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宫中倒有几分喜色。
下了一夜的雪,天地间银装素裹,唯有枝枝红梅在一片皑皑白雪中凭添几分傲气。
一大早,六宫妃嫔伴着红梅枝头喜鹊叫声,入了昭阳宫。
为首之人踏上正殿,将身上红色斗篷脱下,交给宫人。
此人正是言贵妃。
自从皇后去了,后宫上下皆以她为首。
“太后不在?”言贵妃带着众妃鱼贯而入,殿内不见太后踪影,于是皱眉问道。
殿中宫女回道:“太后正在梳洗,还请各位娘娘稍待。”
“太后还没起呢,也不寻人通传一声,倒叫我们姐妹赶早!”一道娇俏声音响起。
李令宜躲在正殿耳房中,这声音她自然认得,是张才人。
张才人是言贵妃表妹,两人自小亲厚,平日里她便仗着表姐得宠,在宫中口无遮拦。
如今言贵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才人越发跋扈起来。
“妹妹慎言。”言贵妃瞪了她一眼,道,“这可是在太后宫中!”
不料那张才人翻了个白眼:“太后又如何?尊她为太后,那是给她些面子,她如今痴傻久了,这后宫还不是姐姐你说了算?”
又有几人也顺着她的话道:“陛下昨夜又宿在姐姐的瑶光殿了,叫我们姐妹好生羡慕!”
“如此看来,离姐姐入主中宫……也不远了!”
李令宜听着众人的讨论,将这些声音一一记下。
太后本就不是符骞生母,又躺在床上久了,这些妃嫔早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不过她听了半晌,并未听到然芳出声。
李令宜摆了摆手,示意身边宫女扶她起身,来到正殿。
符骞后宫原有十一位妃嫔,如今加上最后头那位新晋的芳美人,已是十二位。
如今这殿中人头攒动、群芳斗艳,她不由感叹,当初自己怎么就没觉得这女人多了些?
“是谁,一大早在此大放厥词?”
李令宜微微抬眼,向殿中冷冷一扫。
众妃嫔低头,唯有言贵妃一人站在最前方,目光直视前方,竟颇有些皇后威严。
“本宫携众姐妹向太后请安。”她率先行礼。
自她一年前入宫之时,这位太后就已昏迷不醒,所以这也是她头一次见到太后仪容整齐。
没想到章太守之女,竟如此端方秀丽!她往这殿中一站,把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言贵妃心中震惊,不禁仔细盯着太后看,却见她眉眼间神情隐隐有些熟悉。
只一瞬间她便没由来涌起一股厌恶:这神情,倒是同已去的皇后有几分相似!
李令宜坐在殿内上方,将言贵妃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冷笑一声,道:“方才谁说言贵妃要做皇后了?”
众人头更低了。
“回母后,方才是姐妹们玩笑之言。”言贵妃垂眸道,“是臣妾的错,臣妾管教不严,惹母后不高兴,回头定好好罚她们一回。”
“哀家让你说话了?”李令宜毫不客气,“来人,掌嘴!”
殿内妃嫔顿时乱成一片。
言贵妃慌忙跪下:“是臣妾错了!求太后饶过臣妾这一回!”
“求太后饶过贵妃!”众人齐齐求情。
殿内几个小太监更是迟迟不敢上前,谁不知道贵妃如今正得盛宠,若今日打了她,谁知道陛下会不会大发雷霆,将几人小命拿了!
言贵妃也冷静下来,想来自己是入主中宫不二人选,这些人并不敢得罪自己。
如此她腰板挺直看向太后,不再求饶。
李令宜见状,知这昭阳宫此刻并无忠心于自己之人。
“饶了贵妃可以。”她看了看下方跪着的几人,最终将目光落在张才人身上,“张才人口无遮拦,即日起打入冷宫,不好好反省就永远别想出来!”
众人闻言,不敢置信抬头,这才堪堪反应过来,此刻端坐在殿上的太后,是真的清醒过来了!
张才人这才慌了,看向言贵妃:“姐姐救我!”
“太后!”言贵妃急道,“臣妾妹妹不懂事,求太后网开一面,臣妾回去严加管教,再不让她口无遮拦,惹太后厌烦!”
“你管教?”李令宜不禁沉沉笑了起来,“不知贵妃准备以何身份管教众妃嫔?”
言贵妃面上有些难堪,毕竟她还不是皇后。
不过她很快又得意抬头:“回太后,陛下已命臣妾代为掌管六宫,太后身子还未大好,这后宫之事还是莫要操劳,一切交给臣妾,臣妾定会给太后一个满意答复。”
李令宜收起笑容,冷冷道:“难道言贵妃还不知?哀家已为陛下选定新后,不日便要入主中宫,言贵妃最好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逾矩为好!”
