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窗边啸啸而过,床幔波浪似的随风荡漾,火红得仿佛燃烧的火焰。
叶听回过神来,垂眸去看榻上之人。沈青山双眼紧闭,呼吸平稳,脉象也没有什么异常,但偏偏人就是没醒。
楚望这些年的伪装太厉害了,将所有人都瞒了过去。叶听自诩算无遗策,没想到还是输给了高位者的卑劣根性,因着楚望弱小就没有过多注意他,倒让他钻了空子。
那日自雍州牧退兵后,又过了五天,沈青山风尘仆仆赶回京,二话不说直奔养心殿而去,手中还提着剑。
霍止迟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出来拦,他见沈青山赤红着眼,杀意滔天,怕他冲动之下会干出悔事,即便他再怎么不喜欢楚望,也不愿让沈青山背负弑君之罪。
他知道这件事瞒不了沈青山多久,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暴露,以至于他还没想好对策,就被迫针锋相对。
然而没拦住。沈青山铁了心要直奔养心殿,何况霍止迟怕伤着他没有用全力,反被沈青山刺了一剑。
沈青山还记得他是谁,冷冷的抽出剑,鲜血往下淌,不一会儿就洇开了血迹,“这一剑,是我还你当年那杯毒酒,从此我们再无关系。”
霍止迟心神俱荡,倔强的看着他,“要断绝关系,除非我死。”
沈青山转身的动作一顿,甫又回头,冷静而残酷道:“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仔细说来,当初无恙死时,你也该命绝了。念在需要你帮忙查找真凶的份上,才让你活着。若你一心求死,我也拦不得你。”
闻言,霍止迟竟然浅浅的笑了,“好啊,就当是还你那条命。可是倚宜,如果你下不了手,”他敛起笑,神情冷下来同他对峙,“被我抓到了,那间牢房我还替你留着。”
电光火石间,容不得沈青山思索太久。拖延时间越长,他刺杀楚望的机会就越小,若是被楚望得知他的险恶用心,恐怕他连皇宫都进不去了。
“你要死,我便成全你。”沈青山提速冲去,剑刃指着他,语气不容置喙,“抬头。”
霍止迟下意识仰起头,剑风霎时劈来。他做好了死的准备,却从后颈传来一阵疼痛。余光中是沈青山面若寒霜的脸庞,随后缓缓阖上了眼。
沈青山接住他瘫软的身子,把他靠在街边的树干上,呢喃道:“这本来就与你无关。当初也是我们强行要与你结拜,如今你不过是回到正道罢了。今天以后,一切都结束了。”
他知道肯定有人在赶来的路上,或许是白洵,也或许是叶听。无论是谁,他都能放心留下霍止迟,孤身去闯宫门。
多年以前,沈青山跟解表惨遭追杀,那时他们也是背水,金戈一战。与以往不同的只是,沈青山身边少了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人。
即便前路漫漫危险重重,沈青山亦义无反顾。
*
叶听赶来时,一切都晚了。霍止迟陷入昏迷状态,沈青山不见踪迹。
后来霍止迟醒来,带伤去了皇宫,两人都没出来。又过了几天,两人出来了,叶听却敏锐发现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或者说,整个京城都不对劲。
他们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就像话本里编排好的角色,被人操控着命运,除了他自己。
叶听按兵不动观察了一段时间,才发觉不受影响的人只有他和楚望。不过楚望如今还不知道他不受影响,于是叶听便决定将计就计,暗中谋划。
所有人的记忆都回拨到前年初春,楚望也趁机将沈青山名正言顺的接入宫中。所幸记忆混乱的沈青山对危险仍旧敏感,还知道来东崇寺找他,寻求帮助。
初秋那天沈青山回宫后没多久,就传出感染了风寒的消息,叶听不放心,借口医术尚可进了宫。
楚望坐在一边,懒洋洋支着头,“倚宜怎么样了?”
