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内,泣声一片。
少帝符骞声泪俱下,趴在床沿悲恸欲绝,宫人们也随帝王一道痛哭流涕。
若是哪些个不知内情之人看见,恐怕还会以为太后已直挺挺成了一具死尸。
李令宜却不愿睁开眼睛看他。
怒到了滔天,恨到了极点,她反而冷静下来。
还有许多事需要寻他问个清楚,此时并不是冲动的好时机。
李令宜缓缓睁开眼,有气无力道:“哀家还活着,都哭什么?”
再见到这熟悉的面容,她一阵恍惚,恍若隔世。
符骞生的人高马大,双肩削薄,长方阔面脸上山根隆起,一双眉眼上挑,颇为端正。
曾有相士悄悄跟李家说过,此人面相确有帝王之相,只是身量削薄,恐怕将来难与人共享富贵。
没想到这谶语如今竟是应验了。
符骞转头向殿内扫视一周,那泣声渐歇。
“母后,母后方醒,可有不适?”他招来身后太医,“朕让太医来瞧瞧。”
李令宜迎上他关切的目光,一颗心慌得厉害。
她只得捂着胸口掩饰:“哀家已无大事,皇儿政务繁忙,还是莫要在哀家身上浪费时光才是。”
符骞闻言,更要让太医给太后好好诊治一番,以示孝心。
这殿内一时之间好一出母慈子孝情景。
两人虽不是真正的母子,在众人面前却胜似母子。
李令宜也想知道太后章愔因何痴傻昏迷,于是便让人随意摆置。
不过片刻,太医啧啧道:“奇了!恭喜陛下,恭喜太后,太后娘娘福泽洪天,老夫早前已有诊断,太后娘娘本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却大好了!往后只需悉心调理,很快就能恢复!”
少帝脸上古怪神色一闪而过。
这自然没逃过李令宜双眼。
“如此便好!”符骞换上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挥舞双手道,“赏,重重有赏!母后的病,儿臣已忧心多时,亏得母后福泽深厚,太医悉心诊治,宫人小心养护,今日昭阳宫所有人皆有赏!”
殿内顿时一片“噗通”跪地谢恩之声。
“好了。”李令宜懒懒发话,“既然无事,大家便退下,留哀家与皇儿好好说几句话。”
她也想精神一些,奈何章愔这身子当前还是虚弱得紧,举手投足间中气不足。
“都退下吧!”少帝一声令下。
众人鱼贯而出,殿内霎那间安静下来。
离了外人,两人卸下伪装。
“母后想说什么?”少帝退至殿内席榻坐下,满目防备。
想他十五登位,如今还未到弱冠之年,太傅早已交代过,他羽翼未丰,这时更要提防太后把持朝政。
太后为何醒了?……
他目不转睛盯着太后身影,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李令宜撑起身子,目光遥遥望向殿外。
她不敢去看他,怕自己看一眼,便忍不住想冲上前去,将人生啖。
然而话还未问出口,欲语泪先流。
李令宜忙抬手擦了擦眼泪。
倒是符骞见她如此,颇觉怪异,不免心下一惊: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陛下。”李令宜清了清嗓子,道,“我还未大好,不免情绪不稳。”
一朝夫君变儿子,她还是不太适应。
“无妨。”符骞收回目光,心虚不再看她,“母后想问什么?”
李令宜斟酌片刻,问道:“方才我已听宫人说了,皇后她……她……”
“皇后失德,朕本欲饶她一命,谁知她自觉无颜见人,跳楼自尽。”符骞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
“那李家又为何……”李令宜声音有些哽咽,她顿了顿,忍住不去替自己辩驳,“就算皇后失德,与李家又有何干系?陛下犯得着对臣子下手,叫满朝文武人心动荡?”
符骞沉默片刻,抬眼冷冷瞥了她一眼:“怎么,母后这才将将醒来,便要插手过问此事?”
李令宜这才想起,他登基后的头等大事便是防着太后干政。
“哀家只是担心你政权未稳,此举太过激进,恐乱了将士之心。”她忙道。
符骞仰天一笑,得意道:“母后大可放心,那李骁自知女儿入宫表面为后,实则是人质,为了他女儿平安,已心甘情愿交出兵权!”
“那你为何还要害皇后!”李令宜闻言一时激动,竟说漏了嘴。
符骞脸色骤变,猛然起身盯着太后,目光满是戒备:“你究竟知道些什么?难道那夜你已从昏迷中醒来?还是说……你一直在装病!”