“什么——”
张才人两眼一翻瘫倒在地,任由宫人将她拖走。
言贵妃一双手紧紧捏住裙摆,这一年来她小心伺候那少年帝王,忍着心头恶心夜夜对他温柔投怀送抱,如今好不容易除掉了前皇后!
她决不允许后位另有人选!
李令宜不管她有何打算,如今自己已贵为太后,何不好好利用这太后身份,将这后宫、朝局全部搅乱!
言殊逃不掉,然芳也逃不掉,符骞……她更要让他万劫不复!
*
远处钟鼓声敲响。
李令宜遣退众妃后,出了昭阳宫,带着宫人一路走到前朝。
此刻正值退朝,一众大臣远远从御门出来,步履匆匆。
李令宜站在雪地中,不时张望来去之人,她想试试能否辨认出昨夜之人。
“崔大人。”
远处倒有一人行路缓慢,任哪位大臣经过他时,都要停下拱手唤一声“崔大人”。
想必这“崔大人”就是那位帝师崔寂了。
她并未见过他,却也时常听符骞提起,此人少年老成,行事沉稳老练,心思更是超出常人般缜密。
然而她却觉得此人冷血,只为成就大业嫌妻儿拖累,竟直到现在也未成家。
待他走近,李令宜抬眼一看,不由呆住了。
只这一眼,惊为天人。
她原一直把崔寂想象成一个颇有智慧的中年男子,却没想到他如此年轻,姿容如玉,朗目疏眉,如瑶林玉树,自是风尘外物。①
她眼睁睁看着崔寂走至自己面前。
“太后。”崔寂停下脚步,唤了一声。
只一瞬,她浑身僵住动弹不得,这声音——正是昨夜夜闯寝宫之人!
“愔愔?”他抬眼看向她,那目光深沉如看故人,“天冷,回罢。”
李令宜早已呆住,口不能言。
她一时思绪万千,太后章愔和崔寂到底是何关系?符骞是否知晓一切?给章愔下毒之事若是他所为,那除掉皇后、除掉李家呢?这背后是不是他在掌控一切!
她瞳孔一缩,背后一股恐惧爬上脊梁。
“愔愔?”见太后呆愣,崔寂又唤了一声。
此刻两个小黄门抬着一卷草席匆匆而至,猛地抬头见到两人,慌忙放下草席,跪地行礼。
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立刻上前呵斥:“大胆!没看到太后在此,不知避让?”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两个小黄门吓得磕头求饶,“是总管大人叫小的们速把这东西抬走,小的也是着急,冲撞了太后,望太后和大人饶了我们!”
“什么东西?”大太监只觉鼻尖一股腐臭夹杂着血腥,心道不好!
他还未来得及阻止,那两个小黄门便一五一十说道:“回公公,是尸体。”
“宫中为何会出现尸体?”崔寂皱眉,面色已十分凝重。
他向前一步,默默用身体遮挡住了李令宜的视线。
“回大人,是、是孟夫人,她在宫门外跪了几天几夜了,陛下一直不肯见她,昨夜又正逢大雪,人就、人就冻死了……”
孟夫人?
李令宜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傻傻问道:“孟夫人?哪个孟夫人?”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皇后,不,是前皇后之姐……”
李令宜气血翻涌,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后倒去!
“太后娘娘!”宫人们七手八脚扶住晕倒的太后,一时乱了阵脚。
崔寂吩咐道:“快送太后回宫!”
又安排人去通知皇上,又叫人到太医院传太医。
待人都走了,他看着地上草席,又看了看跪在地上两个瑟瑟发抖的宫人。
“跟我走,把孟夫人……不,把李姑娘尸身抬到宫门处,交由我的人。”他道。
他的愔愔最是善良,见不得这种事,想必方才被吓到了。
那孟家孟大人也是凉薄,竟任由自家夫人冻死在宫门外!
如此他便做主,把李姑娘葬回父母身边!
昭阳宫内,李令宜幽幽转醒。
方才……
是姐姐!
她猛地抓住身边宫女:“孟夫人遗体何在?”
宫女吓得抽身连连后退:“回太后娘娘,孟夫人已被崔太傅带走了。”
“快,快带回来!”李令宜不管不顾跳下床,就要去追崔寂。
昭阳宫大太监见状,忙道:“太后娘娘莫急,太傅方才派人来报,请娘娘放心,他已将孟夫人带回李家,安葬在李家夫妇身边了。”
李令宜闻言,全身如被抽空了力气,又倒在床上。
她眼神空洞,已无法去想崔寂为何如此。
接连失去亲人,她本该痛哭流涕,可她伸手摸了一下眼眶,却发觉自己一滴泪也流不出。
①出自《世说新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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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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