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现在所有的证据几乎都消失了。
庄雪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个孩子有些棘手,万一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自己怎么办?必须要尽快想办法了。
早上五点半。
王德胜扔下自行车,来到一年级五班转悠,看见教室里灯火通明,只有王贤一个人,正在埋头写什么东西。
王德胜松了一口气,抓紧冲进教室,摁住王贤的肩膀,怒道:“你小子干嘛去了,一晚上没回家,我和你妈都快报警了!”
王贤疲惫道:“别提了,昨晚自行车被人扎爆胎了,走回家太远,就和同学一起在宿舍凑合了一夜。”
“和哪个同学?”王德胜疑心顿起。
“就是我那个发小啊。”
“哦,那小子。”王德胜决心把发小叫来问问,正要离开,低头看到王贤的鞋,不由疑惑道,“你昨天好像穿的不是这一双鞋?”
王贤也看了看自己脚底的鞋,“我忘了,我经常换鞋。”
王德胜从头到脚瞅了遍自己的儿子,脸色硬的像块冰,他竖起指头警告道:“你可管好你自己,万一出事,我再生一个儿子,也不保你。”
王贤啪的一声扔掉笔,笑道:“爸,你就爱整这些,不能活的轻松一点?放心吧。”
王德胜这才离开教室。
王贤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眼神由顽皮一点点冷成阴毒。
早上六点十分。
重点班里大部分人都到齐了,只是今日的教室格外热闹,议论声不绝于耳,兴奋的孩子们聚在一起围览一份报纸,并且快速地将它在一条条伸直的胳膊间传递着。
嘈杂的噪音越来越大,不时夹杂着一两声啸叫,孩子们涨红了脸,传递着各种信息,像是把这几天积攒的压抑浓缩到早读,尽数释放。
忽然,靠门一侧的声音矮了下来,紧接着,就像静默会传染一样,纷杂的喊叫次第平息,整个教室一时间静到吓人。
大家有默契地朝门口望去,那里呆站着不明就里的白双。
像往常一样,如云的秀发蓬松束在脑后,咖啡色的眼眸里满是忍让与畏怯,穿着普通的校服,脚踩刷到边缘泛黄的白板鞋,白双盯着一众审视的目光,低头走进教室。
学生们像是有些怕她,忙不迭让出一条道来。
白双回到位置上,两眼一一看过去,正是开学时那个不穿校服的胖脸男生,手举一份报纸。
她疑惑道:“你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男生看了看四周,反而把报纸攥得更紧,没有答话。
白双的脸色冷下来,眼神霎时变得凌厉,尖锐地喊道:“拿过来!”
男生一哆嗦,飞快地把报纸递了过去。
报纸正面没什么特别的内容,背面的记载却很精彩,一看那显眼的大标题,白双顿时明白过来,眼前一黑,急忙扶住桌子。
标题写着“Z初中宿舍惨案开庭审理,嫌疑人无罪释放,原告当庭抗议”。
这几个字像记重锤,一下一下砸进白双的心里,她被鲜艳而未有丝毫褪色的回忆裹挟着,重回Z中。
Z初中是一所乡镇级别的学校,建立在几个小乡镇的交汇点,本质上也是村里。
学校里的孩子们大多来自农村,脸庞黢黑,笑容爽朗,谈话间皆是浓重的地方口音。
学校里有两个人与大环境格格不入,一个是白双,另一个名叫高若华。
白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农村女孩,可悲在天生一副林黛玉的体格与面孔。刚开学的时候,她背着行李走在人群之中,被黝黑的孩子们一衬,简直白到发光。
相处的时间久了,学生们更是发现,她不仅面孔与别的孩子不一样,连行为做派都细腻温软,课本保存的平平整整,衣服虽然简朴,却不染纤尘,简直像电视里演的落难的大小姐。
时常有孩子带着几分仰慕,用粗重的声音问她:“白双,你名字怪好听的哩,你不是农村的吧。”
白双总是低着头,谦卑地回答:“我就是附近村里的。”
有些学生这时就换了鄙夷的语气,“你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干活!”
