筠溪的背,被蔚筠溪躲开,眉头先一皱,随即舒展开来,退而求其次拍了拍蔚筠溪的手,轻声抚慰道:“怎么了?”
这次蔚筠溪没动,她自是注意到了蔚母的不悦,只不过:“阿娘,你这身上熏得是什么啊?难闻死了。”
蔚筠溪捂着鼻子。
平宁二十三年,京中流行参禅,她娘虽不爱去寺庙,却也爱在身上熏些檀香,随随京中风尚,她却是最不喜欢檀香的,每每闻到都要难受好一会。
蔚母拍了拍自己的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抱歉道:“哎呦,我才从庙里回来,专门为你求了平安符,身上怕是沾了些寺庙里熏的香。这是娘的不是,娘这就去换衣服。”
“这香囊看着丑丑的。算了,阿娘,你还是回去吧,时候尚早,还能再睡会儿。”蔚筠溪接过香囊,先是嫌弃道,嘴角却微微扬起。
“你还嫌弃上你娘了?!”蔚母自是没错过蔚筠溪脸上的变化,只笑骂道,随后便走了。
蔚筠溪指尖拂过香囊上绣着的“明觉”二字,将香囊随意地搁在塌上。
她嘴角的弧度没下去,眼里却没了笑意。
只不过,自那件事之后,京中便没什么人去佛寺了,她再没熏过檀香。
啊,原来是这样。
是她重生了啊。
话本里也没见过这么离奇的事。
这是她少年时的房间,精致奢靡,无处不透露出父母对她的“疼爱”,房间里站着的丫鬟大都还是些小姑娘,稚嫩又天真,只有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姑娘,目光沉静,冷冽地像把刀,触到她的目光也不避不让,直直地回望过来时,身上冷冽散了,露出几分清澈懵懂。
蔚筠溪眼睛干涩。
这是阿竹,是她最信赖的人。
“阿竹留下,你们都出去。”蔚筠溪吩咐道。
阿竹站在原地,看着蔚筠溪,眸子澄然。
“你知道爹娘想让我嫁给太子吗?”蔚筠溪直直地看向阿竹。
阿竹点头。
“我不想嫁给太子,你······”蔚筠溪接着问,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去杀了太子。”阿竹不假思索。
“这好像,还真是个······”蔚筠溪顺着阿竹的思路往下想,喃喃道。
好主意啊。如果她只是不想嫁给太子的话。
只不过,太子对她还有用。
蔚筠溪有些惋惜地想。
主仆二人没有一个觉得杀了太子有多么大逆不道。
阿竹理所当然的态度成功安抚到了蔚筠溪。
“呼——”蔚筠溪揉了揉脸,“过来,阿竹,让我抱抱。”
阿竹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地弯下腰,任由蔚筠溪抱住。
蔚筠溪抱着阿竹。她服下的毒药好像还在她身体里发挥着作用,疼痛,止不住的疼。
她在发抖。
阿竹察觉到这一点,想松开蔚筠溪看看,被蔚筠溪拦住。
“阿竹,你喜欢江南吗?”蔚筠溪笑着问她,额上已经开始冒汗,牙齿紧紧咬住腮肉,只在说话时松开,只听她声音,全然想象不到她正在忍受怎样的痛苦。
疼痛使她的思路更加清晰。
太后的权力说到底是皇权赋予的,只要有人比她更为名正言顺,她的权力就会被转移、被抢走。
就像上辈子的小皇帝和秦王。
她想要权力。
她想要站在万人之上。
既然上辈子的路走不通,这辈子她就换条路。
她要蔚家。
她要正大光明地踩在他们头上。
那么首先,她就要得到皇权的支持。
“江南······”阿竹沉默着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颇有些嫌弃,“还行吧,你应该会喜欢。”
“是吗?是有朋友在江南吗?”蔚筠溪弯着眸子,阿竹的心思一向写在脸上,好懂极了,只不过她现在看不见阿竹的脸,只能根据声音猜测。
“对,是个······”阿竹陷入了沉默,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她那位“朋友”,最终自暴自弃道,“是个土匪。”
“我们可以去江南,到时候等到了江南,阿竹可以时常去找你朋友玩,”蔚筠溪脸色恢复了些,只是还有些苍白,她笑道。
阿竹没说话,只是眉眼舒展了些,眼里也带了点笑意,只是眸子深处还是泛着担忧。
“阿竹,这几天你去我爹娘的私库拿些值钱的东西,多去几次,”蔚筠溪松开阿竹时,身上的痛感已经消失,她强调,“最好让人发现有东西丢了。”
阿竹:?