她垂下眼眸,低声道:“不瞒陛下,哀家虽一直昏迷不醒,偶尔还是能听到一些动静。”
符骞并未相信这番说辞。
不过他已收回兵权,太后又昏迷久了,再不用怕有何能威胁到皇权的东西。
所以纵使太后一直装病又如何!
他低笑道:“朕也没想到,那李骁和他女儿一样天真,还以为朕当初真不知自己身份,诚心求娶……朕只不过诓骗他若交出兵权,便保他女儿一世荣华,平安终老,他竟也信了!这种人岂配掌管我十万大军,若他被敌军诓骗,后果不堪设想!”
李令宜全身血液凝固。
她的父亲是真把女儿当成心头肉,才会为了自己的平安,宁愿相信这背信弃义的小人!
他们李家只有两个女儿,母亲荀氏身子弱,父亲心疼母亲,并未再祈盼生个一儿半子,更未曾纳妾。
他是真心疼爱这两个女儿,当初为了给大姐儿挑个好夫婿,特意未找规矩繁多的勋贵人家,而是选了出身寒门的孟瑜,嫁过去后只管享福,不用看婆母脸色。
若不是小女儿非要嫁给符骞,李家夫妇是断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李令宜悔不当初,气自己是昏了头了,以为自己运气够好,避过了盲婚哑嫁,遇上了真心喜欢之人,却不曾想他背后竟也隐藏着目的。
“母后?”见太后呆滞不动,符骞又唤了两声,道,“若母后无事,朕先退下了,礼不可废,既然母后已醒,各宫妃嫔晨昏定省是省不了的,从明日起她们便日日来给母后请安。”
*
御书房内。
符骞离了昭阳宫,气势汹汹回了御书房,立刻召来太傅崔寂。
崔寂,字玄真。
他本是世家大族崔氏一族中,隐于山林的二公子,却不知为何于某日出山,找上了整日混迹于街头的少年符骞,从此后助他一步步登上皇位。
“啪——”一盏白玉瓷杯在地上崩裂。
“你不是说她过不了多久就死了吗?”符骞喘着粗气怒吼道,“为何突然醒了,还大好了?”
他在太傅面前从不掩饰自己。
太傅崔寂面色平静,任由他发泄自己的怒火。
待符骞坐下,逐渐冷静下来,崔寂才沉沉开口道:“醒了又如何?如今的太后,也不过是这宫中一件吉祥物,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崔寂此话直戳要害。
符骞阴沉的脸色渐渐好转,点头道:“太傅说得是,既然醒了,你我也不必做此无谓争执,只是往后该如何?继续下毒?还是就此收手?”
崔寂拱手垂眸,用官袍宽大的袖子遮住目光中的担忧:“此乃天意,陛下还是尊天意为好。”
他并不想章愔香消玉殒。
当初符骞为了稳固帝位,除掉一切威胁,早对太后动了杀心。
是他劝符骞,让众人看到帝王之孝,以收服那些老臣之心。
之后崔寂亲自调配毒药,只让太后陷入昏迷。
符骞缓步走向窗边,望着窗外负手而立,口中一团寒气呼出,窗外雪花簌簌。
下雪了。
符骞回首:“如此……就依太傅。”
*
夜已深,昭阳宫在一片大雪中更显沉寂,不过须臾宫殿琉璃瓦覆上一层银装,一切仿佛被这雪夜吞噬。
暖阁里碳火烧的足足,值夜的小宫女沉沉睡去。
“愔愔……”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这静谧中响起。
是谁?
李令宜倏地从梦中惊醒。
是谁?谁敢直呼太后闺名?
“愔愔。”帷帐外那声音缓慢深入人心,“给你下毒,绝非我本意。”
“若非如此,你便不能活……”
“事到如今,我竟不忍你离去……”
李令宜听了个遍,躲在帷帐里瑟瑟发抖。
她怕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一只手如鬼魅般钻入帷帐,刹那间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李令宜忙闭上眼睛装死,然而她过于紧张,睫毛颤个不停。
“……愔愔?”那人全身已伏在她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你——醒了?”
一股沁人心脾的凌冽香味窜入鼻间。
这让她想起梨花开时,也如今夜的大雪,簌簌落下。
她顿时平静下来,发觉这香味竟让章愔这具身体很安心。
“你——是谁?”她忍不住问出口。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如此僵持了片刻,外间打磕睡的小宫女突然打了个哈欠。
那人迅速放开了她,如鬼魅般消失在夜间。
李令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是谁,敢夜闯太后寝宫?瞧他熟门熟路,应不是第一回了。
她仔细回想与太后相关之人,想来想去发现自己了解章愔实在太少。
于是决定明日好好打探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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