白双不与她们争辩,低着头忙自己的事。
时间一长,有关白双的流言蜚语就流传开来。很快,全校都知道Z中有个叫白双的女学生,矫揉做作,还懒。
很多男生觊觎白双的美貌,又碍于面子不敢追求,往往就采取另一种极端的方式,以欺负白双取乐。
一名叫李宝福的男生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仗着自己和白双是同班同学,又人高马大,经常推搡白双,“白双,你那么会保养,又不干活,又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你是不是想当那个啥呀?”
李宝福眼冒绿光,凑近白双,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
“当个啥呀,李宝福,当个啥?”周围有男生起哄。
白双像只受惊的小奶猫,缩着身子往人少的地方躲。
白双抱臂蜷伏在角落里,头埋在胸前,长长的头发披散开来,把她整个人都遮住,仿佛这样便能抵挡外面的污言秽语。
学生们拿她取乐,无数个课间皆是如此,折辱要持续到上课铃敲响才能停息。
这才第一个月啊,白双十分烦躁,自己力气小,又打不过他们,究竟如何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
白双开始关注李宝福的行程。
这个男生学习十分懈怠,经常被老师留堂,往往所有学生都走光了,李宝福才一个人冲出教室。
他特别喜欢紧着一个楼梯走,大概是那个楼梯离食堂格外近的缘故。
那是白双进入初中的第一个学期,冬至夜里便下起了雪,学校被一片素白包裹着,显得有几分圣洁。
楼梯和走廊里新铺上了瓷砖,见雪便被踩成了泥地,十分湿滑。时不时就有个学生滚倒在地,一边叫唤,一边爬起来。
中午的时候李宝福又被留堂了,等他慌里慌张地从教室跑出来,偌大个学校照例是空无一人。
李宝福不以为意,照例低着头冲向自己常走的楼梯,刚下第一级台阶,后背突然被人重重推了一把,脚下又滑,没来得及反应,便从四五米高的楼梯上直滚下去,摔得眼冒金星。
白双站在楼梯口,手紧紧抓着栏杆。她眼看李宝福皮糙肉厚,竟要挣扎着站起来,急忙冲下去,举起手里的铁签,对着男生的脖子一顿乱捅乱扎。
红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染红了整个楼梯间。
李宝福捂着脖子抽搐。
白双跳到下一层台阶上,血水却与雪水融为一片,滴滴答答流淌下来,迅速蔓延,似乎在追赶那个试图掩盖罪恶的少女。
白双脚下一滑,身体腾空,从楼梯上直直摔到雪地里。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白双被一个人稳稳接在怀里,和那个人一起滚到在雪地上。
白双甩开那个人,先审视身上的衣服,发现外套已经溅上大片血点,就把它扔到了一旁的草地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白双警惕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人。
那人按着侧肋,似乎被撞得狠了,因此并没有急于站起来。她抬起头,黛眉星眸,俨然是一张丝毫不逊色于白双的脸,只是薄削紧闭的淡色的唇,似乎昭示了她骨子里铭刻着不亚于白双的冷漠。
“高若华?”白双低低地念出这个名字。
高若华就是另一个与学校格格不入的女生,与白双住同一个宿舍。她平时独来独往,从不与人为伍。学校里流传着关于她的闲话,例如她来自一个富有的家庭,例如她的父母都在外地有权有势之类。对于这些谣言,高若华从不理睬,她冷淡的态度更是为这些闲言碎语增添了可信度,于是类似的话题便传播的更加疯狂。
白双虽然整天和她住在一起,两个人却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白双只记得时常有人来学校,给高若华送些零食,她便全都分掉,看同学们争抢零食的样子,像在看一群脏乱的野狗。
白双不讨厌她,但也谈不上喜欢。现在被她抓住把柄,白双抓紧手里的铁签,思考怎么处理。
高若华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雪,冷淡道:“想让别人看见我们吗?快走。”
白双权衡利弊,扔掉铁签,抓着高若华往学校垃圾场跑去。
高耸的垃圾堆被白雪掩埋,盖住了令人作呕的恶臭。
平时极少有学生来到这里。
白双盯着高若华,撕下套在手上的塑料袋,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把袋子烧了个干净。
在这里的话,高若华很久都不会被人发现。
白双拉开距离,开始用目光搜寻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碴或者板砖。
“你在找这样的东西?”高若华颠了颠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刀,而后把它甩给白双。
白双忙伸手接住。
这把刀大约二十厘米长,刀柄不知什么材料做成,颜色黯淡,刀身很厚,刀背上还有锯齿。
白双从没见过这种刀,但是如果用它来伤人,效果是可以预见的。
对方主动把凶器送到自己手里,这反而让白双多了几分迷茫,她不禁问起对方的目的,“你到底想干嘛?”
