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休息期间，白洵给霍止迟取来吃食，颇为郁闷道：“将军，沈公子跟解公子好像不见了，我在大军内没瞧见他们的身影。”
霍止迟腰板挺得很直，慢条斯理吃着，举手抬足间尽显世家大族的风范。即便是风餐露宿，也不过是为他增添几分狂野的风采。
“不见便不见，战场并非儿戏，生死无常。他们珍惜性命倒也没错。”霍止迟道，喉咙滚动，吞下最后一口饭，“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息罢。雍州那边如何了？”
白洵想想也是，沈青山还是楚望捧在手心的人，要是不小心死了，恐怕京城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来。回过神来便听到霍止迟问他。
白洵神情严肃起来，“据斥候来报，他们在雍军大营内看见了叶先生的身影，疑似在帮助雍州牧攻打幽州。”
“可有看错？”
“没有，”白洵摇了摇头，起初他听见斥候这般说时也怀疑过，但经过多次确认后发现就是事实，“据说攻打幽州的主意也是叶先生提出来的。”
霍止迟眸光一凝，叶听行踪飘忽不定，行事更是令人捉摸不透。而且凭他跟叶听仅有的几次见面来看，他不觉得叶听会去当一个叛徒，其中定有缘故。
想着想着，霍止迟就想到了自己曾在沈青山身上见过，象征叶家宗长身份的玉佩，又想起叶听有段时间身边跟着一位少年。
难道……
霍止迟怔了怔，难道真有人可以通晓未来么？叶听这明显就是在培养叶家下一代宗长，他竟神通广大至此，能完全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了么？
霍止迟抬眸看了看天色，倏然起身，沉声道，“白洵，你且让众将士准备，我们须得启程了。”
没有人能预料到自己死亡的时间，除非是他本人设计了自己的死亡。
霍止迟只希望，天色未晚，自己能赶上。
＊
幽州。
那处凉亭堙灭在战火纷飞的时候。
雍州牧阴鸷的望向一旁的叶听，方才有心腹跟他说，他们在幽州城上看见了叶家人。
“叶先生，你莫不是反悔了不成？为何叶家人会帮助幽军对付我们呢？”
闻言，叶听讶然的看着他，“雍州牧此言差矣，我并非反悔，只是叶家人见我忘恩负义，要助纣为虐，便将我逐出了叶家。”
雍州牧冷笑一声，“你戏弄我？你是叶家宗长，谁有那么大的权利处置你？”
叶听摇了摇头，“凡叶家人，都不得违背祖训，否则只能驱逐。很可惜，我违背了。”
雍州牧道：“这事我先不与你计较，此番战况胶着，叶先生可有高见？”
叶听依稀听见剑出鞘的声音，心知自己若不表态，会失信雍州牧，而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叶听道：“高见不敢，明日雍州牧可允我一同前往前线？此战十分重要，丝毫马虎不得。我需要更详细的信息，包括但不限于对方的人力、地形等。”
雍州牧这才想起自己跟叶听是有交易的，沈青山尚在皇宫，料叶听也不敢公然毁约。于是按耐下杀机，“好，想来叶先生不会让我失望。”
＊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沈青山心中的那场雪也停止了飘落。所有的一切从雪堆里露出头，渐渐的，积雪消融。
沈青山闭了闭眼，深呼吸几次，沉着冷静道：“037，这是不是你造成的？只要你否认，我就会相信。”
037短促的笑了笑。这是沈青山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不是平淡的电子音，而如贯珠扣玉般清越轻咏，煞是好听。
“阿山，你都猜到了，又何必自欺欺人。”037笑道。
说是猜，其实沈青山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能这般影响大部分人的记忆的，除去早就出现在他脑海里并自称为系统的037，别无他想。
“你不是说，除非剧情，其他方面不能提供帮助么？我还不知道，你竟藏着这么一个能力。”沈青山道。
“因为从一开始，我只是想利用你。利用你改变剧情，利用你改变楚望的命运。”037的叹息似风轻盈，“其他与剧情无关的事情，我不可能帮你。但是阿山，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多意外，蝴蝶效应纷至而来。原本以为你死遁后剧情就会走上正轨，可我发现有些结局是不可抗拒的。”
在037的设想中，要想改变楚望幼时悲惨的命运，就要给他安排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所以他把主意打在了沈青山身上。