叶听刚想回话,手背就像被羽毛轻抚过,痒痒的。他垂眸,沈青山的指尖小心翼翼的碰着他,顿时了然。
叶听道:“沈公子这病似乎有些奇怪,我医术不湛,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楚望早就知道所有人的记忆都出了差错,故而也没把叶听放在心上,又觉得他医术比太医好太多了,便道:“那倚宜就拜托叶先生了。”
楚望走后,沈青山咻地睁开眼,正对上叶听有些憔悴的脸庞,一怔,“叶先生,近日没睡好?”
叶听顺势坐在床沿,侧目而视,“有点。主公恢复记忆了?还记得什么么?”
沈青山道:“昂,多亏楚望给我下了药,体内毒素失调了,才得以恢复记忆。”他揉了揉太阳穴,“记忆有些杂乱,倒分不清现实和梦了。”
“糊涂了这么久,想一下子清醒也非易事。”叶听倾身过去替他摁了摁穴位,乌发垂下搔弄着沈青山侧脸,他有些痒,微微后撤。
叶听又道:“估计主公清醒的时间不多,我简要跟主公说说近日的事情……虽然大家记忆错乱,但与主公关系越浅薄,恢复的越快。”他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来,说完就见沈青山半阖着眼,有些昏昏欲睡,他环着人,“主公?”
沈青山唔了声,吃力的撑着眼皮,他感觉眼前一阵眩晕,脑中被大片大片的黑暗吞噬,猜到药效要过去了,抓着叶听的手,“叶先生,你……等我……”
*
那天沈青山病倒后,叶听断断续续的来了好几次,为了避免楚望怀疑,他并没有多待。
聒噪的夏天在一场雨后悄然过去。树叶渐渐凋零,果实却累累得缀弯了枝头。明明是丰收的季节,叶听却无端的生出几分萧瑟之情来。
距离他跟沈青山见面已是一个月前。楚望约莫是被沈青山虚弱的身子吓到了,那天一次风寒,竟前前后后喝了半个多月的药才好,故而盯他盯得更严实,养他比养金丝雀还要精贵。
入秋以来,沈青山愣是没再生过病,故而叶听也没借口再入宫。不过也不全是坏消息,叶家的人记忆恢复的七七八八了,只是霍止迟,估计跟沈青山接触太多,至今尚未清醒。
叶听想,按照这样的速度恢复记忆,恐怕楚望用不了多久就能察觉不对劲了,他得早做准备。
他看向一旁的叶元思,白衣如玉,“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
叶元思停下写字,风雨满楼中他成长了不少,青涩的面容夹着几分坚毅,“效忠国家,为黎民百姓为先。”
“这是叶家宗长的责任,不是你叶元思的责任,”叶听道,“我再问你,你的责任是什么。”
叶元思道:“对主公,以命相护。”
“主公何者?”叶听追问。
叶元思掷地有声,“为民请命之人!”
“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话。”叶听满意的点了点头,眸中漾开清浅的笑,“叶元思,你出师了,大胆去走自己的路罢。”
叶听安排好叶元思,牵过赤骥去了一趟雍州。
雍州牧对他的到来略感惊讶,“叶先生远道而来,失敬失敬。”
叶听笑道:“州牧客气了。”他看向案上未倒满的茶盏,知道他也有些想法,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
雍州牧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自己先落座。
叶听亦掀袍坐下,“我这次来,是想助州牧夺下幽州,毕竟此地本就该属于州牧。”
“哦?这可不像你行事作风,不如让我猜猜……”雍州牧转了转眼睛,笑道:“叶先生可是为了沈青山?”