阿竹:“为什么?”
蔚筠溪解释道:“我们要跑路啊,跑路总需要钱的嘛。而且他们私库里有见不得的人的东西,只要丢了东西,就不可能大张旗鼓。最好是在十五号当天被发现。”
蔚筠溪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弧度。
阿竹讶然,随后点头道:“好。”
蔚筠溪眼底闪过笑意。
要去江南当然是真的,不想嫁给太子也是真的,但她可不想这么轻易地就放手。
剩下的事情阿竹就不好参与了。
蔚筠溪捧着阿竹给她倒得热水,眉眼弯弯。
她是妖后啊,妖后是会骗人的。
平宁二十三年的四月十五。
前朝余孽刺杀太子震惊朝野。
同年四月十六日,江南贪污案的奏折经历千经万苦呈到当今圣案上,光芒早已被前一个案子掩盖。
有什么事情比得过前朝余孽还活跃在今朝,甚至还有实力刺杀太子的事情大呢?
裴瑾瑜来京城时走的是水路。
水路快而且便宜。
前几日家中传信说,父亲卷进了一个贪污案中,传信过来时就已经被羁押了,现在还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裴瑾瑜本想当天就走,早几日就跟书院请了假,在渡口蹲了好几天,也没有去江南的船。
好在功夫不费有心人,总算让他蹲到了。
“后生,就只有十六号有船回江南!咱五更开船,”船老大抽着旱烟,一边吐着烟雾,一边叮嘱他,“你万不可迟到!迟到了这船就走了,下一趟可要半个月后呢。”
“船老大,又抽烟呐?哟~还有个书生。”有路过的年轻脚夫调侃着,看起来跟船老大关系不错,语气尖锐,夹了些尖酸。
“去去去,都一边去。”船老大拿着烟枪,挥开那些看热闹的,然后回头向裴瑾瑜赔礼,“后生啊,你别在意,那几个混小子就这德行,也不是针对你,就是闲得。”
“是晚生麻烦您了才是。”裴瑾瑜生得好看,姿态也好,做起揖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船老大没动,只是嘴上说着:“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你是读书人,我怎好让你给我行礼?”
裴瑾瑜笑起来:“怎会?我如今归家有急事,又凑不够钱,您能让我上船我就已经感恩戴德了,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船老大笑起来,拿着烟枪指了指裴瑾瑜,乐道:“嘿,你这后生,有点意思啊。行,我到时候尽量给你找个宽敞点的地方。”
“多谢您了。”裴瑾瑜又是恭恭敬敬一揖。
“那行,后生,我就先忙去了。”船老大看船上有人跟他招手,跟裴瑾瑜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呼——”裴瑾瑜长呼一口气。
总算是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弄好了,接下来他得回客栈收拾东西了。
为了方便蹲船,他花了血本在附近的客栈里订了几天房,现在终于能走了。
裴瑾瑜忍不住叹息。
他们家穷,能供他读书已是不易,连他来京城求学的钱都是他老师给的,现下父亲遭遇牢狱之灾,上上下下的打点肯定需要不少钱,不过他日后要是再想走仕途恐怕就难了,所以他辞别时,总觉愧对老师。
不过,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他的父亲他知道,平日在官邸中的地位不高,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位置,虽然有油水,但他从来不拿,不然他们一家人也不至于穷成这样。
也正因此,裴瑾瑜也不觉得他父亲会出什么大事,地位又不高,也不拿油水,连替罪羊都轮不上。
这能出什么大事,顶多就是没了官身。
人活着就好。
裴瑾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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