沈青山自幼丧父丧母，解府被灭口后更是与解表相依为命。同样悲惨的生活，037认为他可以跟楚望有所共鸣。
何况沈青山本身就位高权重，麾下能人异士众多，楚望得了他便如虎添翼，一定能改变原著凄惨的结局。
原著里，沈青山与楚望只有政敌的关系，因着楚望有主角光环，这才能多次死里逃生，并战胜奸臣沈青山，处以千刀万剐的极刑。
然而因为从小受尽了屈辱，落下了病根，楚望登基没几年，还没来得及娶妻生子，也没实现自己宏伟的抱负，就因病去世，享年二十一岁。
037根本不可能接受这个结局。楚望好不容易才走到巅峰，凭什么又让他英年早逝，他想要的是楚望大展宏图，构建一个更繁荣的时代。
沈青山握紧了马缰，“那年初春，你说我穿书，也只是一个借口，对么？”
“对，”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037坦白道，“老实说，我确实没想到你会突然觉醒了自我意识，迫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对你下暗示。”
“觉醒自我意识？什么意思。”沈青山眉宇紧锁，直觉告诉他这将是一个颠覆所有人认知的真相。
“这将会是一段很长的故事，”037问，“你真想知道真相？真相有那么重要么？”
沈青山还在思考间，037又笑道：“阿山，你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优柔寡断。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确切来说，037并不是系统，而是完完全全的一个人类。
事情要从037接触这本书说起。
原著里，作者用了大量的笔墨塑造了楚望，刻画的入木三分，037顿时对楚望产生了浓郁的兴趣。
后来随着时间愈演愈烈，他成了楚望狂热且忠实的粉丝。
原著完结那天，037满怀期待的打开，却看到这样让他痛不欲生的结局——楚望在经历一系列苛刻的悲惨事件后，仍不可避免的走向死亡。
当时作者还洋洋洒洒的描写了楚望戴冕旒冠和穿着衮服何等的意气风发，结果下一秒就突发疾病而亡。当场气得037连夜黑进作者的账号，自己操刀修改剧情。
然后刚改到沈青山初春时三请叶听出山时，037就发现笔下的沈青山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担心会因此影响接下来楚望的金手指，便只好假装系统给他下暗示。
效果很不错，沈青山一直没有怀疑过，并在他若有若无的暗示下，提前将楚望接出冷宫，又费尽心思替他谋划。最后楚望十七岁时成功登基，037便计划着让沈青山死去。
但他没想到蝴蝶效应会那么可怕，原著中的人物渐渐都生出了血肉，037发现自己对剧情的干扰效果已经微乎其微了。
尤其是，楚望竟不可救药的对沈青山产生了异样的情愫。这似乎预兆着局面已经脱离了037的控制。
037不动声色的观察局中每个人的心思，意图将剧情矫正回来，但他失败了。
楚望为了得到沈青山，犯下了各种不可挽回的错误，更是将解表除之而后快。037担心沈青山得知后要杀掉楚望，导致世界奔溃，便在沈青山发现真相后再一次修改了剧情。
037想，若是楚望一开始就跟沈青山在一起的话，定然可以改变结局，所以沈青山成了困在皇宫里的飞鸟。
然而事实明晃晃的告诉他，人的情感很难按照预料的情况发展，无论是原著里的人，还是他自己。
经过长时间的相处，037似乎忘记了沈青山只是书中的角色之一，两人成了朋友。
“阿山，这个故事你还满意吗？”037道，“朋友一场，我再送你个忠告，不要心软，不要犹豫。”
＊
雍州牧本以为有叶听相助，自己能够以最小的代价夺下幽州，彼时收编幽兵后，便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前往凉州。若霍止迟率兵前来，他又可转向，直攻京城。
然而没想到叶家人会顽固反抗至今，双方皆有损失。
雍州牧狠辣的目光袭来，叶听巍峨不动，语调轻缓，“原先以为州牧言雍军安逸了一段时间是客套话，不曾想州牧竟是个实在人。眼下情况有些棘手，我需要一段时间。”
雍州牧这时却反应过来了，当时叶听说要助他夺取幽州，他霎时被兴奋冲昏了头脑，忘记幽州易守难攻的地形。如今又听见叶听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一段时间，分明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雍州牧闪电般出手，狠狠地钳制住叶听的脖颈。空气稀薄起来，窒息感潮水般涌来，即便如此，叶听竟还能笑出来，语句断断续续，“州牧……怕我……么……”