“你可以用那把刀杀我,”高若华毫不在意,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但我现在还想活着。”
白双抚摸着刀刃,好奇地打量那个自说自话的女生。
“我刚刚也算救了你吧,否则你是有可能摔死的。帮你隐瞒罪行,这是第二项人情了。那把刀送你,算是三个人情。这三个人情,你只需要还我一个要求,你答不答应?”
没有得到白双的回答,高若华接着说道:“如果你不答应,现在就可以用刀杀我。但是我可不保证能保持沉默,我如果一喊,把别人招来也说不定。”
“你想怎样?什么要求?”
高若华松了一口气,“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就告诉你。”
白双盯着她的脸,脸上是恬淡的神色,嘴角甚至还有一丝笑意。她并不像毫无准备,而是在等待提出那个要求的时机。
神使鬼差的,白双竟然答应下来。
那女生的眼里透出一丝兴奋,“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从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果然,虽然你条件很差,但是你懂得利用机会。你搜集老师们吃剩的铁签原来是这个目的吗?偷别人的衣服也是为了今天做准备。我知道,你可以做好的。”
高若华啰啰嗦嗦念叨一长串,手都有些颤抖,实在不像平时的她。而且她的想象都过于浪漫了,白双不止搜集铁签,还搜集塑料瓶,破布头,都是为了拿来卖而已。今年冬天格外冷,白双又没钱去买一件厚袄,为了不冻死,只能偷衣服。现在那件袄已经报废了,她不得不想办法再弄一件。
白双正神游天外,高若华的声音戛然而止,把她的思绪又拽了回来。
见那女生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面庞,白双觉得有些厌倦。她绕过女生,边走边藏住匕首,忽然肩上一沉,随之而来的是暖烘烘的热气。
高若华把自己的袄披在了她的肩上。
白双手一抖,指尖便被锐利的刀锋割破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手指流淌到泥泞脏污的雪地上。
高若华抱住她,凑在她耳边道:“第四件礼物,只要你一个要求,很划算吧。”
热气喷在白双的耳边,有些痒。
白双受不了如此亲昵的试探,推开高若华,把衣服扔还给她,冷冷地一撇,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不欢而散,至少在白双的角度是这样的。
李宝福的死在学校掀起不小的波澜,但喧闹过后依然归于平静,人们总是很容易忘记不痛不痒的过往,照常安排自己的生活。除了一样,没有人再打扰白双了,但也没人和她做朋友。白双成了个透明人,只有在排成绩时,短暂的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而她自己照常没有任何表示,热情便因为她的冷淡而很快消逝。
她与高若华依然形同陌路,只是偶尔也会好奇,会偷看她的行踪。这是白双没有想到的,她竟然会对别人产生兴趣。
日复一日的观察下,她发现这个女生喜欢看些俄国作家的著作,喜欢穿浅色的衣服,晚饭总吃面包片凑合,几乎从来不笑。
两个人虽然没说一句话,但似乎已经很熟稔。白双知道,这是一厢情愿的错觉,但日子实在无聊,她只好放纵自己错下去。
变故发生在初二那年,一六年的一月,天气极寒,宿舍里没有暖气,同宿舍的女生储了好几条电热毯裹着,只有白双在漫漫长夜里硬挨。幸好她早已习惯,倒也不觉得委屈。偶尔有那么几个偷点炭炉的宿舍,白双便进去暖暖,预备就这样凑合着把日子熬过去。
一个极凌冽的清晨,高若华收到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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