叶听也笑,“州牧果然心细如发。做谋士的自会为主公排忧解难,如今他深陷皇宫,落在陛下手中。陛下也因此耽溺情爱之中,于天下百姓不顾,这不是我想要的明君。”
雍州牧听过有关叶听的传闻,但是这番交谈下来,他对此人心中的敬佩更甚。所有人都在为权力奔波拼命时,他想的就只有朗朗乾坤、河清海晏。
想必沈青山当年便是从这方面说服了叶听,从而替他效命。雍州牧叹息一声,可惜叶听没有归顺在他麾下,否则这江山早已是囊中之物。
雍州牧想了想,意有所指道:“既然陛下对沈青山这般看重,其中危险重重。雍州安逸了些许年,恐怕……”
既然他试探出叶听的想法了,那么筹码就该往上加一加,毕竟现在有求于人的,是叶听而非他。
“你想要什么?”叶听看着他。
雍州牧微微笑道:“做臣子的,自然也想为国家出一份力,为黎民百姓造福。”
“雍州牧有心了。”叶听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又道:“如此,你替我救出主公,我助你夺取幽州。另外你与大司马的争斗,我不会插手。”
此话一出,雍州牧心动了。他明白叶听的意思就是不插手后面的事情,谁有能力谁就坐那个位置。
茶盏见底。
“那就合作愉快。”紧接着他又热情的邀请叶听留下来,仔细商量。
叶听没拒绝,“合作愉快。”
*
沈青山陷在一片乱序之中,有时候短暂清醒了也没发现,几乎要将现实与幻觉重叠在一起。
他病好了之后,楚望对他的监视更加严重,就像是要在他的周围筑起高高的围墙,把他永远困在这里。他一直找不到机会溜出去。
然而近几天,楚望的监视力度减小了,沈青山猜到可能是叶先生做了些什么,让楚望自顾不暇了。
九月九,沈青山终于找到机会溜出宫,准备跟解表出城登高,放松下心情,结果就在城门口偶然碰见了霍止迟骑马奔来,身后跟着乌泱泱的将士。
这是自那天沈青山救了霍芙后两人的第二次见面。
霍止迟本该杀了沈青山的,却不知怎么一直下不了手,甚至午夜梦回时,都是他的身影。
直到现在,他仍在想着那个匪夷所思的吻。
沈青山惊讶的睁圆了桃花眼,眼底疾速闪过几分惊艳。霍止迟肃杀的玄甲,佩刀别在腰间,高坐马上斜睨过来,威风凛凛,“霍兄,这是怎么了?”
以往霍止迟根本不会多看、多说,应该一走了之。但是看着沈青山,他鬼使神差的解释了,“雍州牧出兵攻打幽州,我不能坐视不理。”
沈青山眼眸闪了闪,侧目盯着解表,小声道:“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我不想再待在皇宫了。”
“战场刀剑无眼,很危险。”解表道。
“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老死皇宫。”沈青山受够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即便楚望对他很体贴,他仍旧不喜欢他。
“无恙,我要是死了,你记得每年都要带桂花糕来看我。”
解表道:“你不会死。我跟你一起去。”
沈青山眼睛一亮,仰头去看霍止迟。霍止迟仿佛被烫到一般移开视线,同时出声道:“不怕死就跟上。”
“将军,”白洵迟疑了一会,“他是陛下的人,会不会不妥?”
“无碍,迟早要撕破脸皮的。”霍止迟说着策马一啸而去,白洵见状也只好跟了上去。
然而才奔出半路,沈青山就不敢继续前进了。因为他发现,随着他们离京城越来越远,他惊恐的发现解表的身影也渐渐模糊起来,甚至好几次他叫解表,解表都没有听到,只往前去。
直到沈青山被拉开一段距离后,解表才反应过来他真不是幻听。他往后退去,与沈青山并肩而行,轻声道:“怎么了?”
沈青山哑声道:“我不想去了,我们回京城罢。”
“我不想你死。”
秋天午后的阳光悠然洒落下来,沈青山披着金光,显得宁静而惬意。解表伸出手,却见金光从他手心穿过,折射到别的地方去了。
解表往前望去,大军的行程不会因为他们的意外而停止,犹自笔直、势不可挡的前进。他转回头,注视着沈青山,素来冷漠的脸庞露出一抹笑,温柔道:“你记得我,我就不会死。阿山,往前走,不要回头。”
说着他猛拍了那匹马的屁股,棕马吃痛,叫嚣着朝前横冲直撞。
沈青山勒住马扭身时,只见金光乍现中,解表面带笑意的看着他,身影缓缓消失。
秋风习习,扬起一片尘埃。
解表:我上线了。
解表:我又下线了。
一旁的江奕羡慕的流下了泪水:呜呜呜,将军为什么还不叫我上线,是有什么心事吗?是不喜欢我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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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终章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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