“你不过一介文人，看在叶家的份上给你几分薄面罢了。”雍州牧阴冷的笑了笑，猛然松开手，望着叶听咳嗽的样子，不屑一顾道：“如今你什么也不是，我却以礼待你，还望叶先生不要忘了根本才是。”
叶听笑了笑，没说什么。
又是一夜过去。
幽州久战不下，雍州牧不由得萌生了退却之意。以免被霍止迟从后带兵包抄，像包饺子一样把他围起来。
这时，叶听又朝他抛出诱惑，“州牧，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越过城门，从山头后面绕进幽州。”
雍州牧笃定了这是个阴谋，若非如此，叶听怎会瞒着此刻才说？
叶听似察觉他心中所想，笑道：“并非我不想早点带州牧过去，只是我刚投诚，说出来州牧会信么？”
雍州牧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不会信。换做任何一个人，当你的敌人开始尽心尽力为你出谋划策，要你大胆冲锋陷阵，恐怕都会掂量掂量。
叶听继续道：“如今我已被赶出叶家，又待在州牧身边许久，想来他们都把我当叛徒看了，我又何必替他们着想。乱世中的文人，需要依靠强大的将军方可存活。”
雍州牧被叶听这一顿夸，不由得飘飘然起来，心想叶听能坐上这个位置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起码很会看人下菜。于是道：“且带路。”
这条小路十分隐蔽，若非叶听研究过幽州的城内布防，想必也很难发现。从小路出来后，就到了一处荒废的山庄。四周寂静非常，连鸟叫虫鸣都没有，这让雍州牧很是奇怪。
见叶听还在往前走，雍州牧出声问道：“这里是不是有些过分安静了？”
叶听笑道：“是有些，但对州牧来说，却十分合适。”
雍州牧还在思考他这句话什么意思的时候，跟着他转过一片假山，蓦然跟幽军对上眼了。他一怔，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就听见后方连连不断的惨叫。
雍州牧已经很谨慎小心了，万万没想到结果还是中了叶听的陷阱。他怒不可遏，抽出佩剑想要了结了叶听，可转念一想。
叶听虽然骗了他，但在他手上，又何尝不是一个绝佳的人质？
就在雍州牧短短几秒的判断间，叶听却是往前一步，直直撞在了他的佩剑上，顿时鲜血如注。
叶听注视着他，唇角有血溢出，他微微一笑道：“州牧，承让了。”
即便不在叶家，他也非什么都不是。他还能成为一颗棋子，雍州牧不知道，所以从一开始就棋差半招。
“你……！”雍州牧气极，却无法挽回叶听的性命。
没有叶听这个筹码，雍州牧只能硬闯出去，他看了看前后方将士锐减的速度，决定从幽军这里突围。
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想带着残兵败将回雍州，又被沈青山截了胡。
沈青山看似来的恰到好处，实则还是来晚了。
雍州牧意图谋反，又残害忠良，现已伏诛。叶家在那次大战后也是元气大伤，不得不更加低调行事，以免惹人记恨。
沈青山站在假山前，地面残留一滩血迹，雍州牧的佩剑被扔在一边，却是没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枯黄的草地滴落着几滴血，断断续续朝前延伸。
“你看，太过心软也不是件好事，”037道，“如果你没有回头追解表，没有执着于那段故事……你本可以赶到的。”
早在037跟沈青山挑明的时候，所有人的记忆都恢复了。
霍止迟轻步迈来，小心翼翼的将他拥入怀中，笨拙的拍着他的后背。两人静默在一阵秋风里。
沈青山闭了闭眼。
假如没有壁垒，沈青山出现在访谈会上。
有人问他：“你知道你所处的世界只是一本小说吗？请问有什么感想？”
无数闪光灯闪烁着，沈青山眨了眨眼，“好多人啊。”
“不回答问题是因为接受不了吗？”麦克风怼上去。
“原来你们把生活经历称为小说吗？”沈青山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称它为真实。”
那人还想再问，霍止迟带着士兵姗姗来迟，但一来就把现场围得水泄不通。
那人忙掏出手机，“喂，妖妖灵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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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终章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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